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民
高亨说着目光就落在谢瑜扬和林雨时的身上。
“我从京城一路回来，远处不说，咱们这三郡十六州干旱了大半，再远的地方我没去，只怕也不太好。”高亨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有些穷的地方，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
这话他说得平平静静，听到林雨时的耳中却是如同炸雷一般。
卖儿卖女？！
生活在后世的林雨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在网上骂两句人贩子活该千刀万剐，无论如何是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舍得把亲生的儿女给卖了。
谢瑜扬大约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把孩子卖了，孩子好歹还有一条生路。不然就只能一家人等死。”
这话比高亨说得还要平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冷意。
林雨时愣了愣，半响叹了一口气。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不是林雨时手艺不好，而是在座的五个人，就算不是各个心怀天下，可是说起这些事情来也提不起太大的精神。
高亨顿了顿才道：“我也买了一批粮食，不过没放在稜县，放在了渝州。”渝州大部分范围都干旱了，到时候怕用粮的地方也不少。
他说着看了一眼谢瑜扬，又看了看李喆祁，最后咬牙道：“到用粮的时候我就直接捐出去，就说是你们两个让我帮忙送过去的。”
好歹在渝州知州跟前露个脸，两年半后的秋闱也多些把握。
“高老板不用带上我。”谢瑜扬道：“我这边且有粮食呢。”人情不是这么用的，谢瑜扬既然有粮食，也想好了怎么做，自然不愿意随意用了这份人情。
高老板点了点头，“也行。”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饭菜五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余下的一些残汤，林雨时全部拌了糠皮喂鸡子了，至于那锅鸡汤，第二天下了两碗面条，两个人也吃得干干净净。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城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林雨时和孙氏开的那两个粮店就不再卖细粮了，全部都是粗粮杂粮，价格还是压得低低的。比起城里其他粮店的价格，她们这价格几乎算是没有涨。
因此，他们的店生意也特别好。那些买不起细粮的人都来买了粗粮，买不起粗粮的干脆就买杂粮。
甚至有些人都开始买糠皮之类的东西了。
粮食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下去，等到少了一半的时候，终于到了七月底。
那些人配着野菜树皮和粗粮杂粮、糠皮度过了一个夏天，等到七月底天气渐渐凉快起来，雨下得却还是少得可怜。
玉米耐旱，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干旱。
柏杨村周边各村因为有水车和水库的原因，倒是没有灾荒到颗粒无收，可收成也不算好。山上的野菜也都快被挖没了。
至于其他地方，就更惨了。有的甚至都没舍得下种，把留的种子都当成粮食吃了。
这些东西，都是林雨时在街头偶尔听人说的。
稜县涌入了不少讨活儿干的人，然而林雨时这边自从收了边氏兄弟在内的十五个人之后，连带他们的家属都一并收下，这会儿安排了那些女人、孩子们晒干菜，做酱料，已经是没事找事做了。
再收其他人，她就算愿意收也没有地方安排了。更别说火锅店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的，只能算是勉强够本。火锅店里的人还提心吊胆，就怕林雨时把他们给辞退了，因此干活格外的卖力。
林雨时倒是没多想什么，只要熬过了这个夏天，等着天气冷了这火锅店照样赚钱。大旱伤筋动骨的是那些土地里刨食儿的人，那些吃得起火锅的富户也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些人她用得顺手了，自然不愿意这么遣散了，然后等到生意忙起来再瞎折腾。
为了稳定人心，她七月底发工资的时候还给每个人填了一袋麦子。袋子不大，一袋也就是五斤的量，不过这点儿意外所得就如同强心针一样让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
林雨时笑着道：“这段时间店里生意不太好，但是大家同心同力，我这个当老板的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这是给大家的福利，希望之后的日子里，咱们风雨同舟。”
这话半文不白的，在场的人不见得都听明白了，不过林雨时话中的意思他们都是懂的。因此各个心怀感念，发誓要更用心干活来报答林雨时的恩情。
