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打完电话，简舟依旧固执地坐在地上肯不起来，肖晗君跟他耗了一会儿，最终妥协道，“我出去给你买件外套。”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楼道里又恢复了寂静，不久连感应灯也灭了下去，简舟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双臂中，难以克制地发着抖。
  楼梯间不时有人经过，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昏昏沉沉中，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简舟整个人都僵了僵，他下意识地挣扎，却瞬间被抱得更紧。
  “别怕，是我。”
  温暖的气息轻抚过耳畔，简舟猛然抬起头，呆呆地盯着沈郡，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梦还是现实，他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沈郡的脸颊，指尖熟悉的温度让简舟眼眶忍不住泛红，黑色的眸子却亮了亮，“你怎么回来了？”
  “笨蛋。”沈郡叹气，侧头吻了下简舟冰冷的指尖，把外套披到他身上，“你有没有事我还听不出来吗？居然还想骗我。”
  简舟低下头，将脑袋抵在沈郡胸口，悄悄用手背蹭掉眼角的泪。
  简舟本来有满腔的委屈想要跟沈郡倾诉，可是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刻，又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多余。
  不管有多少人讨厌他不能接受他，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喜欢上层层伪装下那个真正的他，能看破他的口是心非，能听出他的坏情绪，能隔着冷冰冰的外壳拥抱住他，似乎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何况这个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真的足够的，他其实没那么贪心。
  简舟哑着嗓子开口，“我想你了。”
  “小笨蛋，想我就直说啊，无论什么时候，我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回来见你的。”沈郡心疼地搂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简舟，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对于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事都无所谓，你不开心随时都可以找我，不要逞强，否则我会担心，知道吗？”
  简舟攥紧了沈郡的外套裹住自己，沉默着点头，“……嗯。”
  “那咱们回家吧。”沈郡掏出钥匙开了门，不等简舟起身，便拦腰将他抱起来，往屋里走。
  走到一半，不知绊倒了什么，沈郡猛然间失去平衡，抱着简舟一起跌到了柔软的沙发里。
  “我今天喝多了。”沈郡皱着眉捏了捏鼻梁，感觉有些头疼，他顺着摔到的姿势压在简舟身上，将晕乎乎的脑袋埋在简舟颈间，语气依旧温暖如常，却莫名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脑子估计不够用，猜不出我家小朋友的心思，所以啊，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今天为什么难过？”
  其实沈郡说了谎，他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李建国的电话，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觉得，或许简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自己说出来。
  简舟犹豫了一下，“没事，我……”
  话没说完，就被沈郡在肩膀上咬了一口。
  沈郡抬起带着醉意的眼睛盯住简舟看了一会儿，不满地说，“又想骗我？”
  “没想骗你……我就是、就是跟我妈吵了一架。”简舟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揉着被沈郡咬痛的肩膀，猝不及防间手指又被他一口咬住，“……属狗的你。”
  手指被咬的微微有点疼又有点痒，简舟甩了甩手，不知不觉带上了平时训奶茶的语气，“松口，再闹不理你了。”
  趴在窝里昏昏欲睡的奶茶突然惊醒，扑过来前爪扒在沙发上泪汪汪瞧着简舟，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小声叫唤，“嗷呜。”
  他家奶茶可比某人听话多了！
  简舟一只手还没从沈郡口中解救出来，另一只手又被他捉住藏到身后。
  沈郡瞪着奶茶，“不准碰我家小朋友。”
