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大夏已经和平了十几年,这样的和平导至战争一夕爆发,京城中那些文人一时间无法适应。
先说荆王,乃是承平帝的幼弟,据闻是先皇最疼爱的皇子,若非承平帝占了嫡长之便,恐怕那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后来承平帝登基,先皇犹在,已成为太上皇,不过几年便让荆王就藩。荆王二十年间一直安份地呆在藩地,连太上皇驾崩也未能回京,一直以来给人的形象是老实而安份的,却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他直接在荆州反了,自立为王。
承平帝未登基之前是极为讨厌这位皇弟,盖因他对自己的威胁性太大。后来登基后,将皇位坐稳了,见荆王又安份,念着兄弟情谊,并没有再打击他,可谁想他的一念之仁,竟然会留下个隐患。所以,此刻承平帝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便不说荆王,再说西北那边的狄人竟然无耻地撕毁了二十年前缔结的和平盟约,生生打了承平帝一个耳光不说,待得知狄人这些年来没少被荆王派去的人游说、私下交易,承平帝直接爆发了,连最心爱的儿子都舍得丢到荆州去,就为了借儿子的手亲自收拾了不孝弟弟。
面对承平帝的怒火,前朝和后宫都噤若寒蝉,也因为承平帝积威甚深,使得众人心中都有种放任感:你要咋地就咋地吧,咱们都听你的话还不成么?
然而就是这种放任心态,当承平帝命端王随军出发前往荆州平乱时,前朝和后宫都沸腾了。
承平帝这是什么意思?端王不是他最疼爱的小皇子么?不是心里已经内定了的下任的储君么?将个未及弱冠的皇子丢到谋反的荆王地盘上,真的不担心端王就像只肉包子一样被荆王这条饿狗给啃了么?
荆王对承平帝的恨意可不比承平帝少,荆王在先皇的宠爱及洗脑下,也认为那皇位是他的,却不想承平帝给抢了,还圈禁了先皇,等坐稳了这位子,直接将先皇给圈杀了。所以,荆王这位亲叔父绝对不会对来荆州的侄子有什么好心情招待。
而后宫的贵妃和皇后听闻这消息后,也同样惊呆了。这两个素来不合的女人在此刻结成了同盟,天天跑到承平帝面前示弱哭诉,欲要阻止这种肉包子打狗一般血本无归的事情。奈何皇帝郎-心-如铁,心意已定,任凭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如何哭闹皆没有用,反而被禁了足。
为此,后宫终于安静了。
总而言之,端王离京这事已经定了。
当然,无论荆州和西北如何乱,对于京城来说,在听闻了这两件事情后的几天,又恢复了原来的气氛。战争离这个城市太遥远了,人们无法感同身受,嘴里嘘唏几句,照样该干嘛就干嘛。
所以,不管外面如何,对于现在还是个孩子的阿竹来说,都与她无关。她最近心情有些糟糕,糟糕的根源是:她换牙了!
小孩子到了七八岁时换牙是正常现象,阿竹已经想不起自己上辈子换牙的事情。但这辈子换牙的印象实在太深刻,让她一时有些萎靡。
说来那天,她在静华斋里陪着梅兰菊一起吃点心,不过是咬着一块炸得酥脆的反沙芋头卷,谁知咯噔一下,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崩了,当下捂着嘴狂奔回了五柳居,然后发现:门牙崩断了一颗。悲剧的是,过了两天,门牙又崩了一颗。
结果,门牙缺了两颗,说话都漏风,着实不想见人。
幸好,在她门牙崩了两颗不过两天,严青菊也崩了一颗下面的牙,而严青兰去年就换牙了,她更没有权利笑她们这些姐妹。
为了以后能有一口美丽的贝齿,阿竹的吃食被严格地监控起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有详细的规定。柳氏因为怀着身子,无法盯着阿竹,便将刘嬷嬷派去盯她。
严祈文知道阿竹换牙后,看她张嘴便露出缺门牙的嘴,乐得不行,抱着她抛了几下高高,然后笑道:“哎呀,换牙了,小阿竹要长成大姑娘了!”
