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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修们私底下开过会, 就算定下了基调,接着等塔开启的时候了。该打就打, 该谈就谈, 但无论如何,都是当日的事, 绝不可能提前坐下来, 和妖、魔商量怎么分配的问题。
这会儿西洲、北洲的战事还未休, 要是真的坐而和谈, 传出去乐子就大了。
大家都在等。
九重塔不负众望, 三日后, 下了几个月的雪突然停了。
天色大晴。耀眼的白色日光照下来, 被皎白的积雪一映照, 白光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世间一片亮堂。
九重塔在这样的蓝天晴光下,一览无遗。
之前隔着蒙蒙的雪帘, 人们以为它是灰色的, 今日一看,方觉走了眼。那是五彩斑斓的黑色。
肃穆严谨,却又不刻板沉重。
似高山般沉稳, 似流水般灵动, 也似彩虹般绚烂。
那一刻,众人的脑海中浮现了同一个念头:此等造化,怕不是人力,乃是天赐。
心头忽然火热。
殷渺渺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好声好气地问火盆里的小凤凰:“天冷你不喜欢,里头也危险,这段时间,你就跟着叶舟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小凤凰只长了一层薄薄的绒毛,外层的彩羽还未长出来,扛不住风寒。自打到了绝世崖后,它便老老实实地窝在兽囊里睡大觉,不肯出来受冻吃苦。
但这个时候,它顾不得取暖,扑出来钻进她怀里:“不!不好!”
“要跟我进去?”她笑了,“说不定会很可怕。”
小凤凰怂归怂,立场非常明确,打滚撒娇:“不管,凤凰也要去。”
“好吧。”她松开兽囊的带子,“进来。”
它蹦过去,扒在口袋边上,想了想,回头和叶舟说:“舟舟,不要想我们哦。”
叶舟:“……”
它一头栽了进去,陷入了沉眠。
殷渺渺将兽囊收好,贴身放进了袄子里层的暗袋,紧贴着她的心脏部位,是她周身防护最严密的一处。而后拿起挂在熏笼上的银白连枝纹褙子,套在长袄外头,一处处系着丝带的扣子。
叶舟看着她,重提昨夜的话:“我愿与师姐同去。”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怕有危险,才不叫你去?”她拿起准备好的绣袋,慢条斯理地悬挂着配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叶舟道:“我不会给师姐添麻烦。”
“我知道。”她笑了,对镜自照,“我是怕你为我死了。叶舟,我对你不好,若是你死了,我肯定会后悔对不起你,没有对你更好些——我不想后悔。”
“我对不起某某某”这句话,她说够了,也说厌了。她对他所有的欺负,都是随性而为,并不后悔,因此,也永远不想后悔。
她要在今后每一天想起他来,只有快活得意。
叶舟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说让她放心,他不会为她去死的。
——这哪里能保证得了呢?
“我也不和你说什么‘若是跟来永远不理你’的废话。”殷渺渺拨了拨玉葫芦耳坠,目光迢迢睇去,“你就待着吧,让我安心。”
话音未落,金光盈眸。
他霎时陷入幻境,立住不动了。
殷渺渺亲了亲他的唇角,继而摄过斗篷披在身上,推门而出。
云潋站在门口等她:“好了?”
“当然。”她笑,对着前来相送的扶乙真君道,“外头的一切,就全劳烦前辈看顾了。”
扶乙真君道:“你们也万事小心。”
殷渺渺颔首:“您放心。”
楼下的两间客房里,白逸深和寒杉也相继走到门口。白逸深倒是衣着如常,只是加了件藏青色的斗篷,寒杉却是一身利落的劲装,箭袖窄裤,乍看像是个挺拔英气的少年。
“三师妹。”殷渺渺瞧着她,招招手,“过来,我有些事要嘱咐你。”
寒杉迟疑了下,走到她身边。
殷渺渺单刀直入:“四师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初次进秘境,连我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她道,“你要想清楚。”
这件事上,寒杉却无犹豫:“我想得很清楚。”
搁在以往,殷渺渺绝不会再废话第二次,省得阻人机缘。但这回,她看在朱蕊的份上,又劝了一句:“境界的差距很难用外力弥补。”
寒杉垂下眼眸:“我明白,但我必须去。”
殷渺渺不再劝了,只是道:“跟在我身边。”
“是。”寒杉并非不识好歹,收敛了锋芒,安安静静跟在她后侧。
他们一行人到山脚的时候,不早不晚,已经有人上去了,也有人缀在后头正准备赶上来。有趣的是,有的人觉得,必须一步步走上去,才显得敬畏虔诚——有的秘境有极其繁复的进入规则,有的却相反,认定先到者先得,故而以最快的速度上山。
各有各的思虑,各有各的对策。
场面一时颇为古怪。
殷渺渺险些笑场,好不容易忍住了,压着嘴角道:“我不耐烦爬这么高的山,累都累死了,先走一步。”
说罢,身化流光遁去,顷刻间便出现在了山头。
