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第一轮第一场的歌唱比试, 锦绣书院比霁月书院多得了两朵兰花, 第二场乐器比试, 霁月书院反超了一朵兰花, 第三场的舞蹈比试, 霁月书院又多得了一朵兰花。
第二轮三场比试仍旧各有胜负。陆藕参加的集体乐器比赛要到倒数第二场才会上台, 而燕五姑娘的单人舞蹈比试现在还未轮到她上场。
燕家众人坐在画舫二层的窗前边吃吃喝喝边观赏比赛, 何先生出了丑,躲在隔间里不肯出来,乔乐梓虽然不通音律, 倒也看得有滋有味儿——废话,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看啊?照他老娘的意思是看上了就赶紧上门去提亲,我儿子大京都从四品的父母官儿, 除了公主郡主不敢说, 配你们哪家的闺女配不上啊?!我朝女子十二三岁就已经能说亲了,看看你们学生妹怎么啦!怪蜀黍配小萝莉是多萌的cp啊!
乔乐梓对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 十六七的少女么就……咳咳, 多正常的事儿, 本朝女孩子大多都这个年纪说亲的嘛。
“有中意的么?”燕子恪问他。
乔乐梓很尴尬, 和别人讨论这个问题也就算了, 和蛇精病讨论总觉得事情最后会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咳,此事不急……”乔乐梓圆白的大头上染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
“不急么?”燕子恪问。
靠!故意的吧你!还问!还问!能不急吗?!老子只比你小四岁, 你孙子都快抱上了,老子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哪!还问!咬你啊!汪!汪汪!
“那一位不错。”燕子恪用下巴指了指第三轮第一场歌曲对决代表霁月书院上场的女孩子, “神清目明, 仪态端丽,是聪慧稳重之相。”
还会相面呢你。乔乐梓有些不自在地向着那厢扫了一眼,哼哼叽叽地含混了一声。
“不中意此类的?”燕子恪看了看他,“上轮跳舞的那一个怎么样?腰细臀丰,房事上必能与你鱼水和谐,且还……”
“噗!”乔乐梓一口血喷出打断他的话,这特么的都啥跟啥啊!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老子是那种只重肉体欢悦的人吗?!哪天就咱们俩人儿时你再细说不行嘛?!流氓死了你!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乔乐梓乔知府一时忘了自己就是全城警察的头头。
心虚地向着四下看了看,见燕家的孩子们都坐得较远在那里各说各的,没人注意这厢,这才松了口气,白了燕子恪一眼,哼叽着道:“那些不重要……”
“哦,要长相好的?”燕子恪问。
“咳……也不重要……能干就行……”乔乐梓不大好意思地道。
“所以还是那个腰细臀丰的了?”燕子恪道。
“……”草!是特么能干!不是特么能干!乔乐梓气哭了。
两人这厢聊着,那厢竞艺台上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第三轮的舞蹈对决,燕家孩子们看见了燕五姑娘露出头来冲着这厢招手,“小五要上了!”燕四少爷叫起来,众人连忙齐聚到窗前认真观看。
然而这一轮先上场的是霁月书院的选手,穿着轻且薄的彩裙,妆容妍丽,行至竞艺台的中央,先向着四周大大方方的行礼,面上带着年轻女孩儿的自信与傲娇,鼓乐声中开始缓缓起舞,身姿柔软优美,舒臂展腿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人分外享受。
随着乐曲节奏的逐渐加快,这姑娘的动作也越跳越快,看得众人连连叫好,这姑娘一连串的下腰、转体、劈腿、曲身,大开大合,动作舒展流畅,看的人陶醉,跳的人也陶醉,场上场下正自忘情,突然一道火光由那姑娘身上耀起,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姑娘整个身子登时被一大团火球包裹了起来!
专注于场上的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姑娘在火球的包裹中发出一声惨叫,然而还未等这声惨叫结束,下一个瞬间那火居然就像鬼魅般消失了,只剩那姑娘以非常慌张的姿势一脸惊骇地站在当场,而更让围观众人万分惊骇的是,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竟好像是随着方才那团火一并消失了,眼下的她……竟是不着寸缕!
