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
齐浩然不过随口一说,落到林媛的耳朵里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素知道自己的爹爹、哥哥们对齐浩然颇有微词。和齐浩然本人好不好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因为她和齐浩然之间的事。许是她迟钝了,竟在此刻听到这样一句话时,才意识到他这样骄傲优秀、身世样貌皆出众的一个人,却承受着这样的不被待见。
这般想法闪过脑海,还没有等到在林媛的脸上呈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齐浩然已然抬手捏捏她的脸,毫不在意的说,“你的爹爹和哥哥们都没有恶意,也没有恶劣到做出什么拆散我们的事情,不过是给我一点脸色看,我还是能够受得住的。”
林媛看向齐浩然,他又再道,“哪天我妹妹要是也被人给骗走了,我也不会乐意让那个人随随便便就得逞了的。”理直气壮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反而处处透着正经。
尽管是这样,林媛开口却不过两个字,“也?骗?”既然齐浩然用了“也”这个字,说明是有别的人有一样的情况,而又还有“骗”这个字在,连起来就等于是如果哪天齐莺语和她一样被人给骗走了……
林媛歪歪脑袋,略抬了下巴睨着齐浩然,即便没有说话却摆明是要他给一个说法的架势,可因为带着几分调笑的意思,便失去了气势。
齐浩然看到林媛这个样子便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脸颊,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走了。”首先抬脚大步走在了前面。
林媛不由得莞尔一笑,不言不语跟了上去。
再见到齐浩然,新年已经走到尾声,恰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之时。
期间,林媛同样没有见过齐莺语,她自己的事情便不算少,想来他们也一样有事情要忙;也听说初一那天,失职的宫人们俱都挨了罚,贬到了浣衣局去。只是这些事情对林媛的生活来说,没有多少的影响,是以没有怎么上心。
齐莺语来约林媛上元节一起出门玩乐的这一天,已经是正月十二了,林媛恰好没有出门在家里休息。齐莺语没有待多久便走了,只是和林媛说了一下一起去玩的这事,顺便捎了封信来,走的时候自然又带了封信走。
等到上元节的这一天,林媛和亲人们一起在膳厅用晚膳。因林媛一早儿便和林夫人报备过今天傍晚出门的事情,而林老爷自也清楚,用过晚膳后,很快就放了林媛离开。林媛的叔叔林二爷和林媛的堂哥林璟都在膳厅一起用晚膳,在林媛出门之前,林老爷又说了句,让林璟也一起出去走走,是要他陪着林媛一起出门的意思。
林海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一件事,不仅仅是出于让林璟多到外面转转这样的一个考虑,也是让林璟顺便能够看着及保护一下林媛。自己爹爹发的话,林媛并没有推脱的余地,何况并非是什么大事。
倒是林璟一时间推辞不应,偏有林二爷,他的父亲也发了话,林璟不得不应。
林媛回了房间,稍微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适合出门的衣服。等到她走到垂花门外时,林璟已经在马车旁边候着了。只不过,他们是分开两辆马车坐,林璟这会是站在他待会要乘的那辆马车的旁边。
虽然是堂哥,但过去林媛并没有仔细打量过林璟。现在远远的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堂哥无论是气度、气质还是样貌皆是不俗,哪怕只是简单站在那里,都可以自成风景。林媛想起来以前哥哥们陪着出门时,若是去人稍微多点的地方,免不了被陌生人频频侧目,倒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等到林媛走近的时候,林璟对她点了点头,以示问好。林媛回以林璟一礼,而后先上了马车。一直看着林媛上了马车之后,林璟才转而也上了马车。他们两个人乘着马车一直到了齐之前齐浩然带着林媛去的那个齐家的酒楼。
时候尚早,这个时候人便并不多,路还通畅,即使这座酒楼地处繁华街市的最好地段,亦毫无阻碍。林媛下了马车便看到已经先到了的齐浩然、齐莺语和李小将军李璿。看到不只是林媛,还有另一辆马车,三个人的脸色也看不出来半点其他的神情,好像最开始商量好的便是这样般。
