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
几个人循声看了过去, 见说话的那人正在后排跷着个二郎腿坐着, 身着华服头戴华冠, 腰间挂了足有七八个金银玉制的坠子, 年纪很轻, 十七八岁上下, 五官倒是俊美, 就是看向崔晞的目光里满带着轻浮,让人看着就讨厌。
几个人默契十足地转回头来谁也没理这位,继续聊自己的话题。崔晞就问道:“今儿是锦绣书院同哪个书院比呢?”
“喂, 你不是吧,”武玥惊讶地隔着燕七看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啊!也太不关心咱们书院的荣耀了啊。”
“呵呵, 我的心只有方寸大, 哪里盛得下那么多事,我只关心最需要我关心的就足够了。”崔晞笑眯眯地道。
“说得对, 这天下的人、天下的事多了去了, 样样关心, 这颗心还不得撑崩了?”后头那人又插话进来, 甚至还探了头过来, 夹在燕七和崔晞之间,却只望着崔晞笑, “你的心里都装着什么?”
“关你何事。”崔晞淡淡笑着看他。
“只因我关心你啊。”这人笑得意有所指,满脸的不正经。
“那又关我何事。”崔晞道。
“不关你事, 我想关心谁就关心谁啊。”这人笑得死皮赖脸。
“你烦不烦啊?!”武玥的急脾气摁不住了, 狠狠瞪着这人,“我们认识你吗?不请自来是失礼之举你不知道吗?”
“啧啧,女人啊,成日叽叽喳喳的真是聒噪死了,”这人用小拇指掏了掏耳孔,“不请自来?这是你家炕头么?要真是你家炕头,你就是邀我上炕我也不会上。”
这话说得可就太难听了,轻浮又下流,武玥气得站起身就要动拳头,被陆藕和燕七一左一右给摁下了。
女人和男人吵架斗嘴,历来就难占便宜,何况武玥本就是个嘴笨的,对方又毫无下限,遇到这样的人要么不理,要么就直接揍挺了完事,否则他真能跟你缠磨个没完没了。
今儿因是专程来看比赛的,几个人都没带随护家丁,无非就是一两个小厮,还都留在场外看着马车去了,而这人身旁却明显有那么几个武大三粗的随从,真要干起架来,武玥这点子花拳绣腿可真不是个儿。
要说自曝身份靠爹镇压对方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这种地方各个阶层的人都有,牛鬼蛇神的,万一被人听见起了歹心,把你个千金小姐劫了去,不用干别的,只在外面耽搁几天,再放回来可就说不清了,瞒着身份的话,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一般情况下是不敢动手的。
“不要理。”燕七和武玥道,转头又看向崔晞,“你也是。”
“好。”崔晞笑着应了,隔着燕七去看武玥,“你倒告诉我,对手是哪个书院的来着?”
“玉树书院。”武玥一腔怒火强压下来,语气就不大好,“其男子部和霁月书院一样,历来就是锦绣书院的宿敌,近些年与我们交替夺魁,积怨日深,所以这一回是拼死也要拿下对方的。”
“嗳,原来你是锦绣书院的人啊,”后面那人仍旧探着头冲着崔晞笑,“你叫什么名字?”
崔晞只作未闻,仍问向武玥:“依你看,我们能有几成的胜算?”
“当然是十成!”武玥想都不想地道。
“呀哈!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后面那人笑起来,“锦绣书院的教头武长戈早便江郎才尽了,能教出什么好弟子来?瞅他那一张疤脸就让人吃不下饭去,他那些弟子天天对着他难道不反胃?照我看——嗷!”
他这话尚未说完,早已忍无可忍的武玥立起身转头就是一拳上去,正中此人鼻梁,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乱飞,痛呼一声向后倒去。
他那几个随护的下人见状立时冲上前来,有去扶他的,有上来捉武玥的,武玥仗着身体灵活左躲右闪,加上旁边有满满的观众挡着,那几名壮汉一时间竟没能将她逮住。
“阿玥去队员席!”燕七提声道,顺带起身一手拉着陆藕一手拉着崔晞往旁边躲。
挨打的那小子已经缓过劲儿来,武玥那拳虽猛,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打出去的,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这人揉了一阵鼻子,擦了把鼻血,站直身子扫视了那么一眼,而后瞅见崔晞似要离去,连忙踩着前排座位就跳了过去,伸手就去扯崔晞的胳膊,笑着道:“你别走,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告诉我我才放你走,否则——嗷!”