“放窝下来,放窝……下来……”
阿竹被激动的老爹抛来抛去,张嘴漏风,话都说不好了。
而让阿竹崩溃的是,她换牙的事情,端王很快也知道了,并且和她爹一样嘲笑了她。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老太君寿辰那日与昭萱郡主结识,昭萱郡主俨然已将阿竹当成了红娘看待。虽然柳昶已经回了西北,但是没关系,还可以通过阿竹给柳昶写信,也不虞人发现。昭萱郡主虽然霸道强悍了些,倒也不是娇纵无理,懂得规避,不落口实。久而久之,阿竹与她也处得来,不知不觉便成了手帕交。
昭萱郡主是个性子爽快又活泼的小姑娘,虽然先前确实是借着阿竹和柳昶认识,但不可否认,待阿竹也是真心的,时常给阿竹下帖子请她到安阳长公主府去玩,扩大了阿竹的交际圈子。且又有昭萱郡主罩着,阿竹认识了很多勋贵家的小姑娘,与她们的交情都不错。
这天,昭萱郡主又给阿竹下帖子请她到安阳长公主府赏花,昭萱郡主又种了几盆名贵的兰花,邀请阿竹去观赏。
阿竹就是个俗人,即便有柳氏等人薰陶,衣食无忧,但对名花异草的欣赏水平仍是不见多高,只觉得长得好就行,不虞什么品种的花。而对昭萱郡主的邀请,她是可有可无,但是柳氏怕她因为换牙的事情避门不出,心情低落,自然是想让她出门去换换心情。
为了不让柳氏担心,阿竹只好答应了昭萱郡主的邀请。
到了安阳长公主府,阿竹并未见到长公主夫妻,连昭华郡主也不在。以往每次来公主府,按规矩,都要先去给安阳长公主请安的,却未想到这次带路的婆子直接将她引到昭萱郡主的萱雨居。
昭萱郡主邀请阿竹到花房里去玩,那儿设了精致的竹亭,周围是开得盛的花,一片花团锦簇,极为养眼。
等丫鬟们上了茶后,昭萱郡主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退到竹亭外,对阿竹抱怨道:“这日子真是没滋味,娘亲和姐姐总是进宫,就留我一人在府里。幸好还有你能过来玩,不然我真是闷死了。”
虽然荆王谋反和西北狄人南下一事影响不到京城的日常,但接近皇权中心的勋贵之家明显收敛了很多,连酒宴戏乐等级活动都自觉地停止了,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触皇帝的霉头。原本喜欢在家里时常举办个赏花宴的安阳长公主也有十几日未举办了,有空就携着大女儿进宫。至于进宫做什么,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阿竹默默地喝茶,瞥了眼昭萱郡主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心说她不可不能知道她母亲和姐姐进宫做什么。
果然,昭萱郡主并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或者阿竹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让昭萱郡主已经将她当成了好闺蜜。而闺蜜这种存在呢,就是有些心事连父母亲人都不能说却能和闺蜜一起吐槽诉说,这便是昭萱郡主对阿竹的定义。
至于昭萱郡主为何会这么快和阿竹好上,只能说除了阿竹长得软萌又嘴严,最重要的是,阿竹的思想比较成熟,和她说话她都接得下,不像其他府里的小姑娘像个鹧鸪似的,半天接不上话来,让她颇有对牛谈琴的郁闷之感。这对于思想过早成熟的昭萱郡主来说,是极难得的,久而久之,便喜欢和阿竹一起玩了。
“我告诉你啊,我娘也不赞成端王表哥随军去荆州平叛,皇后娘娘和贵妃这段日子急得上火,没办法之下只能召我娘进宫商议,也想让我娘亲去劝说皇帝舅舅。”昭萱郡主摆弄着桌上那竹篮上的插花,停顿了下,突然又道:“而且我娘亲也想将大姐姐嫁给端王为妃,这是个好机会。”
阿竹的表情瞬间裂了。
不过她很快低头喝茶,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昭萱郡主对此并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异样,笑嘻嘻地道:“你说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不是自讨苦吃,竟然想将我娘扯进这事情去,正合了我娘的心意,说不定还会提出条件,让我大姐姐作端王的正妃。如果安姐姐和蒋姐姐愿意,便让她们做侧妃……”
“……”
这小姑娘果然过早地成熟,看问题不是一般的准。
半晌,昭萱郡主道:“可是我觉得,端王好像谁都不喜欢,根本没有丁点选妃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常在宫里见到端王表哥,觉得他长得实在是好看,据说还是京里有名的美男子,和英国公府的世子并称双美呢。哎呀,这回他随军去荆州,如果快的话几个月就能回来了,慢的话,也有两三年,就不知道那些姐姐们等不等得了了。”然后又转头看向阿竹,问道:“你说是吧?”