因齐浩然三人都算得上是林媛认识的人,等到他们下了马车走近之后,帮忙互相介绍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林媛的身上。林璟听着林媛向她一一介绍奋勇侯齐家的公子、小姐和李家公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却并不谄媚,言谈之中既不会有攀交之嫌,又保持着得体和客气,也不会透着什么孤傲之感。
齐浩然几人的身份自然显贵,这是林家比不及的,而林璟不卑不亢的态度,至少在印象上,让人觉得不错,不会在第一印象上便让人产生了什么恶感。
在和林璟礼貌寒暄期间,李璿忍不住不时目光扫过了齐莺语身上,却见她罕有的对面前这位陌生的男子颇有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微蹙眉头,连带着原本上扬着的嘴角都不自觉往下压了压。
林媛注意到李璿不时拿余光注意齐莺语,免不了看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却见她并无所觉。林媛又看了一眼齐浩然,齐浩然对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便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外头冷着,还有几位朋友没有到,我们先进去里边等着罢。”寒暄了一阵后,齐浩然开口道。
还有人?林媛并不知道这个,先前没有听齐莺语提,这会心里不免疑惑还有谁要来。等到往里面走的时候,林媛瞧瞧扯了齐莺语的衣袖问了她一句,不想齐莺语也不知情。林媛想了想,觉得应当会是认识的人吧,只是一时想不到是谁。
屋里比外头要暖和上不知道多少,他们只在厅子里坐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齐浩然说的另外的几位朋友已经到了。林媛看到来的人,一时间不由愣了愣,继而和同样毫不知情的齐莺语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里都带着几分惊讶。
林媛并没有想岔,确实是她认识的人。
统共三个人,六皇子李润,六皇子妃亦即黄将军独女,四公主李妍。
宫里头的三位贵人出现在这里,事先半点儿都不知情,想要不惊讶也难。
虽则他们这三人的打扮乍看起来只是显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般,但若是仔细瞧一瞧,便能够发现他们身上的衣裳的料子,普通的显贵人家只怕也根本穿不起、穿不到。
林媛又看齐浩然和李璿,这两位看起来似乎都是知情的,再看自己堂哥,眉眼之中多了一抹打量,似乎是拿不定新来的这几人的身份。
比起林媛和齐莺语的惊讶,难得出宫还能够出宫来玩耍的李妍明显是兴奋不已。一瞧见她们,便上来拉了她们的手,一口一个“阿媛、阿语”,语气里是挡不住的欢喜。
本来林媛还想着要不要行礼的,但看齐浩然和李璿都没有动静,想来这一步今天是完全可以免掉了,便跟着自在了一些。
刚刚放松了一点的思绪,在念及自己和堂哥一起过来是否不妥时,林媛一时间又多想了些。不想也罢了,这一想……还真想出了一点儿的不对劲。
她看看李妍,又看看自己堂哥,又觉得这会否有些不可思议且毫无根据,在深想之前忙让自己把这些想法给打消,俱收敛得干干净净。
独独她神色的变化落到了齐浩然的眼中,使得他一时眼中含笑,连嘴角的翘了翘。若是无其他的人在,只怕是要夸奖她两句才肯罢休。
虽然离林媛和齐浩然等人碰面没有过去多久又和李润、李妍和六皇子妃碰面,但这没多久的功夫,等到他们走上街头时,繁华长街已是人潮涌动了。
道路两旁的摊贩不少,小吃也好,小玩意也好,各式各样,俱都十分不少。未免被人认出来李润等人包括林媛、林璟在内,脸上皆戴上了面具。面具十分的普通,并不怎么精致,大约便是在普通摊贩上买下来的。
也不知是齐浩然故意还是怎么,好巧不巧分到林媛手上的一只猪鼻子、猪耳朵的面具。林媛默默斜了他一眼,最终戴在了脸上,哪怕这会“招摇过市”也完全不在乎是否会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倒是李妍和齐莺语被她戴着这样一幅面具的样子笑得两颊发疼,谁让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好玩得很。
他们一行八人,有六皇子、六皇子妃和四公主在,暗中守卫的侍卫自然是不少的。
李妍虽已十八岁,平时看起来也是端庄妍丽,很有公主的风范,但这会一样玩心大发好似小孩,对什么都乐意瞧上一眼。即便没有欢喜到四处乱跑乱看,买这买那的,却到底喜形于色,让人想要不明白她的心情都难。
林媛本以为是要一直陪着六皇子等人的,谁想没多会,齐浩然便带着她和其他人“走散”了。
说起来,林媛倒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丢人。齐浩然说要给她买糖炒栗子吃,她自然是欢喜的,便停下来等他。其他人并不要,先走在了前面,等到他们买好了糖炒栗子,其他人已经不见踪影,不是走散了又是什么?