眼前一黑,鼻子就又着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虽不如刚才那一拳,但出拳速度也够快的,害他完全没有来得及准备。
这回出拳的是燕七,把杜朗教的老年拳的招式都用上了,打完就跑,一边拽着陆藕一边拽着崔晞,三个人磕磕绊绊地在观众席间穿行飞奔。
观众席早已坐了八.九成的人,东一根胳膊西一条腿,横七竖八地挡在过道上,三个人哪里能跑得起来,不过几步就被那几个汉子追上,听得后头那小子高声叫道:“把那小公子给我留下!”几个汉子便齐齐伸手向着崔晞抓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少男,这让普天少女情何以堪啊。燕七胖躯一抖挡在崔晞身前,左推右搡想要把那几个汉子给拦住,可她吨位再重也只是十二岁的等级,和人熊似的壮汉还差得远,也不知被哪只熊掌随便那么一扒拉就被推到了一边,踉跄着站稳身子时却见崔晞已经被其中一名汉子扯住了胳膊,正要往回拽。
燕七左右看了一眼想要寻找称手的工具,见旁边正有个被家里大人带着一起来看比赛的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个弹弓子在那里开心地比划,另一只手里攥着个布袋,布袋里头噼啪作响,约装的是打弹弓用的子弹。
燕七两步过去抢了那孩子的弹弓和布袋,那孩子一愣,紧接着哇地一声哭起来,然而燕七此刻却顾不得他,当即从布袋里掏出子弹来挂在弹弓上——是桃核,虽然轻了些,倒也得用。手起弹飞,“啪”地一声正中那拽着崔晞胳膊的汉子的左眼,那汉子吃痛松手,痛呼一声用手去捂眼睛。
然而紧跟其后的其他汉子却又冲上,仍旧要去抓崔晞,崔晞脚下被旁边观众绊得踉跄,一个没站稳就向着后头跌滚下去。观众席是阶梯式向下的陡坡,下头观众此时都正坐好了观看已经开始的比赛,哪里料到背后滚下个人来,正被崔晞砸在背上,登时带倒了一片人,崔晞接连向下摔滚了三四层,这才止住势头,却是落入人堆里没了动静。
“哎呀!让你们小心着些!”后头那小子喝骂,“还不赶紧上前看——嗷!”左眼登时一黑一痛,连是谁出的手、被什么东西从什么方向过来打中的都没看清。
燕七的下一弓已经奔着那几个大汉中的一个去了,“啪”地一声仍旧准准地打中那汉子的眼睛,而后燕七跳起来,跃过下面那一排观众的后背,跳跃的过程中挂弹上弓,脚方落地,身子已经扭往身后,指动弦松,子弹疾射,又中一名汉子左眼,燕七脚步未停,方落地又再度跳起向着下一排跃去,跃在空中时回身施弓,子弹飞出,再中一名目标,而后落地,跳起,翻跃,施弓,中标,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几乎无需停顿瞄准,仿佛在每一次回头射击的那一瞬就能准确地掌握住目标的方位并毫不犹豫地闪电出手!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个短暂起落的瞬间,四五个汉子连反应都还没有便被击中了左眼嗷嗷痛呼,燕七一行不停地向着崔晞跌落的方向冲去,一行继续阻碍着那几个汉子的冲势,挂弓,飞射,转身,跳跃,然后就落入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看样子该给你直接换五斤的沙袋。”武长戈垂着眼皮看着怀里这个又软又塇的胖团子。
“快别闹,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燕七从这人怀里挣脱下地,也顾不得行礼,直接奔了崔晞摔落的地方去,从而错过了这人眼底尚未彻底消失掉的那一抹似有所思的惊艳。
武长戈自然是武玥去下头队员席上找来撑腰的,不过晚了一步,不用他动手,这帮大汉都已经个个成了独眼龙,连同他们的主子一起,人人动作划一地捂着左眼,搞得不明所以的观众还以为这是什么新的观看比赛的姿势,竟还有好些个跟着学的。
燕七从人堆里把崔晞挖出来,崔晞身子骨从小就弱,三不五时一场病,时不时还玩个三百六十度回旋晕,刚才从上面跌下来这一下子可不轻,这会子果然一本正经地晕过去了。燕七把他扛在背上,冲着武玥道了声:“照顾好小藕,我先走一步。”便沿着通道阶梯往场外去了。
出了赛场大门,燕七正四下里找崔家的马车,便听得崔晞在背上哑声道了一句:“你又长力气了。”
燕七偏过脸看了他一眼:“醒了啊,哪里不舒服?”
