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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洲, 万魔殿。
  魔帝的宫殿历来建造在整个魔洲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充盈的魔气形成了厚重的魔云,常年笼罩在天空。哪怕是一日正午,天色也只有些微的亮光。
  因此,万魔殿里的烛火终年不息,像是千年老鬼, 日复一日盯着来来往往的魔修们,时而恐吓,时而冷漠。
  劫命立在殿外,身形挺拔如标枪,纵无旁人在侧, 依旧一动不动, 好似恭敬地等待传唤。可实际上,他的心神早已飘到了这些年魔洲的风云变幻上。
  魔傀山撤出粱洲,道魔休战,却保住了柳洲和陌洲的胜利。至此,前任魔帝的功过就一笔带过了。
  老实说,劫命对上任魔帝的感官一般。魔修推崇的是强者为尊, 只要够强, 再不爽也服你, 肌肉是王道。
  但上任魔帝不知何故,很少显露实力,偏爱权谋,以此予人深不可测之感。下面的魔君摸不准他的心思, 说话总得多想一想,以免一不留神就得罪了去,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劫命作为魔修中少见的纯武修,注定了他不会喜欢这样的主君。所以,天煞上台后,他火速投靠了这个看起来更符合魔修口味的后台。
  然而,运气不好,天煞的背后藏着一个大阴谋。
  陌洲被殷渺渺挑唆后,劫命气归气,恨归恨,脑子没昏,觉得事情不太妙。魔修可没有什么忠诚一说,下属反杀主子是正当晋升,何况只是跳槽。
  他回魔洲调查了一番,证实了天煞确实有些异常,毫不犹豫决定背叛,秘密接触了魔傀山。
  那个时候,万影魔君正在攻占粱洲,表面上已经被上任魔帝压制了。劫命作为十大魔君之一,战力非凡,又有胆略,万影魔君没多考虑就接纳了他。
  否极泰来。
  天煞死于方无极之手,方无极被困伽蓝寺,而万影魔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杀回魔洲解决了上任魔帝,取而代之。
  而劫命不仅投靠得早,更重要的是他先前受了伤,没任务在身,反而有时间去往九重塔一行。
  九重塔里藏着关乎于世界的奥秘。
  劫命一回魔洲,就向万影魔君禀报了此事。在对方做出了道魔对赌的决定后,他以为下一步就是夺取神京传承了。
  谁想居然没有。
  劫命很奇怪,道修那边不知多重视传承,一个个像饿狗看见了肉包子,可见确有好处,万影魔君为什么不动手呢?
  就算顾忌对方的化神,也可以用点手段啊。
  劫命不解,却没多问,一直耐心等待。
  终于被他等到了。
  “魔君请。”一个无脸魔傀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劫命点头,跟着对方走进了长长的甬道。
  走到尽头,跨入一个空旷的大殿,两边的魔火阴冷地燃烧着,万影魔君——或者说魔帝,此时就坐在魔石精髓打造的黑色王座上,闭目沉思。
  “见过主君。”劫命微倾身体,算是见礼。
  魔帝挥过袍袖,高台下出现了一把高背椅子:“坐。”
  “是。”劫命坐下,单刀直入,“主君召属下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魔帝睁开眼,道:“神京传承的分配,你听说了吧。”
  劫命点头,半讥半讽:“他们倒是亲如一家起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冲霄宗大举分配传承,主要还是因为一家吃不下,谁家独吞谁倒霉,这才“大方”地割肉。
  对此,魔修集体表示呵呵。
  “我听说,神京传承有十道,妖、鬼、魔三道,她没拿出来。”魔帝沉吟道。
  机会来了,劫命主动请命:“属下愿意一试。”
  谁想魔帝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传承对玄门有益,于我魔道却可有可无,我在意的是深渊。”
  劫命顿时肃容。
  深渊这个词,有的时候是指深不可见的水潭,但有的时候,和黄泉一样特指某个奇特的地方。
  魔帝此时提起来,自然是后者。
  深渊的传说,在魔洲已流传千万年之久。比起十四洲大部分地方语义不详,含含糊糊的说辞,魔修们知道的消息更明确可靠。
  据闻,深渊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入口,一端连在现世,一头通向魔域。而魔域之中的魔修并非修魔的修士,乃是一些……真正的魔。
  对于这个说法,历任魔帝都含糊其辞,没有正面肯定过,但也没有真正否认过。
  劫命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开口却很谨慎:“深渊出现了吗?”
  “有些消息。”魔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兴趣?”