可是对上齐浩然坦然至极的眼神,林媛不得不想,或许这样原本就是他的计划。这不能够怪林媛非这样想,只是齐浩然有过太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和她独处”的事迹,让林媛没法子不往那边想歪那么一下。
“没有关系吗?”林媛接过齐浩然递过来的剥好的栗子,愉快的吃了起来,末了才问道。
齐浩然佯作不明白,只回答她一句,“什么?”手上仍旧在专心的剥着栗子。
林媛又吃下了一颗栗子,再说,“莺语回头不会怪我丢下她吗?”
“有什么好怪的?这边走。”齐浩然语气漫不经心,还不忘给林媛指明了一下方向。
林媛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是去哪里却也不问,只是轻轻巧巧的往齐浩然的嘴巴里面也塞了一颗栗子,又说,“齐哥哥,你这剥栗子的功夫太好了,怎么就能做到颗颗完整呢?我的丫鬟帮我剥栗子,从来没有能这样的……难道是有什么秘诀?”说着便要探头去看了。
“嗯……”齐浩然沉吟了一下,才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好看吧。”
林媛:“……”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
跟着齐浩然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大包糖炒栗子吃了大半,最后终于到了地方。
出乎林媛的意料,齐浩然竟然是带着她到了堤岸旁。
城里边有一条宽大的运河,林媛瞧了瞧他们现在能看到的,大约是这运河的下游吧。这边倒是没人,这样热闹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到长街和运河两岸了,像这样的地方,倒确实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还想吃吗?”林媛正观察的时候,齐浩然问了她这么一句。吃了这样多,倒是不怎么想吃了,林媛便摇了摇头。
齐浩然把装着栗子的纸袋往身后一递便有人接过去了,然后他动作流畅而自然的牵起了林媛的手,好似这样的动作做过太多,已是极为熟练般。刚握住林媛的手,齐浩然便略皱了眉头,“是觉得冷吗?怎么手这样凉?”
“没有,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林媛说了一句,又想缩回自己的手,“我手离了手炉便热乎不起来,咱们还像刚刚那样吧,这样牵着我,倒仔细冻着了你。”
齐浩然没有让她得逞,反而握得更紧些,说,“没关系。”笑了笑再说,“待会我再帮你好好的捂一捂。”
林媛笑了笑,却说,“那估摸着我待会说不得把你给冻狠了。”
齐浩然斜她一眼,“若是待会真的冻着了我,那自然是要你把我给照顾好的,难不成你还想推脱责任?”
林媛轻轻的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齐浩然牵着林媛走到堤岸旁边,后边跟着的人很快拿过来了厚厚的毯子,仔细的铺好了,又在厚毯子上头搁了两张厚厚的绒毛垫子。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坐下来了之后,林媛便忍不住问齐浩然,“齐哥哥怎么想起来带我到这儿来的?”
齐浩然默默的拉过林媛的另一只手用自己的大掌包住,不知看向哪里,到底回答她,“不小心就想到了。”却没有实话实说,是自己爹爹暗地里凑趣帮他出的点子。
自己冰凉的双手碰到齐浩然温热的手掌,哪怕实在是舒服,林媛却有些不忍心让齐浩然遭这样一份罪,又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齐浩然握得紧紧的,没有她挣脱的余地,林媛不过挣扎了一下,他便说,“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他们这会坐在堤岸旁,下边是在冬日里却稀罕的并没有结冰的运河。
今天夜里的天气挺不错的,黑漆漆的天幕上看不到云朵,却有一轮白云盘高悬,照亮着这一片没有其他光亮的地方,远处几颗星星闪烁着,似缀在天幕的细碎宝石。
“六皇子和六皇子妃还有公主怎么也出来了?之前完全不知道,连莺语也完全不知情。”林媛想起来这个事,便又开口问齐浩然。这会没有别人在,她自然就敢这样问了。
齐浩然却只是说,“那你怎么和堂哥一起出来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如果林媛之前没有过那个大胆的猜想,这会可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可是齐浩然一下便是这么一句,反而让她马上想起了那个自己以为不可能的猜想,不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齐浩然。
齐浩然便笑了起来,“小阿媛想到什么了?说来给我听听。”
借着依稀月光,林媛仔细的分辨了一下齐浩然的神色,再把事情串起来想了半晌,才低声询问,“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吗?”