“还好,没摔着我,就是被我当了肉垫那位比较惨。”崔晞从燕七背上下来,扶着她肩揉了揉额角,“我这动不动就晕的毛病也是没治了。还回去看比赛么?”
“不回了吧,乱轰轰的。”燕七道。
“那咱俩逛街去啊。”崔晞道。
“好啊。”燕七道。
找到两家的马车,燕七就让自家小厮进场去给武玥带话报平安,然后共乘了崔晞的马车,俩人就奔着天造大街去了。
“上巳节咱们去哪儿玩?”崔晞上车就懒洋洋窝进铺着厚厚褥垫的座椅上,给燕七递了只圆柱形的长长高高的瓷瓶子,有些类似太空杯,上头有旋盖,拧开来见里面盛着汤水,燕七闻了闻,是紫苏饮。
“归墟湖吧,小藕她们乐艺社那天要和霁月书院的比吹拉弹唱呢。”燕七喝了几口,甘甜解渴。
“好啊,你们家小九去不去?”崔晞问。
“不知道,回去我问问他。”燕七道。
“他若另有去处,就把你的马车给他用,到时我去接你。”崔晞道。
“好。我看到外面有卖琥珀蜜的了,你吃不吃?”燕七问。
“我瞧瞧。”崔晞把头凑到车窗前,“蜜姜豉,糖豌豆,桃穰酥,蜜枣儿……玉柱糖,薄荷蜜,你不是爱吃薄荷蜜来着?我要琥珀蜜,你来薄荷蜜怎么样?”
“我减肥呢。”燕七道。
“蜂蜜做的,不长胖。”崔晞笑。
“好吧,长胖了可拿你说事儿啊。”燕七道。
“没事,嫁不出去我娶你。”崔晞道,一边往外掏银子,一边令车外头坐着的家下下车去买吃食。
“崔暄还不得日日吐血三升啊。”燕七道。崔暄就是崔大少爷,崔晞的亲大哥。
“多吃几块猪血就补回来了,你管他。”崔晞道。
崔府里,早上才喝了猪血豆腐汤的崔大少爷一个疾来的喷嚏打了他老子一脸唾沫星子,连忙掏了帕子给他爹擦脸,道:“皇上又要在千岛湖上面大动土木啊?这回又是要盖什么?”
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崔大人在几案上翻着那一摞摞的工程图纸,道:“盖庄院。”
“啊?”还盖啊,那湖上万岁爷已经盖了十几处别苑了。
“说是赏人用的。”崔大人抬了抬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又低头继续翻图纸。
“赏谁啊?”崔大少爷好奇了,那千岛湖上的地儿可是寸土寸金啊,比起京中的地皮一点儿不便宜,而且那地方还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平民百姓是别指望了,你钱再多,阶层不够也不行,那湖上的岛只准官家住,穷官小官你还住不起,所以能住上岛去的,若非皇亲国戚就是位高权重家里还有巨财的官家。
“不知道,”崔大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四回来让他去我外书房见我,我要问问他前儿他做的那个会自己计时的东西是怎么个意思……”说着就抱了一堆图纸出门去了。
“还不都是小胖子瞎扯了一句什么发条钟,小四那傻小子就上心了,没日没夜的关屋里穷琢磨。”崔大少爷自己在屋里唠叨着,“将来他要真把那小胖子娶进门,我还不得日日吐血三升啊?吃再多猪血也特么补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