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绛雪听了几句,不想听了。
  他示意海棠停下,转念问道:“会识会读,会写吗?”
  海棠有几分喜悦道:“会。”
  这倒是挺好。
  康绛雪念头闪过,屏退众人,带着小姑娘来到书桌前,找出了自己前日写完的那份手稿,吩咐道:“誊抄一份,小心别出错。”
  小姑娘机灵,看到这份手稿也不问来源,康绛雪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听话地立刻低头提笔。
  不管康绛雪这文之后能不能连载,起码的校对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现在有海棠帮忙,能省康绛雪不少麻烦。
  身份和威严摆在这里,康绛雪也不担心海棠的口风,只是比较在意手稿的内容有些“少儿不宜”,对个小姑娘可能有点信息量过大。
  怕海棠尴尬,康绛雪多少拉开了一点距离,时不时才看上一眼,可隔着一段距离,依然能瞧见小姑娘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平静无波逐渐变化出惊讶羞涩卧槽等各种神情。
  “……”
  康绛雪突然生出了一些荼毒未成年人的罪恶感。
  他最近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趁着喝茶的空闲时间,康绛雪叫道:“要是……累的话,可以休息下。”
  海棠脸色红润,用力摇头:“奴婢可以,奴婢不累。”
  小姑娘自己都这么说,康绛雪也不好非得叫她缓缓,只是看小姑娘的神色,像是欲言又止。
  康绛雪道:“有话就说。”
  海棠红着脸,有些犹豫,似是担心自己说错话:“陛下,这故事……写的是男人和男人?”
  康绛雪厚着脸皮,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嗯。”
  海棠:“就是那个……龙阳,断袖?”
  康绛雪:“嗯。”
  海棠的脸更红了,神情间又浮现出欲言又止的意味。
  康绛雪担心这孩子接受不了,故意摆出不耐烦的神情道:“叫你有话就说,朕最讨厌人叽叽歪歪。”
  海棠低下了头,实在忍不住羞涩捂着脸颊道:“奴婢就是觉得这故事写得还挺好……奴婢挺爱看。”
  康绛雪:“……”
  康绛雪道:“朕觉得你是个人才,升个一等宫女吧。”
  哪怕是小黄文作者,也是喜欢被夸的,作品被欣赏的喜悦缓解了康绛雪的心情,这一夜过得也安稳。
  第二日天色未明,康绛雪在新晋一等宫女海棠姑姑的伺候下起床洗漱,登上了前往养心殿的步辇。
  他今天被迫上朝了。
  因着盛灵玉在青楼冒犯小皇帝的事情传遍皇城,人人都知道康绛雪的身体好得能找姑娘,病再装就过了,于是今天怎么着也得露个脸。
  康绛雪对此十分拒绝。
  一是因为上朝对他爱睡懒觉的日常产生了强力冲击。
  二是因为一旦上朝,他就要见到一个十分不想见到的人:渣攻之一,苻红浪。
  苻红浪这个人,阴暗诡谲,放在任何一个文里,都有资格当个反派boss,还不是小的,而是那种和邪门歪道捆绑锁定的极品boss。
  他天生反社会人格,行事举动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方式理解,平日里喜欢炼丹炼药炼毒,什么稀奇研究什么。这篇文之所以最后还生了子,全靠苻红浪瞎吉尔试药扛起了生子标签的大旗。
  康绛雪熟知书中所有叫得上名之人,最不想沾上的就是这个苻红浪,偏偏渣攻之中,他的身份和苻红浪的牵扯最多,最有可能碰面。
  苻红浪是太后苻红药的兄弟,也就是康绛雪现在的舅舅。亲舅舅。
  说到这里,目前朝堂上的派系就有必要提上一提,权势一分为二,有长公主一派和太后一派。
  长公主是正牌攻杨惑的母亲,祖传手腕,是个实打实的铁娘子,而小皇帝的亲妈苻红药则是个划水高手,能垂帘听政,全靠兄弟苻红浪。
  作为小皇帝的亲妈,如今年龄才三十出头的太后是个极尽娇艳的美妇人,她能从一个宫女到母凭子贵当上太后,肯定有点东西,奈何这个东西和家室背景心计情商毫无关联。
  从开局到通关,她贯彻到底的……只有美貌。
  怎么可能动脑呢?