林雨时只觉得这是稳定人心的小手段，全然没想到会因此俘获一批忠心。就连着隔壁仓库里的人她也都发了奖金，这些人全部管吃管住，林雨时干脆就每个人多给了一百文钱，孩子也多发了十文钱当零花。
一时间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林雨时笑眯眯看着人都散去各自干各自的活儿，这才把目光落在了一直没走的边野身上。
边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转而才道：“有个事情想跟姑娘商量下。”
林雨时对他很是满意，闻言就示意他坐着说话。
边野早就发现了，这位林姑娘跟旁的人不一样，不喜欢别人跪，也不喜欢别人低三下四的求人。有事好好商量，她能帮的都会帮一把。
因此边野开口就说有事要商量，而不是求她个事儿。
边野过去给林雨时倒了杯凉茶，然后才坐到了一边。他要把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开口：“是这样的，我们之前还有个兄弟，我和二田出事之后，这兄弟为了帮我们被人给打断了腿，之后又因为家里没钱，没来得及去看就瘸了。”
林雨时扬扬眉，没说话。
边野继续往下说，“我这个兄弟别的本事没有，一双耳朵一对眼是绝对灵的。眼看如今这城里龙蛇混杂的，姑娘要是手头还有余，不如帮他一把。他就上面一个老娘放不下，之前来过两次，我帮了两次又觉得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应该给他找个活儿干……”
“所以，你想把他安排进来？”林雨时这才缓缓开口，“耳朵灵，眼睛亮，倒是能放在晚上守着这宅子。加上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能拉得下脸来求你，还照看着老娘，也算是孝顺。”
“对对对！”边野用力点头，见林雨时不说话这才小心翼翼试探了句，“那姑娘您看……”
“行吧，你让人来吧，到时候你来安排。我这里不养闲人。他老娘若是能做些洗洗刷刷的活儿，就也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个两百文钱。”
林雨时说完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边大，我这块地方就交给你了。如今是什么世道你也知道，再咱们县令下定决心不让流民进城之前，怕是要更乱。”
边野点了下头，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咱们绝对守得住，不会让人乱说什么出去。”
林雨时这院墙原本就建得高，而且还是内外两圈。里面的那圈是边野知道她囤积了那么多粮食之后建议给盖的。也没用旁的人，就是他们那一帮子兄弟日夜赶工给盖好了。还盖了一个小二楼，平时有人上去放哨。
林雨时看过一次就挺放心的，然而边野还是觉得不够，天天就折腾着他那帮兄弟干活，把整个院子搞得铁桶一般。
事实证明，还是边野考虑得周全。
到了八月间，大概是因为秋收歉收的缘故，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各种口音的都有。大致还能听懂别人说些什么，但是明显能听出这些流民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林雨时已经不怎么独子一个人上街了。
边野街上流民多，天天一大早谢瑜扬出门的时候先跟着谢瑜扬去一趟县衙，转头再回来接林雨时送她去火锅店，然后他再回去换边田的班。
林雨时觉得折腾，然而这样持续到第四天她就在街头看到两活儿流民为了争地盘打了起来。她站得远，有被边野护在身后，没有看的太清楚。
然而，那头破血流的场景，人被拖走了，地上的血迹拿沙土一盖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让林雨时吓得脸色发白。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也从来没想过人命这么不值钱。
林雨时被边野护着送到了火锅店，之后火锅店里还安排了两个人看店。其中一个就是边野口中那个耳聪目明的兄弟，叫耿滕。
耿滕这人据说还读过几年书，平时就坐在店门口最不受待见的那个位置上，一壶自带的野草茶，喝得津津有味。林雨时看着觉得他辛苦，有时候还让人给他端一小碟子点心或者菜。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耿滕每次都起身道谢，然后再坐回去一点点捏着吃。吃了一半就停下，另外一半打包带走。
边薇怕林雨时觉得此人爱占小便宜，就解释过两次。
林雨时才明白过来，剩下的那一半是带给耿滕的老娘的。耿滕这人孝顺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有他的一口就必须要有他老娘一口。
林雨时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事后让人给耿滕上东西就会特意多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