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见与重逢都是一种悲哀

  安保人员的态度挺好，“那就再测一次，实在测不出来的话，登记一下进去好了。”
  飞扬说一声“好”，笑得依旧很阳光。这份阳光透过口罩传了出来。
  “滴滴，滴——”
  长长的尖锐的一声。身份验证器再次显示辨认失败。
  一只冰冷的手铐已经扣在了飞扬的手腕上，那个负责测温的安保人员则拿出了一把枪，拉开了保险栓。当他们不笑的时候，你就会清醒地认识到：专供有钱人治病的月光医院，怎么会请敷衍了事的人做安保？
  不仅如此，所谓的“二次测试”，实际上是拉动一个警报，一小队、八个军警已经从最近的巡逻点冲了过来。
  飞扬来不及思索，用自己体重的力量向着左边一边旋转一边后退，这使得给他套上手铐试图控制他的那个安保人员挡在了飞扬和持枪的安保人员中间。接着，飞扬一脚将纠缠着自己的人踢向他的同事，戴着那个手铐，转身就跑。
  心里一片凄凉，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家里，是个冷淡了自己20年的妈妈；医院里，躺着不知道是死是活、显然被小迪卡或者什么其他的恶魔盯上了爸爸、即便醒来也是个混蛋野心家的爸爸；幽独镇？
  妈妈。亲生妈妈，真的妈妈。
  想见真的妈妈。
  飞扬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
  那两个安保人员和那八个军警一边叫着“站住”一边追了上来。飞扬绝对不想站住，他的体能其实没有完全恢复。可是，就像战斗的时候他会正面冲向敌人一样，逃跑的时候，他会全速离开。
  他想到附近有个公务停车场，迅速改变了方向。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左背。不知道打中了哪里，飞扬觉得嘴巴里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他甚至冷笑了一下，咽了下去，一边呛到了自己，一边流出了更多的眼泪，继续奔逃。
  “可疑分子进入停车场了！就地散开，仔细搜索！”军警的头目下令。
  飞扬知道自己的体力会迅速下降，他回头看看来路，似乎没有明显的血迹。
  该去哪儿呢？
  不远处，有一辆戴着警局标志的车。飞扬迅速移动，不惜消耗也许是最后的那点爆发力，然后，他出于本能地双眼冒出了黑丝。
  这些黑丝进入了车门的缝隙，飞扬喘着粗气等着，听到军警的声音和脚步在靠近。
  车门开了。飞扬闪身进去，发现这边是驾驶座。他来不及想那么多，重新锁上车门，半梦半醒地倒在座椅上。
  该怎么办？飞扬几乎不能思考了。
  对，关掉手机。
  然后，等这些人离开之后，开车去幽独镇。找外婆。看亲生妈妈的墓地。
  军警从他所在的车边经过，回来，又离开。
  他模模糊糊听到军警头目喊：“他受伤了，跑不了多远！他没有离开这里！调集警犬！”
  过了一会儿，似乎，有警犬的声音传来。
  飞扬的伤口现在开始疼了，而且他鼻尖一酸——那阵叫声让他想起了乌米。为什么有些想念雾丸大厦呢？
  军警和警犬都在靠近这辆车。
  好吧，完了。
  作为兹德拉斯城大学的失踪人口，被军警发现了也无所谓。可是，如何成为非人类体质的？这个问题在本城绝不会被放过，他会被调查，被盯住，被想要搞掉尹合欢、得到珠宝箱的人——不管是不是小迪卡——杀掉。
  连死，都不是为了属于自己的故事线而死，他不甘心。
  车门打开了。一阵清新空气冲淡了车厢里的血腥味儿。
  一张清秀飒爽的脸。
  苏叶。
  一阵疯狂的警犬声。——飞扬伤口的味道肯定是因为车门的打开而散了出去。他没等到军警撤走、开车警车逃走，而是等来了女警察自己。
  苏叶一脚把飞扬坐在驾驶座上的屁股踹向了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把车门迅速关上，拿出对讲机通知男助理：“小萨，我临时有点急事先开车走了，你打车回去。”
  然后，就在警犬带着其他军警冲过来的那一瞬，苏叶的车疾风般使出了公务停车场。
  “你准备，拿我怎么样？”飞扬问。
