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洛婵信以为真,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迟长青沉默片刻,道:“你多给它浇浇水,它就会好了。”
  闻言,洛婵果然答应下来,转身去灶屋打水了,迟长青轻舒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若真是枯死了,要不要再悄悄重新去山里挖一株来?
  用过早饭之后,迟长青对洛婵道:“昨天地里的事情还没做完,我等会还要去下地,你在家里,自己小心些,不要乱走。”
  洛婵一怔,急急地问他:我不去吗?
  迟长青解释道:“今日天气不好,没有太阳,恐怕要下雨,再说了,昨天是我思虑不周,山里多蚊虫,你身上被咬的地方还没好,不能再去了。”
  一说起这个,洛婵顿时就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她如玉的脸颊上一点点泛起绯色,呐呐地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迟长青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将洗好的碗一只只放回碗橱,道:“我出去之后,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许闯祸,也不许碰灶台,听见了吗?”
  洛婵乖巧点头,在他手心里写:知道了。
  迟长青叮嘱再三,这才带着一袋豆种子和锄头走了,院子里又剩下洛婵一个人,迟长青走时特意把摇椅从屋子里搬了出来,放到桃树下,此时桃花被风吹落,飘飘悠悠地洒在了椅子上,洛婵仔细将它们一瓣一瓣收起来,打水洗干净,又拿来一个浅口的碟子,把花瓣摊开,放到通风的檐下晾着,准备晒干之后拿来做香囊。
  她在摇椅上躺了一会儿,听远处传来啾啾鸟鸣,有黑翅白肚的燕子飞来飞去,落在屋檐的房梁上,嘴里还衔着湿泥,蹦蹦跳跳地筑巢,洛婵起初觉得十分有趣,过了一会儿燕子又飞走了,她便又觉得无聊起来。
  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犬吠声,洛婵好奇地起身出门,只见门前的河边,临水有一株老杏树,一名妇人正在树下洗衣裳,一只小小的黄狗正绕着她来回转悠。
  那妇人她认识,就是满贵叔的媳妇,之前还给他们做过一回饭,此时她手里拿着捣衣槌一下一下地捶着,洛婵看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什么,回身进了屋里,从床下拖出来一大盆衣裳,都是这两日换下来的,还没洗。
  洛婵抱起那个木盆出了屋子,在院子的门口悄悄观察了半天,等那妇人终于洗好了衣裳,招呼一声,小黄狗便蹦蹦跶跶地跟着她走了。
  洛婵这才抱着木盆去了河边,过了桥,又飞快地到了老杏树下,河边有一大块平整的青石,干干净净的,大概是村民们备着洗东西的,洛婵拿起一件衣裳浸了河水,开始认真搓洗起来。
  因着涂了药的缘故,她手上烫出来的水泡已经消了下去,只是还有些疼,不敢用力,搓得也慢,没洗一会儿,手就红了,正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了一声狗叫,洛婵冷不丁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一只小黄狗正摇着尾巴站在路边,乌溜溜的小眼睛瞅着她,一个妇人声音遥遥传来:“地瓜,回来,别掉河里了。”
  那小黄狗非但不肯走,反而朝洛婵这边蹦跶着奔过来了,在她脚边撒欢似地汪汪叫,洛婵颇有些手足无措,见它还要来试图舔自己的手,大吃一惊,手一抖,一件小衣就顺着河水漂远了,沉沉浮浮,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洛婵:……
  第37章 “洛、小、婵!”……
  正在洛婵手足无措间, 脚步声近了, 一个妇人出现在小坡上, 正是迟满贵的媳妇,见了洛婵,略有些讶异,笑着招呼道:“原来是长青媳妇, 在洗衣服么?”
  洛婵听得有些费劲, 但是好歹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 点点头,满贵媳妇笑了, 道:“这两日不见你出来, 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洛婵羞涩地笑笑, 满贵媳妇愣了愣,心道, 长青这个媳妇模样生得是真好,笑起来跟画上的人一样, 别说迟家庄了, 怕是十里八乡都寻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子了,只可惜了,这么标致的人儿,竟是不能说话。
  她伸手把小黄狗招回来, 又扫了一眼洛婵脚边放着的木盆,疑惑道:“怎么不用皂角洗?”
