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这天，贺云翔又喝醉了。
  下了计程车，贺云翔习惯成自然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响了几声，贺云翔反应过来，这边的江琛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江琛。
  正想挂电话，那边被人接起。江琛似乎在k吧，身边的人五音不全，鬼哭狼嚎。
  “喂？贺总吗？”江琛扯着嗓子问，“怎么了？”
  贺云翔这才想起，今天是张教练生日，江琛跟他们玩儿去了。
  “……没什么。”
  江琛没听清，在震天动地的音响声里扯着嗓子问：“什么？你刚说什么？”
  贺云翔不得不加大音量，道：“我说，没！什！么！”
  声音一大，头又晕了。贺云翔醉醺醺地扶着墙，听见那边道：“哦，好的。”
  贺云翔挂断电话，背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他好累，好晕，眼睛都睁不开。休息了十来分钟，他扶着墙慢慢站起，一步一顿地挪进安全门里。他睁眼看看路，然后又眯上了。明明很普通的灯光，却似乎很刺眼，睁开眼就头疼。
  他一路摸索，摸到电梯按钮，摁下了。他听着声音。“嗡嗡嗡，嗡嗡嗡，叮——”电梯门打开。他慢慢挪进去，摁下楼层。这似乎用尽了他的力气，贺云翔快虚脱了。他背靠着墙面，冷汗湿透了衣衫。
  如果江琛在就好了。他想。喝醉了，只需要在江琛背上睡一觉，一睁眼就到家里了，多好啊。
  他记得江琛的脊背又结实又温暖，睡在上面非常舒服，非常安心。
  贺云翔抹了一把汗，墙面的镜子看去。雾蒙蒙的镜面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属于这儿。
  “叮——”电梯门打开，贺云翔却晕晕沉沉不想动。电梯门开了一会儿，又关上了。没有人乘搭电梯，于是电梯停留这儿，一动不动。贺云翔勉强睁开眼，摁下开门键。门打开时，穿堂风呼啸着钻进电梯。贺云翔浑身被汗浸透，此时风一吹，手脚冰凉，衬衫黏糊糊地贴着皮.肉，难受极了。
  他好不容易挪到家门口，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钥匙。进去了，把门一关，晕乎乎走进主卧，一头栽进床里。
  他几乎马上睡着了。睡着了，又被冷醒。门没关，衣服没换，被子没盖。贺云翔心里一阵烦躁，说：“江琛……你去把门关上啊！”
  没有人应。贺云翔又喊了几声，脑子清醒过来。“啧！”他恼火地爬起身，把房间门关上了。衣服湿答答，太难受了。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收拾衣裤去洗澡。
  花洒开启，冰冷的水兜头淋下。贺云翔浑身一个哆嗦，清醒了不少。他这才想起要放一会儿冷水才会出来热水。
  “怎么搞的。”他有些懊恼，平时他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今天酒喝多了，脑子果然迟钝了。
  水温了，然后慢慢热起来。暖呼呼的热水流经全身。贺云翔洗过头洗过澡，换好睡衣，躺床上又睡不着了，满脑子想江琛，琢磨江琛当时是做了什么特殊的事情，以至于他消失回去了。
  贺云翔拿起粉红化妆镜，来到洗手间，把镜子立在台面上，然后……然后怎么做来着？他摸摸后脑勺，对了，江琛当时在给伤口上药。贺云翔又拿来另一面雾蒙蒙的粉红化妆镜，对着后脑勺照了一照。雾蒙蒙的镜子根本照不出东西，贺云翔看看四周，没停电，也没有任何变化。
  贺云翔收起镜子，又躺回床里，躺了片刻想起没有吹头发，于是又爬起来找风筒吹头发。吹的是热风，不小心把头皮烫了一下。贺云翔心里直窝火，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那几个难缠的酒鬼大老板。
  外面响起开门声，江琛回来了。贺云翔听着他哼着曲儿，路过主卧，走向次卧。贺云翔打开房间门，江琛愣了一愣，倒退着出来：“啊，贺总，你还没睡啊？”
  贺云翔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开门，脑子回过神时，门已经被自己打开了。
  江琛闻到酒味儿，道：“贺总，你喝酒了？”
  “……陪客户喝了点。”
  江琛给他冲了一包麦片，道：“贺总，吃点解酒药，很快好。”
  贺云翔的药箱里有解酒药。
  平时，在这个世界，贺云翔喝醉了会自己找药吃，并不需要江琛操心。