  女警察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手握着方向盘，身体微微倾斜，靠近飞扬，另一只手把他的口罩摘了下来。
  “你是荣飞扬？是来看你爸爸的？”
  “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是警察，你是失踪人口，你的资料我都看了几百遍了。”
  “那你还不是没找到我。”
  “我以为你最着急说的话应该是：我爸爸怎么样了？”
  飞扬不说话了。
  如果是别的女孩，应该会再问一遍。但是苏叶完全没有那个兴趣。过了一会儿，飞扬疼痛难忍，倒是开始担心这个女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了。
  小萨打来了电话，苏叶听完，表情都没有改变：“我知道了。你把这些结果直接带回警局，用最高机密封存起来，先不要上报。你回家休息，注意安全。”
  她在工作。飞扬越来越好奇，越来越关注。或者说，利用偷听她说话，和观察她，来转移注意力，对抗可怕的疼痛。
  苏叶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小迪卡先生吗，我们见个面吧。”
  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飞扬没法停下来看着她琢磨她。而她，似乎毫不在意，继续开车前进。
  飞扬没想到，苏叶是世界上第一个让自己沉不住气的女人。“警官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把我送给小迪卡吗？”
  “他要你有什么用？”
  这个访问太令人觉得屈辱了，却好像有点儿合理。
  “那你带我去哪儿？”
  “去我家。”
  “哦，你要我有什么用？”飞扬开始调情。
  苏叶又不理他了。继续开车。
  半小时后，苏叶在红星小区2号楼地下车库停下了车，自己下车后，拉着飞扬的脚把他拽下来，然后背在了自己身上，沉默着关上车门，从逃生梯爬上五楼。飞扬趴在她细嫩白皙的颈部后方，心跳加速了。
  苏叶带着飞扬回到家，这里简直是个男孩的住处。大客厅，性冷淡风，巨亮的白色灯，苏叶把飞扬放在地板上，上身的衣服扒了下来。她心无旁骛，拿来麻醉药、刀具，三下五除二把飞扬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
  她当然也看到了飞扬伤口张牙舞爪的黑丝。
  “缩回去！别冲我这样！”苏叶吼了一声。
  那些黑斯真地听话了。飞扬忍着疼，绝对不允许自己叫苦。苏叶拿热水给他清洗了伤口，包扎好，又拖着他，然后把他放在了床上。
  幽灵小姐不止一次给飞扬治疗身体，可是飞扬没有过这样澎湃的感觉。他也许是疯了，还有力气拿手抱住了想要离开的苏叶的脖子。
  苏叶一拳打到他的伤口，他疼痛无比，放开了。
  “你自以为很酷啊？眼泪流得跟小妞儿似的。”苏叶说，然后给他擦了擦脸，又盖上了被子。
  飞扬看着苏叶，把自己脏了的衣服从刚才的地板上拿走，决定睡一觉。
  雾丸大厦，骷髅侦探告诉大家，他有个月光医院的朋友发来了信息，一个体质检测为非人类却没有通过身份辨认的高个子少年，在两个小时前试图闯进月光医院，然后凭空消失在军警和军犬的追捕中。
  尹合欢和月美、戴维同时松了口气。
  不管飞扬做什么，他们似乎都能理解——只要他没事就好了。
  骷髅侦探看着这个情况，把“少年中弹”的信息瞒了下来。
  自从月美把伊莲娜日记的内容宣布之后，到底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骷髅侦探也没有一个计划。他一边给大家倒咖啡，一边提出了要求，“阿墨、乌米与春雨，我希望你们能够想办法调查一下飞扬去了哪里。m715与薛颖、boss，我希望你们可以留守侦探事务所。我想带着合欢、戴维和月美，处理一下陈佳和大辅的尸体的问题。”
  幽灵小姐的表情很哀伤，“怎么处理？”
  “当然是交给亲属，致哀，说出他们应该知道的真相。”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餐厅里一片沉默。乌米的耳朵忽然更加竖直，而门外忽然响起了犬吠。