  洛婵茫然回视,满贵媳妇见她这般, 想了想,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她说完便走了,小黄狗颠颠地跟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坡上,洛婵又蹲下来继续洗衣裳,慢慢地搓着,不多时,满贵媳妇就又回转来了,手里端了一个木盆,笑吟吟道:“来,我这里有皂角和捣衣槌,都给你用着,你呀,下回跟长青说一声,让他去镇上的时候记得买一些回来,婶子家里有一点,你先拿去用。”
  洛婵看了看,那盆里放着好些长长的豆角一样的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满贵媳妇以为她不好意思,便催促道:“你拿呀,这些都是给你的,婶子家里还有好些呢。”
  洛婵试探着拿起一个皂角来,入手很硬,不像胰皂那样滑滑的,用这东西洗衣服,怎么洗?
  满贵媳妇见她迟迟不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道:“你不会洗衣服么?”
  洛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贵媳妇这才仔细打量她,细皮嫩肉的,十分秀气,手指上的皮肉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连个茧子都没有,不像是乡下的女子那样粗糙,模样又生得这样漂亮,通身的贵气,教养极好,她又想起前几日迟长青来请她过去做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这……这怕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跑出来了?
  满贵媳妇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此说来,洛婵不会洗衣服做饭都是正常的了,听说富贵人家都有下人伺候,哪里用得着小姐们亲自动手?
  也不知她家里人怎么舍得让她来这种乡下地方。
  满贵媳妇心里这么猜想着,但是她对洛婵的印象极好,便笑吟吟道:“无事,婶子教你洗。”
  她说着,拿起一件衣服来,往河里浸湿了之后放在青石板上,拿起一个皂角在水里泡了泡,放进去用衣裳裹好,对洛婵解释道:“皂角就是这样用的,先泡一下,包好之后需得把它捶烂,捶出汁水来,这样洗衣服就干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捣衣槌来,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衣裳,邦邦的声音传出老远,洛婵看了半天,果然见那衣服上溢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来,竟与胰皂没什么区别。
  满贵媳妇仔仔细细捶完了衣服之后,再放进河水里清洗,白色的泡沫瞬间就四散开去,她笑着问洛婵道:“可学会了没?”
  洛婵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向她道谢,满贵媳妇让开些,道:“你试试。”
  洛婵学着她的样子,把泡好的皂角裹在衣裳里,用捣衣槌捶打着,只是她力气有些小,满贵媳妇指点几句,又道:“长青今儿不在家么?”
  洛婵用手指沾了水在青石板上写字:他去地里了。
  满贵媳妇一个乡下妇人,哪里识字?愣是半个字都瞧不懂,一脸茫然,洛婵只好做了一个挖地的手势,满贵媳妇这才明白了,失笑道:“也是,现在该种东西了,等再过两日下雨,就来不及了。”
  她很喜欢洛婵,洛婵洗衣服,她就在旁边陪她聊天说话,问她从前是哪儿人,家里做什么营生的,和迟长青怎么认识的,洛婵有些能回答,有些回答不上来,满贵媳妇也不在意,等洛婵的衣裳洗完,看了看天色,一拍大腿:“坏了,饭还没做呢。”
  她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长青媳妇,你要是不会做饭,不如就来我家里看着学一学?”
