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

  夜半三更了。
  鸡都睡了。
  含钏和薛老夫人,大眼瞪小眼,两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您去睡吧。”
  含钏打了个呵欠,偏头看了眼东南方,刚她差人去问了隔壁秦王府也还没点灯,既然徐慨也还没回家,那这心里倒是不害怕了,只不过肯定也睡不着,“我守着哥哥回来。”
  薛老夫人摇摇头。
  她一点儿也不困。
  早上那挨千刀的大孙子甩下一句大话就走了,下午秦王府李长史过来禀报,说是大孙子和孙女婿被圣人扣下来了。
  薛老夫人直觉,这两件事有联系,可小老太太到底想象力匮乏,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这两件事儿有啥联系——难不成曹醒看上大公主了?那不能够。看大公主那跋扈张扬的样儿,就不是大孙子喜欢的类型。难不成是要求娶还没及笄的几位小公主?!
  薛老夫人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曹醒要是敢干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丧德事,被扣在宫中砍了头都是应当的!
  薛老夫人思绪浮想联翩,一会儿想到大孙子是不是干了啥缺德事,一会儿想到圣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大孙子就地正法,一会儿想大孙子是不是在乾元殿和圣人吵吵起来了...
  一切写在律法里要诛九族的罪,薛老夫人都想到了。
  “阿童,你再去宫门外看看...”
  薛老夫人吞了口唾沫,手在四方桌上虚抓了把,“没有朝臣在内宫过夜的旧例。”
  有倒是有。
  只是第二天,朝臣就死了。
  小老太太有点坐不住了,含钏再往窗外看了看,余光却瞥见回廊处有几簇挨得紧紧的影子,一下子站起身迎过去,“回来了回来了!”
  打头的是徐慨,跟着是曹醒。
  两个人瞧上去都有些疲累,身上还穿着朝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濡湿的汗把后背和衣襟、袖口浸透了。薛老夫人连忙唤人去打了水来净脸,含钏沏了两盏清清爽爽的橘子干皮山楂水,特意给徐慨那盏多加了几块儿黄糖。
  “快坐快坐!”薛老夫人一手拽着曹醒,一手拽着徐慨,这边看一看,那边看一看。
  还好还好!
  两只胳膊,十个指头都还在!
  “这是怎么了!我和钏儿压根不敢睡!被扣在宫中,这事儿可是了不得的!又不敢四处打探,害怕是要紧事儿...”薛老夫人一句话连着一句话,跟砸珠子似的,“饿了没?我叫秋笋备了些好东西的!一条活的黑鱼!就怕挨了板子,回来得好好补一补!”
  徐慨喝了口茶,甜得双眼都眯小了,好容易从嗓子眼里顺下去,听老太太说有黑鱼肉吃,眼神便落到含钏身上,倒是没跟曹家的客气过,“是有些饿了的。”
  曹醒眼风一扫。
  这还没嫁呢!
  在家里头充什么姑爷!
  既是徐慨想吃,含钏点点头,忙撩了袖子就下厨房去,乌鱼切片码料,裹粉下锅炒制,特意加了好几大块儿腌制得酸辣咸香的老酸菜,又把鱼骨、鱼皮、肚档、鱼肠焯水后加清水、姜片、葱段用旺火逼出香气,熬了锅快汤。
  那头的酸菜乌鱼片哨子做好了,便在热水锅里撒了把软糯的米粉条子,米粉捞出锅,码上乌鱼片,淋上酸菜汤,再撒一把香喷喷的葱花。
  酸菜鱼米粉,配上鱼汤,乌鱼在江淮鱼市里曾被称之为“将军”,在饮食中一菜两吃,称之为“过桥”。
  “将军过桥”,含钏觉得意头很好的——固安县主是将军吧?将军过桥嫁人来,这寓意不能再好了!
  含钏什么都知道,可含钏什么也不能说。
  含钏一直等着曹醒自己招。
  结果等到两个男人吃完米粉条子,喝完鱼汤,抹干净嘴,徐慨都预备告辞了,曹醒把圣人叫他过去盘问曹五一事仔仔细细交代完了...正事儿都还没说。
  薛老夫人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嘴,却被曹醒一本正经地打岔过去了。
  “...我说散尽家财,倾囊丰盈国库,可是认真的。祖母,您要做好准备才行...朝廷既已封了咱们家爵位,又把我官位升任三品,已是很对得起曹家了。若我一头执掌京畿漕运使司,一头还是漕帮的少当家,这不是买家卖家都是一个人吗?落在旁人眼里,咱们这叫贪婪无度、吃相难看。”
  “还不如将漕帮交出去,过两年,我再自请调整官职,慢慢地就将漕运尽数交到朝廷手中。”
  “还有咱们家在各大票号存下的银子...”
  曹醒看了眼一直赖着还没走的徐慨。
  薛老夫人顺手就打到了曹醒背上,“都是一家人!咱们家可不兴什么说一套做一套,藏一套摆一套的样子!”
  曹醒抿抿唇,“咱们存在各大票号的银子,尽数取出来,全部上交国库。”
  要做就做得敞亮点儿。
  别说了倾囊相助,结果自己手里还攥着钱。
  曹家在票号里的银子,朝廷比他清楚到底有多少。
  票号里的家产是逃不掉的,幸而在江淮老家,他特意辟了两个宅子埋银子,怕的就是朝廷要抄曹家的家产!
  含钏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听着曹醒没两句话就把薛老夫人的思绪彻底岔开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就是没说到成亲求娶的事儿。
  含钏突然反应过来——自家哥哥这是预备釜底抽薪?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告诉小老太太?