  尹合欢站起来，陪着跳下椅子的乌米到了门口，打开门。
  一只面熟的金毛，和一只独耳的柯基。
  “汪汪！”“汪汪汪！”
  三只狗彼此叫了起来，然后，都停了下来。乌米的眼神呆滞。
  “这两只狗是乌米的朋友，她们说，打听过了，公主在当年就死了。”
  尹合欢回头，看到了跟过来的春雨。
  她带着两块三明治出来，分别给了金毛和柯基，她们摇摇尾巴，叼着吃的跑了。
  乌米默默回到餐厅，坐在了阿墨旁边。
  骷髅侦探站了起来，“好吧，行动吧。”
  骷髅侦探亲自开车，先将快递小哥陈佳和大辅的尸体，从冰柜中取出，放入了有一定保持恒温效果的尸体袋中。“这个袋子贵死了，”他说，“乔局长的弟弟真是个坑人鬼。”
  他们开车，带着两个尸体袋，先前往陈佳家里。骷髅侦探在车里等侯，尹合欢、月美和戴维在路边超市买了些水果和奶粉，敲响了陈佳邻居家的门。
  一个胖胖的大姐抱着孩子开了门，尹合欢刚想说话，大姐说：“小声点儿，她在睡觉。”
  大姐让尹合欢他们进去，让他们洗手，消毒，“为了小朋友啊，别怕麻烦。”她说。
  等尹合欢三个人把这些都做完了，发现大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抱着孩子等他们，还给他们
  倒了水。
  他们站在对面，拿下了口罩。
  “哦，你们啊。”大姐很淡定，“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从大学里，和小囡囡爸爸一起失踪的几个大学生。陈佳呢？”
  “回不来了。”月美说。
  大姐还是惊住了。她抱紧了孩子。
  尹合欢有些结巴地解释了一句，“为了帮我。为了救我。他是个英雄。”
  “被谁杀死的？”
  戴维不知道该不该说，三人都不知道，面面相觑。
  大姐叹了口气，“陈佳父母早年离婚了，现在在不同的工厂打工。我也联系不到他们。实际上他们也没管过陈佳。我现在怎么告诉他们儿子死了呢？这个孩子怎么办？我怎么照顾得了你？”
  月美想起陈佳还有个女朋友，“孩子的妈妈呢？”
  “她昨天又走了。”大姐回答。
  尹合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问了一个邻居大姐回答不了的问题，“陈佳的尸体在楼下，那，交给谁？”
  孩子醒了，开始啼哭，邻居大姐再也没回答一句话，而是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吩咐尹合欢：“既然你们带奶粉来了，就帮忙弄一下吧。”
  尹合欢三个人立即笨拙地行动起来，烫开水，抱孩子，喂孩子。
  这个小婴儿特别可爱，很快不哭了，躺在尹合欢怀里，像只小猫，乖乖啜起了奶瓶儿。她的笑脸上，已经能看到她爸爸的影子。
  从卧室出来的邻居大姐换上了衣服，戴上了口罩。“走吧，我也去见见陈佳最后一面。”
  “孩子，到底要怎么办？”
  “我真的带不了了，不管疫情怎么样，我都要出去做工了。孩子交给你们吧，既然是为了救你死的。”
  尹合欢拿下双肩包，把身上没有交给骷髅侦探的所有的现金拿出来，“这个给您，能顶多少天的工资？”
  大姐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一个月。”
  “好的。”
  “那么，我还是要下去一下，见陈佳最后一面吧。”
  他们一起抱着孩子下楼，骷髅侦探向大姐问了好，无言地看着婴儿。大姐看着戴维来开尸体袋的拉索，露出陈佳苍白的脸，没有眼泪，目光淡然，鞠了一躬。她接过孩子重新抱着，“囡囡，看看爸爸。”
  因而没有哭也没有笑，她还什么都不懂。
  大姐抱着她回去了。尹合欢等人重新上车。继续前往大辅家。
  路上，偶尔能看到戴着口罩的人和速度很慢的车。尹合欢想着，应该让陈佳的女儿，在有记忆的时候，还能看到爸爸。
  “你在想什么？”骷髅侦探好像能听到尹合欢心里的os。
  “那个，没什么。”尹合欢说。
  可是，他心里想到了一个吓到自己的计划：那颗食尸鬼的种子，如果可以变善良的话，能不能，让他代替陈佳活在这个世界上？
  车，继续开向大辅家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