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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胭脂粥

  梅氏心头万分挂念女儿,可才哭了一日,后头还有两天要哭,她自家且脱不开身,跪得这一日,手冻脚冻,思善门外倒下去一片,冬至的日子偏偏落起了大雪。
  便是下雪下雹也得照样哭,张皇后带头在太后宫里哭,哭的几欲昏死过去,余下的人连妃位嫔位俱都老老实实呆着,别个还敢有什么托辞。
  梅氏听说女儿昏了过去,急的无法,倒是有歇的,宫里头抬出大桶来,里头是滚热的姜汤,怕这些个老大人老夫人们又冻又哭,身上受不住,每回国丧哭灵总要跟着哭几个过去。
  先帝那会儿就是,还给按了个好听的名头,说是跟着去侍奉先帝去了。思善门外也有一排房舍,此时分开男女,里头总好烤烤火喝碗汤,还有冬至团子吃,那团子做得只有小娃儿拳头大,就怕做得大了,把这些年纪大了的大人夫人们吃得噎住了。
  御膳房里什么没见过,再稀奇古怪的事也见过,还有蒸团子粘住老大人的牙跟着一道咽下去的,年年都要办群臣宴,在京的宗室里也有年纪大的,底下人办事都已经熟了,不能太粘,不能太大,最好就是给他们喝稀的,可吃了稀的又要如厕,更不方便,不如就蒸馒头包子。
  梅氏扶了纪老太太进屋子,自有宫女捧了汤来,纪老太太吃了半碗,承了梅氏的情,拍一拍她:“不急不急,怕是月份浅,经不得这又冻又跪的,也不定就保不住了,叫阿季替你去看看。”
  这边哭灵没完,纪氏就已经接着信儿,无奈素服没得,幸好这些个衣裳也没个花纹,又不是宫里头的宫妃皇后,身上得穿着仙鹤葫芦这些暗八仙的吉祥纹送葬,裁个样子出来也就是了。
  纪氏原来就想着要见一见明蓁的,可既是身上不好,那些话倒不好说了,带了些冬至蒸的赤豆糯米,两支两山参,一包的当归枸杞红枣坐着车儿去了成王府。
  太子是孙子,成王也是孙子,便是除了服也要齐衰一年的,此时府门口都挂上了白灯笼,成王妃晕在床上起不来,整个王府闭门谢客,收得拜礼拜帖跟成盒送来的药材,余下的俱都等到事毕才能回礼请见。
  纪氏是明蓁的娘家人,一路叫卧雪引去了后堂,府里处处都换下喜庆颜色,原来才搬迁挂的红绸还没挂足日子,就叫撤了下来,帐幔坐褥引枕俱都换上青蓝这样的素色,连着丫头也都穿上素服,腰间扎着白带,头上饰了白花。
  纪氏是带了女儿一道来的,明潼一意跟了来,纪氏便把她也带出了门,见着卧雪皱了眉头问一声:“王妃身上可好?”
  卧雪敛了眉头:“如今正吃着药呢,太医说是落了胎,日子还浅,一日一回的平安脉请着,也不曾诊出有孕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纪氏紧紧皱了眉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明潼却看了卧雪一眼,成王出了宫,也依旧是王爷,太医院里的不说院判亲来日日请一回平安脉,可医正总该来的,这么个摸法也不知道有孕,那又是谁弄的鬼。
  明潼再不信成王能叫人瞒着对妻子下手,除了打仗那一回他叫人围城外,再没见他吃过大亏,明蓁是他摆在心尖上的人,两人成婚这些年,生得一个女儿,到如今还只好的蜜里调油,谁敢?