阿竹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男子年纪大些并不耽搁,照样能娶到贤妻纳上美妾。女子则不同,若过了花信,便很难再找对象了。”
昭萱郡主皱了皱挺俏的小鼻子,有些不愉快道:“就是,这世间对女人就是不公平。”似乎心情不愉快了,昭萱郡主拉起阿竹道:“走,咱们去找武师傅学武功。”然后嫌弃地道:“你的力气太小了,应该多学点,以后打架也不怕!”
“……”
阿竹想起老太君寿辰时,自家花园里那群打架的彪悍姑娘,顿时对她的话沉默以对。
公主府里没有大人,便是昭萱郡主当老大,带着阿竹可着劲儿地折腾。
在长公主府玩到了申时,阿竹手软脚软,方被活力四射的昭萱郡主放她离开。
今天从昭萱郡主这里得知了很多内-幕,让阿竹一时间消化了很多东西,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经过一条热闹的大街,阿竹方清醒了一些,想起家里的父母,便让随行的碧草去锦记炒货买了些糖炒板栗及果脯。
阿竹在轿里待着,钻石陪坐在旁边,好奇地掀着帘子往外看,阿竹并不阻止她。
碧草还未回来,便听到了一道带笑的少年声音:“严三姑娘可是在里面?我家主子请你到醉仙楼一叙。”
钻石吓得差点跳起来,然后马上警惕。
倒是阿竹十分淡定,听出这声音是何泽的,自然知道他口里的主子是谁了。先前还在安阳长公主府里和手帕交姐妹八卦了他未来的后院会有多少女人,现下就要亲自见到本人,阿竹顿时有种背后八卦人的事情做不得的窘迫之感。
阿竹撩开车帘,看到站在融融春光中的漂亮少年,不禁笑道:“何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随主子出来了。”何泽避而不谈,笑眯眯地道:“主子在上面等着呢,严三姑娘给点面子吧。”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谁敢不给端王面子?心里有些抑郁,怎么才停个车,就被人认出来了呢?
想罢,阿竹还是决定走这一趟,顺便吩咐钻石在这里等碧草,然后又询问了何泽地点顺便转告给钻石知道,方和何泽一起去了醉仙楼。
距离不远,抬头便能看到醉仙楼御赐的牌匾。据闻醉仙楼幕后的主和皇室有关,有人说是御封的皇商,也有人说是某位亲王,但是醉仙楼对客人的隐私保秘措施也是一流的,使得很多官员若是要聚个会什么的,都会选择此地。
到了三楼的一个雅厢,门口守着一名侍卫,见到肉嘟嘟的胖萝莉嘿咻嘿咻地爬楼梯上来,脸颊红扑扑的,说不出的逗趣,顿时肃穆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下,待何泽过来请示了里面的主子后,躬身为那小萝莉开门。
雅厢里,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个美少年,阳光从窗台溜过,他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黑得发紫,更衬得那人干净而透澈,是一种属于少年的无瑕美好。
“胖竹筒,今日去哪儿了?”他笑盈盈地问道,示意她坐到他身旁位置。
阿竹小心地走近,果然到他手臂所及时,又被少年捏脸了。一不小心,嘴巴微微扯起,露出了牙齿的洞洞——
“咦,你换牙了?”少年一副惊讶的模样,捧着她的小胖脸,温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得她只能被动地张开嘴巴,露出丑丑的牙洞。陆禹看了会儿,评价道:“嗯,真丑!”