  可江琛没发现，这个不吃辣的贺云翔，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贺云翔。
  贺云翔接过麦片，笑笑道：“嗯，我一会儿吃点药。”
  自己的东西，贺云翔当然知道放在哪儿。只是平常，在那个世界被江琛伺候惯了，贺云翔一时间没有想起醒酒药。
  江琛看了看时间，道：“贺总，早点儿睡吧，都快一点半了。哦，对了。”
  他从兜里拿出两张票：“客户给的，漫展票儿，你如果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江琛收拾衣服洗澡去了。贺云翔关上房间门，看了一眼花里胡哨的票。
  此次漫展大神云集：各种cos大神、小说大神、漫画大神、声优……各路神仙齐聚一堂。
  贺云翔不感兴趣。
  里面的大神小神，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把飘随手放电脑旁边，拿出这几天写的记录。
  目前没有进展，记录也就到此为止了。
  贺云翔又拿着镜子进洗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只得一次一次地尝试，可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江琛说的对，天气是个关键因素。但下雨了又如何？打雷闪电弄跳闸，这个概率非常低。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遇上这种停电的方式。
  窗外滴滴答答下起小雨。小雨而已，静静的，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
  贺云翔茫然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
  江琛唱完一曲，下台把麦递给黄教练。
  黄教练人挺帅，缺点就是五音不全，唱起歌来鬼哭狼嚎。
  那些喝醉的好哥们，围在台前嘻嘻哈哈地吆喝鼓掌。
  江琛坐在角落吃花生米。张教练凑上前，附在他耳边道：“小江，蔡哥的大姐二姐今个儿又来了，这回直奔办公室，要看蔡哥的休假申请表，还问了一些问题。”
  江琛汗了一下，心道要出事儿了，赶紧道：“问了什么？”
  “她们问他，蔡哥最后一次来上班是几月几日，还要看考勤记录表。”
  江琛警觉道：“问他？这里的他是指谁？”
  “事情就坏在这里。小江，上班时我不敢跟你说。”张教练递给他一支烟，“大姐二姐如果直接去行政部还好，但问题是，行政部在走廊最里面……”
  江琛沉默片刻，道：“所以……她们进的办公室，其实是欧经理的办公室？”
  张教练摇摇头：“是赵副总的办公室。”
  江琛手一抖，烟掉了。
  欧经理平时不接待普通客户，蔡文强的大姐二姐找上门，欧经理只会让她们去找行政部。行政部给看就给看，不给看就不给看，遇上问题，也是由行政部上报再处理。欧经理有自己的原则，多余的事情她不会搭理。
  但赵副总不同。
  赵副总明显不是好忽悠的人，他早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亲自接待了蔡文强的大姐和二姐。
  “后来，赵副总问我，你和蔡哥是不是住一起，还问了我几个问题，例如你们俩有没有闹矛盾，相处好不好，以及……”张教练用手拍了拍江琛的胸口，“你的人品怎么样，平时对同事怎么样，有没吵架打架……脾气好不好。小江，你实话告诉我吧，蔡哥是不是失踪了？”
  是失踪了。话到嘴边，江琛又咽了回去：“蔡哥他，回……”
  “你是不是想说，蔡哥回老家了？”张教练道，“昨天你休息，你没在现场。大姐二姐来了，她们还当场打电话回家问了。”
  江琛知道大姐二姐打电话了，但没想到居然是在健身馆里打的电话。不知这通电话有多少人听到，难怪今天欧经理看他的眼神儿有点像看陌生人。
  江琛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步一步推进火坑，熊熊烈焰马上要烧到脚边了。
  江琛重新点燃烟，故作淡定道：“小张，你觉得我怎么样？”
  “高大，阳光，帅！”张教练搂着他，“耐心，善良，有担当！你是我的好兄弟。小江，我相信你的，蔡哥不会出事的，对吧？”
  江琛眼眶红了，哑声道：“蔡哥很好，他不会有事。”
  “那蔡哥去了哪儿呢？”
  “张教练！来唱歌啊！轮到你了！”众人起哄。