  长得这么美才不要动脑。
  事实上,太后苻红药也并不擅长动脑,她勾男人一勾一个准,但想长久掌控却智商不足,于是,觉得人间无聊的苻红浪在背后替她铺平了道路,一手把她送上了太后之位。小皇帝能登基,也沾了苻红浪不少光。
  因为很多事,苻红药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弟弟畏惧多于亲情,平日里言听计从,一应事务均由苻红浪来决定。所以现在的局势,表面上看着是长公主和太后,其实是长公主和国舅苻红浪在分庭抗礼。
  康绛雪不想和苻红浪扯上关系,穿来这几日也没去太后那里请安,就怕撞上。可今日上朝,避也避不过去。
  康绛雪慢腾腾上殿,在落座前和长公主和太后打了个招呼。这招呼就是装模作样地躬一下身子,特别不像话,很有小皇帝的作风。
  长公主和太后见怪不怪,只挥手示意他坐。
  隔着一层珠帘,加上些许距离,康绛雪差不多看清了长公主和太后的长相,一个冷一个妖,都很美貌。
  轮到苻红药,康绛雪却不敢多看,只急匆匆瞥到太后身边还有一身烈焰般的红衣便匆匆坐在了龙椅上。
  可怕。
  真的。
  因着皇帝多日没在朝堂露面,有不少官员都面色惊奇,康绛雪不管他们神色如何,大大咧咧在椅子上一歪,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横躺。
  小皇帝就是要随心所欲,端端正正反而稀奇。
  官员们的表情各异,有视若无睹的,有恭恭敬敬的,也有些神色不豫的。
  康绛雪环视一周,记不住几张脸,随意乱看,冷不丁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带着一只黑色眼罩,英俊潇洒,满身贵气,光是站着就是一派风流,两人对视,杨惑目光含笑,康绛雪莫名奇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不要以为他看不懂,杨惑这厮必然没在想他的好,康绛雪只顾着担心苻红浪,倒是把这个正宫给忘了。
  是啊,既是上朝,哪能看不见杨世子?
  这么一出神,康绛雪不自觉地想起了盛灵玉,他叫过钱公公小声问道:“那姓盛的呢?”
  钱公公耳聪目明,怕小皇帝会想这茬,早就跟外面问过:“回陛下,人到了,在宫门外跪着呢。”
  康绛雪心里不由一梗:“多久了?”
  钱公公:“估摸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他怎么来得这么早?
  宫门外那条路是青石,盛灵玉的性格刚正,跪起来不会糊弄,昨天那顿鞭子他流了不少血,此刻一定十分不好受。
  康绛雪愧疚得头阵阵发晕,视线不留神又和杨惑对上,小皇帝脑子一转,忽然开口:“杨世子心情可不错,进宫的路上就没看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皇城之中,盛灵玉的朋友不多,仅存的几个塑料兄弟里杨惑占了头名。不管这杨渣渣对美人受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做,康绛雪为了助盛灵玉一把,也顾不得这样子会给杨惑创造刷好感的机会。
  杨惑显然也知道昨日之事,被点了名不急不恼,平稳回道:“陛下宽仁,如此处置,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都这样了,还浩荡???
  杨惑竟然不求情!
  康绛雪:“这是真心话?”
  杨惑微笑:“字字真心。”
  “……”
  可能是怕求情了反而对小皇帝起反作用,康绛雪试探再三杨惑也不上道,更别提为了盛灵玉卑躬屈膝。
  康绛雪心里十分难受,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情。
  就这还是正牌攻。
  果然是渣渣杨。
  不想和杨惑再说话,康绛雪不耐烦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议事!”
  百官相邻之间一对视,很快按照往日的流程开始了早朝。
  像这种正事,小皇帝完全插不上嘴,康绛雪索性也不怎么听,只在龙椅上用一副很吊的样子窝着。
  视线一分散,意外发现杨惑还在看他,眼神完全不错开,耳朵在听朝政,目光却始终盯着自己。
  那眼神也意味深长,康绛雪偷偷做个阅读理解,觉得有些莫名深沉。
  渣兄弟。
  你真的很奇怪。
  他又不是盛灵玉,杨惑这么盯他干什么?
  康绛雪莫名其妙,猛地一闪神,想明白了,人家盯的哪是他,怕是他屁股底下这把龙椅吧。
  不过盯得太明明白白,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发现。
  他看杨惑就是瞧不起他!
  耳畔群臣议事的声音持续不断,但迟迟没有听到太后的帐后传来男声,苻红浪不开口,康绛雪的神经便不由得持续松懈,他也不管杨惑一直看他,干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龙椅上眯了过去。
  回笼觉有其独特魅力,很容易让人流连忘返,康绛雪睡得时深时浅,隐隐感觉自己要忍不住流口水,才急忙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正好看见一位穿着一品官服的老者从御前冲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陛下!!”
  这一声来得猛且大,康绛雪一下子瞪大眼睛,老者肃声道:“请陛下务必定夺!”
  康绛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前都聊了些什么话题。
  蒙了好几秒,有些呆滞:“啊?”
  这个反应成功惹得百官都露出了程度不同的无奈和失望,小皇帝果然庸碌无能无心政事,就算张国公再想听他的意见,又有何用?
  那位老者,即张国公,却还没有放弃,板着脸硬是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康绛雪一面听,一面在周围人的反应中猜出了他的身份。
  张国公。
  文武兼备,家学渊博,很重血统,是朝堂上既不支持长公主也不支持太后的中立派,重视皇家血统的中立派其实很大程度倾向于小皇帝,奈何小皇帝太过荒唐,长久下来惹得张国公频频失望。
  不过今日又撞到眼前来,显然还没有对小皇帝死心。
  康绛雪集中精神听了一下张国公说的内容,听着听着,心情便沉重下来。
  张国公叙说,近日边关又有战乱,敌将来袭,守城的武将率兵出逃,无人守城。危急关头,城中主簿站出来肩扛重担,硬是带领百姓守城三天,直到援军到来。
  城保下了,可那位主簿却在战乱中身亡,头颅被敌军割走泄愤。
  张国公道:“那位主簿名为郑源,此人一腔热血,可昭日月,老臣以为,应当以国士之礼厚葬,重赏其家眷。陛下以为如何?”