  洛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满贵媳妇便道:“那你先回去晾衣服,一会过来就成。”
  她说完便走了,洛婵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看见一只白鹭落在了河对面的水边,低头饮水,又用长长的鸟喙梳理羽毛,一派闲适惬意。
  洛婵抱起木盆起身回去了,等到了院子,她才想起来没地方晾衣服,该叫迟长青想想办法才行,既然没法晾,她只好把木盆搁在台阶上,又去了迟满贵家。
  篱笆扎的院子里有一只老母鸡正咕咕叫着,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溜达找食,小黄狗跟在后头冷不丁汪了一声,吓得鸡仔们一窝蜂四散开来,唧唧叫着,老母鸡登时竖起脖子,浑身的羽毛炸起,张着翅膀发出咕咕声,精准地在小黄狗的鼻子上狠啄了一口,它嗷呜呜痛叫几声,一溜烟蹿进屋里去了。
  灶屋里传来妇人的数落声,洛婵迟疑了半天,也没敢进院子,只好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大,几只小鸡仔好奇地朝她张望过来,像是在打量这位陌生的来客。
  洛婵在门边等着,不多时,满贵婶子终于从灶屋里出来,将一盆水泼在沟渠里,看见洛婵,惊讶道:“怎么站在那儿?快进来。”
  她连忙放下木盆迎过来,笑吟吟道:“咱们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进来就是了。”
  洛婵羞涩一笑,拘谨地跟着她往灶屋的方向走,小黄狗从门槛里跳出来,绕着她脚边转悠,汪汪叫着,满贵婶子赶它:“去,去,上外边玩去。”
  她赶走了狗,又与洛婵攀谈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洛婵仔细观察着她手上的动作,洗米上锅,扯了几把干草往灶里一塞,火就点起来了,她拿出一个竹编的筐来,里面有好些白色的蘑菇,见洛婵面露好奇,满贵媳妇解释道:“这些都是之前在山里捡的,下过雨之后,天气放晴,山里就有菇子捡了,各种各样的,好多呢,不过有一些有毒,别随便吃。”
  洛婵点点头,她一边洗菇子,一边又道:“这时候山里还有笋,要是长青有空,能去挖几颗回来,用腊肉炒一炒,特别鲜,吃不完的还能晒干,或者腌成酸笋,留着下次吃也行,等春天一过,想吃笋就得等年底了。”
  洛婵听得直点头,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满贵媳妇见了,扑哧一笑,道:“可惜我家里挖的笋子昨儿就吃完了,不然还能给你拿两棵回去,这都是山里的东西,不值钱,想吃就去挖。”
  她说着,一边把洗好的菇子切成片,教洛婵怎么做菜,十分耐心,但是她的动作又快又麻利,一边烧火,控制火候,一边洗菜切菜,还要下锅翻炒,放盐放调料,洛婵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只觉得自己看是看了,却什么也没学会。
  火在灶膛里烧着,稍微慢一点儿菜就会烧老,或者烧糊,这时候满贵媳妇也没法停下来给她讲,洛婵最终只看个囫囵,雾里看花似的,但是好在,总算是知道菜该如何炒了,想必日后勤加练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炒了几个菜出来,满贵媳妇又找了一片干荷叶,把剩下的野菇包了起来,递给洛婵道:“这些你拿回去,都是婶子前两天捡的,天气潮得很,今天要是再吃不完就要放坏了。”
  洛婵吃了一惊,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满贵媳妇笑吟吟地拉过她的手,把野菇往她手里一塞,道:“拿着拿着,咱家也吃不完,白白浪费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过几日下了雨,山里又有新鲜的捡了,到时候你要是想去,婶子就带着你一块儿去。”
  却说到了晌午,迟长青从地里回来,见自家院子门大开着,洛婵不在,他屋里屋外都转了一圈,没个人影,只看见一个木盆摆在台阶上,里面放了几件湿淋淋的衣裳,里面落了几片粉白的花瓣,显然不是桃花,而是杏花。
  在这附近的杏花树,只有河边那一棵,迟长青的眉头倏然皱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浮现出来,他猛地站起来冲出了院子,朝河边看去,唯有一只白鹭正在岸边悠然散步,老杏树下空无一人,大半的枝丫横斜着探向河面,河水哗哗流淌着,水中有一道浅浅的白影被树枝勾住了,沉浮不定。
  迟长青的心揪成了一团,带着莫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洛婵!”
  对面人家的院子里,洛婵隐约听见迟长青的疾呼,扭头看去,满贵媳妇趁机把那包荷叶往她手里一塞,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是长青回来了,在叫你呢,快回去看看。”
  洛婵只好比划着朝她道谢,抱着那一包野菇走了,才一出院子,旁边另外一个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探头出来,却是迟满金的媳妇,见了洛婵离开的背影,颇有些惊讶,又扭头看向满贵媳妇,哟了一声,上下打量的眼神令人有些不适。
  满贵媳妇好脾气地寒暄道:“嫂子,吃饭了没?”
  “没呢,他爹还没回来,”满金媳妇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长青的媳妇刚刚怎么在你这儿?”