  简舟没想到沈郡喝醉了是这种风格，有些好笑，心里却因为他的话暖洋洋的，简舟趁机把手抽回来，捏住沈郡的耳垂让他看向自己，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碰？”
  沈郡不假思索，理所当然地回答，语气犹如一个老父亲，“因为它有小馒头了，敢对不起馒头我就炖了它。”
  简舟顿时被噎住，“……还有呢？”
  ……！这根本不是标准答案好嘛！
  “没了啊。”沈郡迷茫的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说，因为你是我的，谁都不准碰，奶茶也不可以，对不对？”
  简舟耳根泛红，没说话。
  沈郡在简舟嘴唇上啄了一下，挑了挑眉，得意洋洋笑道，“我偏不说。”
  “……”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简舟冷笑，抬脚狠狠把笨蛋醉鬼踹下沙发。
  “有、有话好好说，你俩吵个架也太激烈了吧。”房门忘了关，肖晗君拎着衣服刚回来，就不幸目睹了家暴现场，她匆忙扶起沈郡，有点心疼自己儿子，正想说简舟两句，一抬头就看到了简舟惨白的小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肖晗君扶人扶了一半，把沈郡往地上一推，又往他身上补了两脚，生气地说，“沈郡郡，长本事了你，还学会打老婆了，我小时候教育你都教育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奶茶立刻摇着尾巴，凑到肖晗君身边嗅了嗅，结果惨遭嫌弃，“走开，傻狗，没叫你！”
  “汪！”奶茶耷拉着尾巴，一双狗狗眼满是委屈，却还是试图挡着肖晗君护住沈郡，冲肖晗君没什么气势地叫，“汪汪！”
  简舟赶紧跳下沙发，挡在沈郡面前，解释说，“阿姨，他没有打我，您误会了。”
  肖晗君看了沈郡一眼，问，“真的？”
  “真的。”沈郡莫名其妙挨了好几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无奈道，“在你心里你儿子我就是这种人啊？我是充话费送的吧？”
  “我错了，郡郡！”肖晗君立刻把充满母爱的视线投向沈郡，“你要知道，我们当父母的，就是因为太在意孩子了，遇到这种事才会不理智嘛，你要真是充话费送的，我管你打不打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呗，才懒得生闲气。”
  简舟听着肖晗君的话，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直到肖晗君离开沈郡家，简舟抱膝坐在床上，心绪愈发混乱如麻。
  沈郡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上面显示着肖晗君刚发过来的信息。
  【妈】郡郡，我感觉我的巅峰演技又到达了新的高度！小舟没看出来吧？
  简舟：“……”他说怎么这母子俩莫名其妙就吵起来了，原来是故意演戏在安慰他吗？
  简舟一时哭笑不得，虽说并没有被安慰，但想到沈郡总为了自己的事绞尽脑汁，胸口不由得发烫。
  简舟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沈郡。”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简舟的声音，沈郡似乎并没有听到。
  简舟按耐不住心底的小情绪，纠结半晌，猛地推开门，无视淋浴不断喷洒而下的水，扑过去抱住沈郡，小声说，“谢谢。”
  沈郡差点被简舟吓个半死，匆匆关掉淋浴，扯过浴巾围到身上，问，“谢什么？”
  “没什么。”简舟踮着脚吻了沈郡一下，本想赶紧出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勾了勾唇，一边解着睡衣扣子一边问，“一起洗吗？”
  “……”沈郡的目光落在简舟手指上，看他用仿佛慢放的动作一颗颗解开扣子，精致的锁骨半遮半露。
  沈郡顿时有点口干舌燥，破天荒红了脸，“……好。”
  得到标准答案的简舟手一停，把解开的扣子又扣了回去，瞥了沈郡一眼，“做梦吧。”
  沈郡拦住转身欲走的简舟，从背后抱着他的腰，笑着问，“我家小朋友该不会还在生气吧，不听到那句话不死心是不是？”
  沈郡不给简舟否定的机会，吻了吻他的耳垂，说，“简舟，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沈郡一句话赶走了简舟今天所有的坏情绪，也轻而易举地填满了他的心。
  可是……简舟晚上又一次做了噩梦。
  因为患有轻微的ptsd，简舟很多时候并不能太好的调节情绪，何况他和妈妈的关系早就成了心结，很多负面情绪并不仅限于这一次的争吵，即使白天沈郡再怎么哄他开心，到了晚上黑暗丛生的时候，也会不受控制的低落下去。
  对于简舟来说，噩梦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它的真实，更在于它已经发生，无法被改写，只能一次次重演。
  每一次的重演都是一次折磨。
  可这一次的梦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简舟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雾，身后是能吸走一切光源的黑。