  明潼想着的是上辈子的事,成王是胜者,又出了皇宫,整个王府捏在他的手里,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再不能够,这么想着便隐隐猜测一回,莫不是大姐姐竟没怀孕。
  明蓁哪里是怀孕,她这是来了小日子,她一向料理得好,每到这时候乌鸡红枣汤就炖了起来,来的日子准,去的日子也准,太医昨儿摸脉还说是行经,到今儿早上来一回,竟成了小产了,这下哭灵也哭不成了,躺在床上,烧了地龙,屋子里头只陪着朱衣一个,见着纪氏,朱衣先蹲了个礼,上前几步迎住了:“王妃才喝了药。”
  屋子里确有一股子药味儿,明潼扶着纪氏的手,越过朱衣去看躺在床上的明蓁,她脸上煞白,人看着恹恹的,还想撑坐起来,叫纪氏按住了:“你如今可不比原来,赶紧歇着,再不能大动。”
  明蓁这才靠回枕头上,她并不真个落胎,她根本就没怀上,原是来了小日子,身子正虚,一时不支,成王听见消息干脆叫她不必再去,她也确是体虚,太后宫里大开着宫门,天这样冻又不好起火盆子,就这么干跪着哭,明蓁受不住,英王妃也受不住,她是真个有了身子,大着肚皮跪了半日,叫人请到后头去了。
  这个黑锅自然由太医院的人来背,只说月份还浅不曾诊出来,张皇后顾不上,太子妃也顾不上,宫里倒没个主事的,干脆往张皇后那里一报,说是小产了,张皇后自来是个没决断的,听见这话只好放她回来歇息。
  成王一是怕明蓁累着,二是怕圣人回宫,跟皇后起争执,殃及了明蓁,倒不如叫她在家里歇着,那一宫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这事便是三个人知情,明蓁是醒过来才听丈夫说的,成王跟太医两个人把事儿办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王爷待王妃怎么个好法,便是那没眼睛的瞎子也能说得出个三五六来,她这可是落胎,虽怪不得她们,可总有个失职的干系在,家里上上下下俱都等着成王回来发落,眼前更是无有一事不精心了。
  虽说是落胎是假,可她受了寒气却是真,张皇后跟太子妃那一通哭,里头外头都没个章法,若没司礼太监在,这两个能坏多少事。
  见着皇后已经哭得半晕,太子妃跪在身边陪着哭,有事俱都来问英王妃成王妃两个,英王妃是个大肚婆,说话都带喘,除了明蓁还真没人能拿主意了。
  元贵妃在这当口跟着圣人去了斋宫,冬至之前的规矩就是持斋三日,要沐香汤戒荤腥,可他带了元贵妃去,哪一个敢说不字儿,太子妃也没经过这样大的事儿,皇后都晕过去了,她揽这事儿作甚,也作个不支的模样儿,由着司礼太监去办。
  明潼听了明蓁说些里头的事,倒松一口气出来,太后娘娘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进宫几年了,太后娘娘算得高寿,一向是东宫的福事,但凡有些头痛脑热的,皇后跟太子妃比圣人更急百倍,一直尽心尽力,张皇后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为着太后请口尝药,太后病得起不来身,张皇后帮她擦身梳头喂饭。
  老小老小,太后一辈子是个没脾气的,到了晚年,倒把这脾气全撒在了张皇后身上,一顿饭要吃一个时辰,张皇后也是受了半辈子受磨搓的人,原来有脾气的,这会儿也叫元贵妃折腾没了,在病榻边侍候一个起不来床的病人,竟还叫太后娘娘多活三年。
  圣人心里明白皇后跟乐宫为何如此忧心的,他也甚恼这些个心思,可他却不能明着说,妻子照顾母亲是用心险恶另有所图,等太后没了,皇后娘娘说要为着太后娘娘吃长斋念佛,圣人立时就点头应了,还专造了个祥瑞宫,给皇后念经用。
  皇后一去,多少妃子也一并跪求了要去,宫里原来就是元贵妃的天下,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她的锋芒,留下来的可不是活生生的靶子,那些个老妃子俱都说要去陪伴娘娘,有了年纪是分不薄宠爱了,可她们还有成了年的儿子在呢。
  宫里好一阵的动荡,太子那会儿就没一天是高兴的,稍稍露个笑脸的时候都不曾有,夜里睡着了还磨牙,那动静听的人骨头打抖,像是要生磨人骨。
  怕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太子才一日日叫逼得疯魔,元贵妃也是自那时候开始,想着放手一搏,如今太后早死,那后头的事岂非又不一样了。
  明蓁这会儿躺着动弹不得,腰酸腿软,还淋淋漓漓涌个不止,若不是她知道这是说出去骗人的,这会儿也要害怕,反过来安抚了纪氏。
  这当口纪氏便是想说,也说不出来,除开带了药材,还有补血的胭脂米大红枣儿,如今吃不得鸡,只好炖些这个补补身子,亲自喂了明蓁吃下米粥,自中午坐到傍晚,说得好些个宽慰她的话,来的时候只知道身上不好,哪里知道是真个小产了,抚了她的手,叫她万万仔细着身子,可不能因为年轻就仗着底子好胡作非为,等年纪大了,有后悔的时候。
  明蓁一句句的应了,纪氏见她一付精神不济的模样,这才辞离开了,拉得明潼的手:“作皇家的媳妇且这样辛苦,更不必说作皇家的妾了。”
  纪氏是有感而发,这一句却正中了明潼的心事,她微微一滞,扯着嘴角一笑:“母亲说哪里话呢,咱们家再不会出皇家的妾。”
  纪氏听得这句微微一笑,抬头见着大雪初霁,想着那回明蓁生女也是这样的天气,今儿不曾见着
  阿霁,想是明蓁自个儿家来了,女儿却还留着,想到她小小年纪又懂甚事,还得穿了素服哭,倒心疼起来,叹得一句:“便是生在皇家,也不是什么幸事。”
  明蓁小产,成王亲往圣人跟前跪求,他抱了女儿行五拜三叩的礼,阿霁也乖乖陪着哭,圣人见这样小的娃儿都知道哀恸,自然免了明蓁哭灵,不独免了她的,连着英王王妃的也一道免了,可太子太子妃两个却不曾放过,张皇后晕过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只有儿子给他作了笺子,太子被圣人斥责一句失仪,斥令他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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