这样的惊.变令整个场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惊呆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紧接着,那姑娘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惶张地将身体缩成一团蹲在场上,围观的众船上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哗然声——
“老天——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是我眼花吗?”
“那姑娘身上居然着火了!是天火!一定是天火!”
“快看快看——她身上一丝.不挂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衣服会着起火来?!是老天降下来的天火还是地狱的业火啊?是不是在惩罚她?她是不是做过坏事?”
“看哪!看哪!这女的太丢人了!刚才正好是那样的姿势!全被人看到啦!”
“我刚才可看得一清二楚,哈哈!”
“……”
这样不可思议的突发事件令霁月书院舫上的人一下子懵了,一时间竟是僵在那里没有人想起赶紧拿件衣服冲上去给那姑娘挡住赤.裸的身体,那姑娘哆嗦着抱成一团,缩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无助又痛苦,恐惧又绝望,周围那些船上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映在她的眼底,有疑惑的,有惊讶的,有嘲笑的,有下流的……全被他们看到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遮挡,就那么一览无余地,被全天下的人看到了……
这姑娘呆怔了片刻,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又凄厉的哭嚎,她站起身,向着模糊视线里的万顷寒波飞奔过去,纵身一跃,直坠入湖!
“啊——”众人齐声发出惊叫,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生命以自殒的方式消失在面前。
“一枝!”燕子恪沉喝了一声,一枝已是纵身由画舫二层跃出了窗外,扑通一声落水响后便未见他由湖面浮起,直接用了最快的潜水方式向着那姑娘投湖之处游了过去。
眼前这一系列的惊.变令许多人一时半刻难以回神,而燕家舫上的燕子恪和乔乐梓却已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令着画舫靠向那两艘比赛用舫,前脚上去,后脚一众孩子也跟着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爹——”燕五姑娘扑出来,拽住燕子恪的袖子一脸委屈,“方才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后面还能不能比赛啊?我还没出场呢……”
都闹出人命来了,还想着比赛呢?真是小孩子啊……乔乐梓在旁边听得心里直摇头,顾不得这厢,迈开大步往那竞艺台上去了。
“乖。”燕子恪在自家闺女脑袋顶上轻轻拍了拍,转身也往竞艺台上走,燕五姑娘没料到她爹说走就走,手还拽着他袖子呢,险些被带个踉跄,不免噘起了嘴,一脸怨恼。
“小五过来。”燕二姑娘沉着脸把燕五姑娘叫到了身边,“好生跟在我身边,眼前什么情况还看不出来么?”
燕五姑娘直跺脚:“气死我了!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赶在我出场前!我——我白准备这么久了!气死我了!”
“住口!”燕二姑娘冷冷瞪她一眼,燕五姑娘只得闭上了嘴,恨恨地望向那个她向往已久、梦了千遍的竞艺台。
燕七和武玥已经钻进锦绣书院的画舫里找陆藕去了,后面还跟着崔晞和元昶,乐艺社里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一进画舫到处都粉香温玉的,弄得元昶老大不自在,一扯仍泰然自若往里走的崔晞,哼道:“这里都是女人,你跟着往里挤什么?跟我出去!”也不管崔晞应不应,硬拉着去了船头,就站在竞艺台边上看着乔大头和燕子恪在上头搜来搜去。
五六七三人组从舫仓里出来的时候,围观群众已经被迅速赶来的官府船只驱散了,过节的时候城中的安全检查更加严格,不但有官府衙差四处维持治安,还有京都兵马司的专派了兵们来协助巡逻,所以这次衙役们来得很快,并且已经将锦绣书院与霁月书院两条画舫上的人全部控制住。
投湖的那姑娘已经被一枝捞起,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令她精神上受了极大的刺激,疯了似的闹着要自尽,不得不将她弄晕过去,安置在画舫的隔间里,派了专人看护。
“此事蹊跷。”乔乐梓摸着自己的双下巴皱眉道,衙里的手下在向两个舫上的人问口供,他便仍留在竞艺台上琢磨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燕子恪在旁边负手立着,一言不发。
“依大人你看来,这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蓄谋?”乔乐梓问燕子恪,涉及到公事,私交什么的就得先放在一边,所以口头上的称呼也就变了。
“不知。”燕子恪道。
咦?这货也有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吗?乔乐梓暗叹一声,确实啊,这件事实在是太古怪太诡异了些,无缘无故的,人身上的衣服怎么会起火呢?而且那火也诡异得很,烧得非常快,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姑娘身上就一丝.不挂了,方才请她的先生趁她昏迷时检查过了她的身体,果然有烫伤的痕迹,汗毛被燎了一大片,有几处甚至被烫出了水泡,若不是有此为证,乔乐梓还真要当大家是集体因天热日头大而出现幻觉了。
然而这还不算最诡异的,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那火既然烧了那姑娘的衣服,总该留下灰烬或是残片什么的吧?可是没有!找遍了竞艺台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竟是没有一丁点的灰烬甚至细渣!这难道不是怪事吗?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会发生如此难以解释之事!难不成那火还真是天火?这种事除了鬼迷神道还能怎么解释?