  “每个人都对深渊很好奇。”劫命抬首,猩红的眼眸如若一池鲜血,“但凭主君差遣。”
  “很好。”魔帝颔首。
  十大魔君死的死,被困的被困,算来算去,就属劫命既有能力又有本事了。
  当然,这样的属下很危险,野心勃勃又桀骜难驯,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反捅一刀,但只要足够强,他就会比狗还要忠心。
  “跟我来。”魔帝做了个手势,转身走进宫殿深处。
  劫命立即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他就感觉到了异样。万魔殿的魔气非常浓郁,时常会压制烛火,因而有时候远看漆黑一片,走着走着到了灯烛附近,空间忽而明亮起来。
  在魔洲生活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环境。
  但此处的光线不是被压制,而是被扭曲了。
  眼前一片片斑驳的光之碎片,墙上有,地上有,空气里也有,光线交织错开,仿佛走在万花筒内部,有种颠倒又混乱的不适感。
  他皱了皱眉,隐蔽地回头瞥了眼。
  果然,方才对话的大殿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进行了位置转移,被传到了这个奇特的地方。
  “这是哪里?”他直言相问。
  “万魔殿。”魔帝并不看他,语速平缓,“或者说,万魔殿的背面。”
  劫命心头一跳。
  他想打量周围的环境,可错位扭曲的道路干扰了感知,细节无法被记忆,时间难以被计算。
  似乎走了很久,又仿佛才过弹指,前面豁然开朗。
  劫命立即凝神看去,只见前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钟乳石如倒掉的幽灵冷冷的凝视着来人。
  地上积攒着一层奇异的黑色苔藓,正不断匍匐扭动着,似乎想挣脱什么。角落里残留着晶石状的骨骼,但分辨不清是什么生物的结构,颇为奇异。
  但除此之外,没别的什么值得注意了。
  “到了?”劫命大失所望,罕见地失礼,“这就是深渊?”
  “你没必要失望。”有人说。
  劫命豁然扭头,阴影里缓步走来一个光头和尚:“玄真?”
  “阿弥陀佛。”玄真笑眯眯地拈着佛珠,仍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在下如约而来。”
  魔帝看也不看他,神色复杂地环顾片刻,道:“与我得到的消息如出一辙,这里确实是深渊的入口。”
  劫命心中狐疑,却没贸然再问。
  倒是玄真接了话:“其中一个而已。”
  “还有很多个?”劫命问。
  “自然。”玄真仿若一个乐于为人们指点迷津的高僧,好心解释,“深渊本义是指深不可见的水潭。”
  劫命冷冷盯着他:“你该不会想说,但凡是深水潭都能被称之为深渊吧?”
  玄真哈哈一笑:“贫僧并非戏弄于你,所谓的深渊,指的就是不可寻觅却会偶然出现的无边深潭。”
  劫命扫视洞穴,并不见任何水源,正要质问,脖颈忽然感到一阵湿意。他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下,猛地抬起头。
  滴答。
  阴寒的水滴落下来。
  犬牙交错的钟乳石根部,洞穴的顶端,一汪潭水静静倒悬着。
  水很清澈,却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看上去仿佛一块流动的黑色玻璃,水面偶有起伏,却泛不出涟漪,十分古怪。
  “普通的水潭,再深亦有边际。深渊不然,上不接天,下不合地,无踪无影,只会在特别的时候出现。”玄真负手仰头,语气不乏赞叹,“看来传闻是真的,归墟有变啊。”
  劫命愈发糊涂了,皱眉道:“归墟和深渊有什么关系?”
  “我对十四洲了解不多,然曾闻某地,一直往东或往西,竟能回到原处。”玄真道,“深渊在北,归墟在南,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归墟有异,深渊便显踪迹,不可能是巧合。”
  劫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魔帝问:“神京可有相关记载?”
  “不过只言片语。”玄真思索着语句,“佛语云,一花一世界,花是我等熟悉的正向世界,然则,花之影亦是一方世界,深渊便位于此间。”
  劫命闻言,记起一桩旧事:“你们神京将堕落者后出现的怪物,名为深渊者。”
  玄真瞥了他眼,点头承认:“不错。”但又道,“夜里点燃火炬,自然引飞蛾扑火,白昼点火却是无碍。”
  魔帝点了点头,对劫命道:“玄真愿意和我们合作,探寻深渊。我欲令你二人前往,一探究竟,你意下如何?”
  劫命不由迟疑了一瞬。他很想得到这个机会,但玄真说得的事超过了他的理解范畴,很难让人不心生忌惮。
  然而,前面已经说了听从差遣,此时畏难反悔,既得罪了魔帝,又不符合他的野心。稍加思索后,劫命便颔首:“愿往。”
  魔帝满意,允诺道:“你若归来,我必不会亏待。”再看向玄真,半是敲打半是拉拢,“神京已成往事,同样的机会难有第二次,希望大师好自为之,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放心,深渊的好处,贫僧一人可吞不下。”玄真一甩袍袖,“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我这般经历的人,与我合作绝对是明智之举。”
  魔帝淡淡道:“但愿如此。”
  玄真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水波,纵身一跃。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一丝水花不现,仿佛被厚重的泥沼吞没了。
  劫命定了定神,压下了心底的恐惧,随之跃上。
  深渊之水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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