  所以,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含钏埋着脑袋,挠挠头,心里跟有七八只老鼠上下乱窜似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老鼠干
  等呀等,等呀等,等到木萝轩前头的那株美人蕉开了又谢了,都还没等来结果。
  含钏本想私底下问问曹醒或是徐慨,可这两贵人,不比她,一个比一个忙,那日回来之后就很少见得人影了。
  在心里面上下抓挠的那七八只老鼠...
  嗯...
  含钏全都抓起来晒干,做成耗子干了!
  含钏前脚心里想着老鼠干,后脚从福建岳七娘处回来的那几艘货船里就有好大一麻袋的老鼠干,在一众上杭萝卜干、永定菜干、明溪肉脯干、长汀豆腐干、武平猪胆干、连城地瓜干、清流笋干等等美味里面,四仰八叉、晒成了透明状、黄褐色的耗子干可谓是独树一帜、极具...极具岳七娘的风格...
  瞿娘子盘完货,就带了五只耗子干到曹家来,摆上桌同含钏捂着嘴道,“...这东西,我可不敢加到鸿宾楼的菜谱里!人食客若是问我,诶!掌柜的!您这肉还挺香,就是吃起来有点生,是什么肉呀?”
  瞿娘子拍了拍手背,“您说说看,叫我怎么答?怎么答?”
  含钏捏着老鼠脖子,凑近脖子嗅了嗅,一股木屑烟熏的香味,再拿小拇指沾了沾,生尝了尝味道。
  嗯。
  腥味和咸味都处理得非常好,很平衡。
  记得《饮膳正要》里有说过田鼠干,是闽八干之一,配猪肉、冬笋、白萝卜,佐以大蒜、生姜、甜水酒,油炒略灼而食之,或是配在煲仔饭里,也是一道好菜。
  只是...
  京人吃饭有点局限,什么卤煮内脏、炒肝杂酱倒是没少吃,可这些个奇奇乖乖的食材,其实包容度不高。
  就像徐慨似的。
  这厮是小时候没吃过的东西,长大了一口不尝。
  梦里头,含钏可喜欢用猪脑花涮四川牛油火锅吃。
  徐慨每次看她吃猪脑花的样子,都像她追着活猪在啃似的...冷面棺材脸下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嗯,跟瞿娘子看到这摞老鼠干的神色差不了多少。
  含钏捂着嘴笑起来,“您若觉得不合适,就不往鸿宾楼的菜谱上不就行了?岳七娘是个实心性子,说话过嘴不过脑,做事也差不离,必定是她入乡随俗,觉得是好东西这才给咱寄过来的呢!”
  不过说起来,看《醒世迷梦录》和《饮膳正要》两本书,说起东南的饮食倒真是别具一格,什么“三吱儿”什么“牛欢喜”...啥都能吃...
  若是有机会去走一走,看一看,一定特别好。
  含钏没等来曹醒的喜讯,也没等来游历的机会,倒是等来了最后一只终于落下的鞋子——宫里先是敲锣打鼓地先是派了人来取含钏的庚帖,紧跟着在一个不那么热、阳光却很好的晌午,两队人马抬着一百二十八台、拴成大红喜结的木担子,一边吹唢呐一边敲腰鼓,马蹄儿还在踢踢踏踏地加声音,大摇大摆地从东堂子胡同绕了三大圈停在了曹家门口。
  宫里来下聘来了。
  冷面阎王来定媳妇儿了!
  当然,照例,棺材脸是不能来的。
  圣人给足了曹家面子,打头阵来下聘的是素来避世的福王。
  第一台彩礼就是老太后赏下的一尊百子游乐翠玉雕,半人高,放在第一抬,显得特别有排面。
  紧跟着的就是龚皇后赏的一套头面,只不过是五十来两的赤金夏荷莲子头面,寓意平平无奇,做工平平无奇,甚至重量都不算特别厉害。倒也想得通,老四又不是龚皇后所出,甚至和龚皇后所出的老二还存在竞争关系,龚皇后愿意赏抬面都不错了。
  之后的彩礼就是照着规矩办的了,黄金、白银、字画、摆件儿...其中有一抬倒是有点意思,拿赤金打的一套锅碗瓢盆,还有筷子、勺子、锅铲和筷架,做工精良且很细致,看上去特别有趣。
  还有那两对大雁,非常有生命活力,刚被放下,就在曹家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专属印记。
  左家的、英国公家的、尚家的还有北国公家的女眷捂着嘴笑,看得啧啧称奇。
  英国公夫人同薛老夫人轻声咬耳朵,“...前头端王妃入门,皇家的彩礼规规矩矩的,不出彩也不逾矩,虽也是一百二十八抬,可里面就照着前朝皇子妃置办的——您想想看,前朝是什么财力,咱们当今圣上又是什么财力?钏儿这一百二十八抬,每抬都有意思,这才是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置办的!”
  北国公家的说得更露骨些,“别的不说,老太后是喜欢咱们钏儿的!当初在龙华会时,钏儿道道题都会,那可是在老太后心里挂上号了的呢!”
  薛老夫人荣光满面。
  在漕帮做老封君也风光,可没现在风光——现在是什么场景!?
  是皇家在给钏儿做脸呢!
  别的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当今圣人唤他们家姑娘,也是一口一个“钏儿”的!
  那可是自家孩子的叫法儿!
  小老太太的虚荣心在此刻得到了巨大的膨胀和满足,还没等高兴完,就看着那位圆脸、大肚子的福王从身后拿了封明黄的谕旨出来。
  庭院里的人赶忙曲膝跪下。
  福王照着念,“奉慈和宫慈谕,固安县主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广进伯曹醒,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固安县主...下嫁曹醒...
  小老太太两眼一黑,手撑在地上,脑子里“嗡嗡嗡”直响,一个不小心险些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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