  郑源这个名字康绛雪没听过,像是书中并无此人,但听其事迹,有勇有谋,是个爱国爱民的烈士,康绛雪怎么可能不答应?
  康绛雪想得深了,便顺口哀悼:“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英雄肝胆,却落得马革裹尸,自当厚葬。”
  说完,康绛雪长长叹了一口气,等他再看下方,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之态。
  康绛雪一下子有点毛,更不敢去看身后太后那边苻红浪的反应,脑子急转,赶紧一脸嚣张道:“怎么,就许你们这群文官会背书?朕背个两句怎么了?”
  然而众人还是讶然,康绛雪心慌不知道原因,就见着张国公的脸色从震惊变成了些许欣慰:“郑源对陛下以前确有无礼,陛下此举,赏罚有度,公私分明,不愧天子行事。”
  “……”康绛雪这才听明白问题关键。
  原来不仅是因为他念了悼词,更因为这个郑源以前得罪过小皇帝,得罪过皇帝的人要求厚葬,小皇帝按理不应该松口。
  他刚刚答应得太轻易了。
  康绛雪不知道过去的缘由,可想想也能猜到,这郑源在去边城做主簿之前,八成是个言官,言官是什么属性?皇帝专属杠精+喷人不用脏字。
  一心为国的言官自然看不上小皇帝,平时应该没少顶撞过原身,这人去了边疆,十有八/九就是小皇帝贬的。
  想清楚后,康绛雪感觉越发不好,他急忙笑道:“他死得这么英勇,厚葬是应该的,只是可怜他的妻儿,不知道郑妻相貌如何,若是貌美,朕替他照顾照顾也可以啊。”
  毫不掩饰的调戏之言,原本还惊讶的百官当即露出了平时的失望之态,张国公怔了一下,也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下袖子。
  康绛雪这才松了口气,但经此一遭,再不敢随便说什么话,等上朝结束,赶紧领着钱公公溜走。
  然而没走几步,太后那边追上来一个小太监,说是太后有请。
  康绛雪想到了那个红衣身影,浑身都想拒绝:“太后找朕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太后有日子没见您,实在思念陛下。”
  没心没肺只爱男色的太后会思念儿子简直有鬼,奈何康绛雪实在拒绝不得,只能叫步辇转了方向,先去了太后的坤宁殿。
  小皇帝爱享受随母亲,坤宁殿的奢华程度和正阳殿相差无几,进了殿温度也舒适,可见没少用冰。
  康绛雪心思不在这上面,进了殿瞪了几分钟,太后苻红药才由众人扶着施施然进了门。
  “怎么不坐着?看你那模样,半月才上一次朝就给你上昏头了?”
  康绛雪听着太后说话,眼前美妇人的模样越发清晰娇艳,因着保养得当,这位宫斗赢家看着比想象之中更加年轻。
  可康绛雪却没太多精力观察她的模样,急着向后面望去,视线一空,并没有看到苻红浪。
  没来?
  原来不是苻红浪/叫他来的?
  太后一双美眸瞪着他,嗔道:“看什么呢,自己殿里的丫头看不够,到哀家这儿来看了?”
  康绛雪急忙回神:“没有,朕才没看。”
  顿了下,康绛雪问道:“那个……舅舅呢?”
  太后爽快道:“哀家哪知道?”
  康绛雪没话了。
  太后是原身小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并没有放在身边养,母子两个只喜欢吃喝玩乐,其他的事情不上心,坐在一起,无话可谈。
  太后细想了一阵,找出个话题:“听说正阳殿好几日都没人侍寝了?怎么回事?”
  康绛雪同样一阵细想,决定为了日后性向的转变做个铺垫:“女人没意思……朕玩腻了。”
  太后便笑了,艳光四射,道:“毛头小子,你哪知道女人的好?”
  康绛雪接不上话,只得闭嘴。太后找不出新话题,两个人瞪着眼干坐,又过了几分钟,终是太后熬不住道:“行了,你走吧。”
  康绛雪自然称是,只是还是不明白苻红药叫他过来一趟到底为什么。不过没见到那位苻红浪就是好事,康绛雪着实松了一口气。
  正行去步辇,身后有一道声音叫道:“盈盈。”
  盈盈?什么盈盈?
  康绛雪不甚在意,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便又叫了一声,还有些笑意。那声音只说话还好,一旦笑起来就有几分奇妙的怪异感。
  康绛雪通电一般,忽然间醒悟过来。那人叫的不是盈盈,是荧荧!
  杨荧,小皇帝的本名!
  因为一直没有被人叫过,康绛雪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康绛雪浑身僵硬地转过身,眼前赫然是一道红色身影,那是一个身量很高的青年,负手而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男人眉目皆细长,乍一看,宛如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
  苻红浪……可以。
  风里雨里,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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