  今天是张教练的生日，这邀请推脱不了，于是他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啦来啦！急啥啊！让我多休息一会儿不行啊！”
  张教练入职前，在酒吧跳舞卖唱，练得一副好歌喉。他唱了什么，江琛一个词儿都没听进去。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仿佛喝醉了，他就能逃避现实，逃避无法告知的秘密。
  如果醉酒能逃避这一切，该多好啊……
  江琛烂醉如泥，被张教练和黄教练一边一个，送货到家。江琛走路都走不稳了，还是黄教练摸出钥匙给他开的门。
  家里冷冷清清，本来三个人的住处，如今只剩江琛一个人。
  黄教练扶江琛进卧室。张教练停住脚步，往紧闭的书房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下蔡文强的房间。
  张教练试着开门，没想到门没锁，他在墙边找到按钮，摁下，灯亮了。
  蔡文强的房间还维持着原样，只是床头上，座椅上，窗台上……落满一层薄薄的灰。
  蔡文强的包包放在角落，他打开看了一看，翻找出钱包和钥匙。张教练眉头紧皱，打开钱包，里面有几张百元大钞，一些零钞，暗格里放着银行卡和身份证。
  “小张。”黄教练喊了一声。
  张教练连忙把包包放回原位，关灯走出书房。黄教练正好也走出卧室，担心道：“小江情况不太好，还有点儿发烧，我们今晚在这儿陪陪他吧？”
  “好。”张教练说，“我去打盆热水，先给他擦擦身子。”
  江琛做梦了，梦境非常混乱，他一会儿梦见贺云翔喝醉了，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喝醉了。
  二姐戳着他的鼻子，骂他：“你把我弟弟藏哪儿去了！”
  崔志峰劝他：“不该说的，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说。”
  武羿道：“如果真的立案调查，你要出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贺云翔醉醺醺地扶着墙，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欧经理指着他：“满嘴谎言！嫌疑犯！”
  赵副总丢给他解聘通知：“你被开除了，在这儿签个字，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警察跑过来：“就是他！就是他！把他拷上，带走！”
  “嫌疑犯！”“撒谎！”“骗子！”
  不……不是的……不是的……
  “小江！小江！”
  江琛睁开眼，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黄教练紧张道：“吓死我啦！小江，你做噩梦了！”
  张教练把江琛额上的湿毛巾揭开，换上新的。他摸了摸江琛的手，滚烫滚烫，像烙铁似的。
  江琛恍惚道：“你们……咳咳！”
  “好了好了，别说话。”张教练把吸管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江琛喝了一点水，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他这一睡又是噩梦连连，睁眼时候还说要去上班。
  张教练给他盖好被子，道：“今天不用上班，给你请假了。”
  江琛拽着张教练的手，哑着嗓子道：“小张……我……”
  张教练道：“好好睡，别说话。”
  傍晚，黄教练来探望江琛了。他们进门没多久，崔志峰也来了。黄教练诧异道：“咦，崔总，你认识江琛啊？”
  哎，失策！崔志峰没想到自己的教练也来了。他笑笑道：“嗯，听说他不舒服，过来看看。”
  江琛还躺着，病怏怏的。崔志峰今天没去健身馆，听武羿说江琛不舒服请假了。他以为江琛感冒了，没想到居然是醉了酒，发起了高烧！
  张教练一个晚上没合眼，此时也乏了，坐在沙发上吸烟。黄教练带了一些菜来，问他们道：“你们吃辣不？”
  张教练：“我无所谓，崔总呢？”
  崔志峰坐在沙发上摘菜，道：“我不挑，跟你们。”
  张教练见手机充满电了，拔掉电源，开机。
  他叼着烟，神情专注地等着。
  那手机开机了。
  未接电话的提示一下子刷满屏，紧接着信息声一条接一条。
  张教练不知蔡文强的密码，没有解锁。他就这么叼着烟，一声不吭地望着不断刷新的通知界面。
  丁丁咚咚丁丁咚咚丁丁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