  满贵媳妇道:“她来问点儿事情。”
  满金媳妇将信将疑,倚着门框,透过那株老杏树望向河对面的那户屋子,道:“长青这从外地回来,好像有些家底,你瞧瞧,他家里修老屋修院子,都是打镇上请人来修的呢,啧啧,这一看就是赚到大钱了,却半点便宜都不留给自己村的人,请人做事也要请镇上的,当时文良婶子就在说这事儿,你说他在外边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惦记着老家这破房子啊?听说还要了大德家的二亩旱地和河湾那一亩水地,大德媳妇昨儿还在说呢。”
  满贵媳妇皱了皱眉,道:“怎么可能?大德家里也要吃饭,哪有地匀给长青?”
  “谁知道呢?”迟满金媳妇还在记恨之前那点事儿,不遗余力地抹黑道:“是大阿爷带着他们去大德家的,亲口管他要的地,大德没法,就只能给了,现在全村人都知道这事儿了,就你不知道吧。”
  满贵媳妇犹疑了一下,道:“都是些传言,里面大概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嫂子还是别到处说了。”
  迟满金媳妇见她不跟自己站一边儿,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就巴结着他们吧,看迟长青能给你什么好处。”
  她说完便转身回去了,反手把门啪地关上,把满贵媳妇的话给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唯有无奈摇头。
  另一边,洛婵才跑过了老杏树后的小土坡,就听见河里传来噗通一声,像是什么落了水,她的脚步顿了顿,在小木桥边停下来,下意识四下张望,河水依旧平稳地流淌而过,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听错了。
  洛婵又走了几步,下一刻听见河里头传来了男人阴恻恻的声音:“洛、小、婵!”
  洛婵扭头一看,只见大将军正一手抓着杏树的枝丫,泡在河水里,另一手还抓着一件月白的衫子,等看清楚那衫子的样式,她登时就红了脸。
  那那那竟是她的小衣!
  第38章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待看见小哑巴完好无损地站在小木桥上, 迟长青高悬的一颗心才完完整整地放下来, 这样大起大落之下, 他整个人都要脱了力,险些被河水冲走。
  他游到河岸边爬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水,却顾不得拧干, 几步冲了过来, 洛婵还没反应过来, 便被他拥入了怀里,紧紧抱住, 像是要将她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才从河里出来, 身上冰冷无比, 水浸湿了洛婵的衣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点细微的反应立即被迟长青察觉到了,却误以为她是在排斥自己, 眼神一黯, 很快便松了手,退开两步,语气沉沉道:“你去哪里了?”
  洛婵指了指身后,迟长青顺势看过去, 透过老杏树繁茂的花枝,能听见犬吠之声遥遥传来,他道:“你去满贵叔家了?”
  洛婵点点头, 迟长青带着她过了小木桥,一边问道:“去做什么了?”
  洛婵在他手心里写画:满贵婶子说教我做菜。
  迟长青的目光微微一顿,道:“怎么又想起学做菜了?”
  洛婵答道:总是要学会的。
  迟长青薄唇微抿,道:“不会也没关系的,走吧,回去了。”
  洛婵又问他:你怎么在河里?
  说起这个,迟长青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去河边了?”
  洛婵缩了缩脖子,乖乖点头,迟长青深吸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去河边,就不怕掉进去么?我看见河里漂了一件衣服,还以为你——”
  一说起那件衣服,洛婵的脸就红了,看见迟长青手里还抓着那件月白色的小衣,连忙抢了过来,迟长青一怔,不解道:“怎么了?”
  洛婵垂着头把衣裳团成一团,藏在背后,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她越是藏藏掖掖,迟长青就越是狐疑,加重了语气道:“洛小婵,说实话!”
  洛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愈发红了,就连洁白的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她见躲不过,只好别别扭扭地在迟长青的手心里写:这是我的小衣,被水冲走了。
  迟长青:……
  大将军的耳根也一点点红了,气氛陷入了古怪的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咳一声,想起自己的初衷来,又义正言辞地教训道:“谁许你一个人去河边的?要是掉进去被水冲走了怎么办?我连捞都不知道从哪儿去捞你。”
  洛婵辩解:我不是小孩子。
  迟长青严肃道:“你知道那河有多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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