“……放开窝……”
“哎呀,连话都漏风了!”少年笑得阳光灿烂,毫不客气地嘲笑。
阿竹悲愤地看着他,死死地闭上嘴,任他再问什么也不开口。直到何泽端了醉仙楼有名的素八宝点心进来,陆禹正拿着个羊脂玉佩在她面前晃着逗她,玉佩上系着的宫绦在她脸上刷来刷去。而胖萝莉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丝毫不理会少年的逗弄。
何泽默默地看着,心说主子在逗猫还是逗狗呢。
“来,这是醉仙楼有名的素八宝,每日只有十盘。”陆禹将那名贵的玉佩塞给她,又将那盘精致的点心推到阿竹面前。
美味的点心也拯救不了阿竹被伤的自尊心,她坚决不开口,更不用说张嘴吃东西了。
陆禹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道:“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丑的,至少在本王眼里,你还算长得入眼。”修长如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蛋,能精准地描绘出这张小胖脸上的五官,这种感觉极为新奇。
阿竹又觉得自己像被只大型凶犬盯上,背脊有些发寒,不着痕迹地退后一些,极有技巧地开口且不会太露出缺了的门牙,“王爷怎么在这里?听说过两天王爷就要出征了。”
“是啊,过两天就要出征了,胖竹筒不给本王笑一下么?”陆禹不满她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他可是瞧见她对何泽和其他人都很随和带笑的,难道他长得很可怕?嗯,他倒是不觉得自己长得如何。
这话怎么如此像“妞,给爷笑一个”呢?阿竹满脸黑线,不过仍是一本正经地说:“王爷,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今年七岁了!”
“噗!”
顿时两双眼睛瞪向了角落里的何泽,何泽少年默默低下头,不敢再造次。
“真的有七岁么?”陆禹用手比了下她的身高,叹道:“宫里的那些公主们五岁时比你还高点,以后不会长得小矮子么?”他一副好忧心的模样,真的担心她变成个矮子,“到时候嫁不出去怎么办呢?连个不美不丑不凶不懦弱的平凡男人都看不上你,你的人生目标就无法实现了。要不,本王到时候给你多搭份嫁妆,命令那人娶了你罢?”他商量着问。
阿竹差点被他气得吐血,果然这少年面上一派君子之雅,内在实在恶劣,她先前还担心他会被宫里三个女人逼迫娶了三个彪悍妹子,人生悲剧,现在看来,白担心了。
“这不需要王爷担心,阿竹自有父母作主。”阿竹客气地拒绝了,想了想,又道:“王爷出征,阿竹也没什么好给王爷的,这是前些天去枯潭寺还愿时求的平安符,便送给王爷吧。”阿竹丝毫不心虚地将她给父母求的平安符给了他,反正这是多出来的。“祝王爷凯旋归来!”然后迎娶娇妻美妾。
陆禹捏着装平安符的荷包,这荷包的样式一看便是针线房做的,精美有余,却无丝毫特点。这小丫头的心眼倒是多。
将荷包揣进袖里,陆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气氛总算是恢复正常了,阿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见天色不早了,便告辞离开。
陆禹起身牵着她离开,捏了捏她的小胖爪,说道:“听说你与昭萱那丫头玩得好,她是个活泼的,算计人的心眼不算多,倒可以和她玩。嗯,那小丫头的力气也大,打架是个好手,倒是可以和她学习。”
然后好让她去欺负看不顺眼的人么?
对于这位王爷时刻想将她养成个彪悍萝莉的想法,阿竹已经无语了。
陆禹亲自将阿竹送上了严家的马车,面上噙着笑,如临水而立的美好少年,温雅和煦地和她道别。
等马车终于离开后,阿竹心里松了口气,明白这一次见面后,估计很长时间她不会再见到这位少年了,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地从战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