问的人是齐浩然,这会林媛说了一句,他却又什么不知道一般扭开了头,但笑不语。林媛也不知道到底说错没有,看他笑成这样,倒是没了脾气,再分析了一番。
“之前莺语来和我说的时候,我便同娘亲说了今天出门的事情了。小堂哥会跟着出来,还是临走时候,爹爹提出来的。大堂哥大约并不知情,所以四公主也并不知情,是么?四公主这个年龄,确实该相看驸马了。只是……”
林媛顿了顿,“小堂哥会通过今年的会试,在殿试上获得皇帝陛下的夸奖,对吗?”
齐浩然一点她的额头,笑着道,“知道得太多了。”
林媛立刻便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便扯开话题,一本正经发问,“这运河怎么都不结冰呢?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齐浩然脸上笑意愈深却说,“现在想装不知道也迟了!你不说出去,便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才道,“现在只是不经意的见个面,成不成还说不准,到底还是以四公主的意思为主。”
林媛了然的点了一下头。小堂哥尚主的话,好处自然是有很多的,以后和四公主的孩子便是有天家血脉,光这几个字便意味着身份和殊荣。如若二皇子能够……那往后就更加不用说了……只是,那一位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媛算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嗯,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不必想太多,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便罢了。”齐浩然见林媛沉思起来,又说了这么一句。
不经意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远处沿着运河漂下来,离得远的时候只能够瞧得出来是有火光,到了近处便瞧得明白是花灯了。上元节,放花灯也是一项民间活动,大家都爱凑个趣,许个愿,放上一盏花灯。
随着最开始的三两只花灯出现,渐渐的花灯越来越多往下漂过来,沿着水流顺成了一条橘黄色的飘逸缎带般,说不出的好看。
林媛和齐浩然坐在高处,将这别样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在别的地方,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不知觉的时候,齐浩然轻轻的揽过林媛的肩,原本靠得近的两个人更靠得近了些。
远处的天空又骤然间绽放了烟火,一簇又一簇,一簇连着一簇,绚丽而夺目。
齐浩然和林媛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在温馨的气氛里,安静的看着这些灿烂景色。
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哥哥和好朋友偷溜了,齐莺语却也没有什么脾气,到底已经习惯了。她这会和四公主李妍手挽着手到处走走看看,却也不算是无聊。
齐浩然不在,李小将军李璿很自觉的担起来照顾齐莺语的责任。无论齐莺语看中了什么也好,想要玩什么吃什么都好,李璿一手包办,绝无二话。
齐莺语每每笑嘻嘻的和他道谢,到底因为十分的熟悉,便不怎么的客气。原本六皇子和六皇子妃还陪着他们在一起,可没有多久,也和齐浩然、林媛一样开溜了。
剩下的四个人心照不宣却谁都不提不问,只是玩他们自己的。
远远的瞧见运河旁边不少的人在,李妍便想要拉齐莺语一道儿过去。不想这一拉,却感觉有些不对,被她抓住的手明显不似女子那般的纤细而明显是男子的手。
尴尬在李妍的心里一闪而过,继而她十分淡定的放开了抓错的这一只手,脸上依旧是笑着扭头看了一眼齐莺语,发现她落了自己一步,莫怪乎她会抓错了人。
在齐莺语稍微前面一点,是那位林媛的小堂哥了。李妍扫了林璟一眼,心中有些好笑,她是没有怎么样,倒是这个被她抓错了的男子,灯火交映中,竟似乎是红了脸。因他肤色白皙而分外的惹眼,明明是这样,他却连看都不敢看这边一眼。
李妍飞快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好似并没有看林璟一般,这次准确的抓住了齐莺语的手臂笑着要她一起去那边看看。好不容易和齐莺语说上两句话的李璿,默默的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