乔乐梓一时间也茫然了,你说它是意外吧,但没有合理的说法让人信服啊,你说它是蓄意吧,证据呢?手法呢?这特么没头没尾的要从哪里下手啊!
“要从何处着手呢?”他就问燕子恪。
“火。”燕子恪道,“火从何来,何物引火。”
“万一是天火呢?”乔乐梓倒并不是信那些神神鬼鬼之说,可是眼前发生的这件古怪事实在让他找不到人为的痕迹。
燕子恪看了他一眼:“老天爷没这么无聊。”
无聊到拿火烧一个姑娘的衣服玩儿,就算是降下报应,也该是直接把人烧死烧没啊,只烧衣服算什么事,还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这老天爷是有多恶趣味多猥琐?
“咳,好,先查火。”乔乐梓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尴尬地挠挠大头,“那姑娘跳舞时所有人可都看见了,她的周围至少十米内都没有人接近,香炉摆放的位置也远,除非是有火星儿被风吹出来,正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一个火星儿能瞬间点燃衣服么?不太可能。”
燕子恪道:“需将那姑娘弄醒,线索,许在她本人身上。”
“可那姑娘……怕是一睁眼就闹着要死,且她经历了这样的事,自觉丢人,定是不肯再与人过话儿了。”乔乐梓很是头疼。
“一心求死么……”燕子恪慢慢扬起眉尖,“那就满足她。”
“啊?”乔乐梓吓成了三下巴。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一个蛇精病的脑洞究竟有多大。
在蛇精病的授意并指导之下,他乔乐梓一堂堂京都知府,连同他手下的可怜衙役们,穿起戏服化起妆,在经过精心布置的画舫里,扮起了森罗殿阎王及牛头马面一干鬼差……一群大人合起伙来演戏哄骗一个孩子……
太不着调了……忆古思今,特么哪朝哪代哪年哪位当官办案的用这种法子取口供的啊!
为了怕那姑娘看出端倪,燕子恪用的是锦绣书院的画舫,紧急调来各种用物布置起来,比如用厚厚的黑布将四面窗挡住,一点光也不让透进厅,用绿色的纸糊起灯来营造鬼火的效果,从有钱人家借来十数块又厚又大的冰渲染阴冷的环境,再摆上几盆鸡血鱼血散发血腥味儿,一干演员直接穿上从附近戏园子征调来的戏服,化上惨白血红的鬼妆,再令人在厅外发出各种惨绝人寰的鬼叫以掩盖外面的嘈杂声。
一个简陋的森罗殿就布置成功了,乔乐梓亲自出演阎罗王,燕子恪当然也要在现场,不过这位并未打算客串什么鬼怪,直接坐在光线洒不到的暗处旁听。
而后让人将尚在昏迷中的那位姑娘扛过来放在地上,姑娘身上已穿了件白衣,脖子上带上枷,手脚缚上铁链,一切就绪,令人将之弄得醒转,外头鬼哭狼嚎声起,登时阴气阵阵,鬼火萤萤,乍一看还真是像极了幽冥鬼府。
乔乐梓拿眼一扫两旁扮作众鬼的自己那帮歪瓜裂枣的手下们,忍不住笑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