  他有些害怕地蹲在原地，过了很久，那浓稠的黑色才渐渐褪去，露出了心底被掩盖的一角。
  眼前的场景是简舟以前的家，是他和简宁曾经相依为命的地方，狭小、破旧、潮湿，劣质的窗户框框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再也无法遮住屋外的电闪雷鸣，暴雨狂风。
  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咬着嘴唇抱住发抖的自己。
  简舟下意识想要逃开，脚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
  因为简舟知道那是他自己，所以他不能走，如果连他都走了，还有谁会留下呢？
  小简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抬起眼睛，用怯怯的目光看了他很久，突然嘴一撇，带着哭腔开了口，“简舟。”
  简舟一僵，本能的往后退。
  “简舟。”小简舟眼中泛着水光，对他伸出淤青未褪的小手，“你回来抱抱我好不好，我害怕。”
  “……”简舟按住胸口，忍着疼摇了摇头，苦笑，“不是说好了吗，要一直往前走，我不能回去，你来找我好不好？”
  “我不要，你骗我。”小简舟揉着红彤彤的眼睛，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你不是说前面会越来越好吗，可是什么都没有变，你还是这样，大家也还是这样，没有人喜欢你，妈妈也还是不爱你。”
  胡说，明明有人喜欢他的。
  “那是因为你走的不够远啊。”简舟笑了笑，对面前胆小怯懦的孩子伸出了手，无名指戒指上那颗钻石在黑暗中异常显眼，“再坚持一下，走到我这里来，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走。”
  小简舟拼命摇着头往后缩，“我不去，我好累，你回来不行吗？”
  “我也想回去啊，我想回去带你出来，可是我做不到。”
  我们从来都只有前路和归途，却没有返程的车票，我没办法回头，没办法去救你，你只能往前走，或者被困在原地。
  简舟看着前方的白雾，回头对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的自己说，“我也很害怕啊，可是不往前走，怎么知道雾的尽头是什么呢。”
  小简舟惊慌的问，“那你不管我了吗？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不断地挣扎着，叫嚣着，生出看不见的藤蔓，捆住简舟的双腿。
  ……管？怎么管啊？我说了我回不去啊！
  简舟猛然转身，勉强维持着的情绪瞬间崩溃，“你就不能走过来吗，不是说好了往前走的吗，你为什么要留在那里，为什么啊！”
  简舟曾经甚至天真的以为自己走出来了，蓦然回首间，却绝望的发现那个孩子还留在原地，固执地拽着他的衣角，让他无法真正地向前走。
  ……他不想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他也好累啊。
  简舟最后冷冷的看了那个孩子一眼，狠心一脚踏入白雾中。
  猛然的下坠感让简舟在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简舟烦躁地起身，发现自己才迷迷糊糊睡了十分钟不到，沈郡还靠着床头在看书，看名字是一本心理学的书。
  ……是为了他才看的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简舟心中更加烦躁，他觉得自己就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彩上，未来是看不到的迷茫，过去是万丈深渊，甚至连脚下都不是能让人安心的地面。
  握住手，什么都抓不住。
  就连沈郡……他都觉得抓不住。
  未来太遥远了，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等着他，也不知道沈郡会不会等着他，他心中全是对于前路的恐慌，明明什么都抓不住，却又倔强的想抓住什么。
  简舟夺过沈郡手里的书，一言不发的扔到地上。
  “简舟？”沈郡愣了愣，握住简舟的手，问，“怎么了？”
  简舟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突然把沈郡扑倒在床上，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身按灭了床头灯。
  在一片黑暗中，简舟双手紧紧搂住沈郡的脖子，嘴唇在他耳垂上轻轻一碰，用极低的声音说，“沈郡……我们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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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誩：小舟啊，十八岁之前想都不要想！麻麻不同意！麻麻不允许！
  （我们省医疗系统全部取消休假了，所以今天也依旧是更新龟速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