云潋跟她一道过去,倒是白逸深秉持着风险均摊的想法,带着寒杉走上去。不过修士的脚程快,说是走,其实也是提气而行,与拜师入门截然不同,一刻钟也就到了。
山顶更冷,日光落到地上,好像就没了力道,寒风尽情肆虐着大地,刮得人皮肤生疼。
殷渺渺裹紧斗篷,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高塔,很快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塔没有门。
这是一座封闭的高塔,无门无窗,浑然一体,一丝接缝都看不到,仿佛是铁水直接浇筑而成。
人陆陆续续赶到,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情况不明,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三三两两地站着,暗中交换视线。只有劫命对殷渺渺的兴趣比对九重塔大,瞪着她道:“你给我等着。”
殷渺渺挑起眉梢,视线露骨地从他的脸扫到腿,然后说:“不等。”
劫命磨着牙,拼了老命才没直接拔刀。
好在其他人的心思都不在他们俩身上,满心满眼地想知道怎么进塔。
燕白羽率先开口:“松庄主,以前可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有。”松之秋堪称修真界的百科全书,稍加思索便举出了三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五千多年前的一个小秘境。地点在中洲,是一座书阁,每十年会开启一次。每一次,书阁的门上就会出现十道题目,全都答对的人就可以获得进去的资格,限人数三十三。
第二个例子,则是西洲的一处秘境。仅限道侣进入,且必须是发誓永不分离否则天打雷劈的道侣。
然而,道侣比自己先死太正常了,等闲并无人肯。有人自诩聪明,佯装发誓,却不诚心,结果当头劈了两道雷下来,重伤而归,只有一对道侣诚心诚意,得以入内,可过了几日,人们就发现了他们抱在一起的尸骨,竟然是死在里面了。
一言以蔽之,看起来没有明显入口的秘境,条件一般会比较苛刻。
但还有第三种情况。
松之秋道:“也许,只是时候未到。”
正如他先前所言,秘境都是带有某种挑选的目的,所以有的时候,也会考验修士的品性。
一日两日三日,一年两年三年,等到其他人都走了,谁还留在那里等候求道,那么这个人才有资格进入,因为求道之心虔诚。
燕白羽听罢,露出了个“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
有点像任无为。
殷渺渺忍不住勾起唇角。
燕白羽眼尖得很,哪里会漏看,当即道:“你不是‘惭愧’‘惶恐’,得受天眷吗?可有什么想法?”
在场的无论妖修、魔修、道修,齐齐看向她。
“我觉得……”殷渺渺慢吞吞道,“须焚香沐浴,待良辰吉日,诚心祷告,才能得受天启,知晓去路。”
“呵。”莫名一声冷笑,听不清是谁发出来的。
念奴娇裹着雪白的狐裘(胡灵香看了她好几眼),悠悠道:“是玩笑,还是真话?”
殷渺渺淡然自若:“当然是真话。”
“那等等看好了。”念奴娇于情于理,都必须站在她这一边。
蓝月真君动了动嘴角,竟然也道:“说得有理,既是求道,总得心诚些,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凡间有句俗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其中藏了多少贬义,人人心里都有杆秤。然而此时此刻,这三个女人搭了话,却无人敢当做笑话,由不得细细琢磨一下。
脑子灵活点儿的,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真的“等”,也不止是“等”。确切地说,是要试一试魔修和妖修的算盘。
虎王脾气爆,当场就想说什么,被胡灵香一尾巴拍到了肩头,顿时转移目标,一巴掌拍下去,怒骂道:“胡灵香,老子给你三分颜面,你就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的皮剥了拿去垫脚?”
赤妖王冷笑:傻X
金妖王冷嗤:拦他干嘛,让他去死!
胡灵香却有城府,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摸着自己雪白的尾巴,一眼都没看虎王。
而他们这一打岔,魔修便已然有了动静。
欲女今日也是盛装,于冬日的暖阳下展颜一笑,容貌不输于人,且比之念奴娇的端庄矜持,蓝月真君的贤良淑德,又有一种更随意张扬的美。
她的言辞亦是直白讽辣,直指人心:“哎哟,瞧瞧你们,把话说得多好听。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做马前卒,试试这塔的深浅呗。道貌岸然这四个字,就是替你们量身定做的,再适合没有了。”
顿了顿,更是泼辣地“啐”了口:“不要脸。”
谁知殷渺渺瞧着她,哂然一笑:“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