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刀、倒霉
等府试一切尘埃落定,差不多也到了四月二十,这时候提学官曾大人按临莱州府。
院试日期定于五月初八。
府试没过的,林毓堂派人送他们回家,过了的留下继续考院试。
而历科积攒下来的童生也已经陆续来到莱州府,他们也要和新鲜出炉的童生们一起参加五月的院试。
林重阳不想他爹那么累,晚上吹枕边风,“爹,你去院试走个过场,要是简单就想一想,要是难随便写个文章就好,不用像府试那么辛苦。院试结束,你也是稳当当的童生,儿子我已经与有荣焉,不用非得当秀才的儿子。”
林大秀自然是儿子说什么都应着。
林重阳也有点郁闷的,他发现林大秀也不是那么听话,说什么他都嗯,但是执行起来还是有出入。
学习倒是不犯愁,可有些事情却也很有主见,自己说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是真的怕林大秀再来府试这么一出,到时候累得不是晕倒万一吐血可就吓死人。
说实在的,现代社会,林重阳还没见过人吐血的呢。
在他看来,吐血可是了不得的大毛病。
这一次林家有七八个童生结伴来赶考,他们都是成人,有些也考过数次,熟门熟路,自然不需要长辈带路。
他们也带来大老爷的信,还有单独给林大秀的,他们都非常惊讶林大秀居然可以县试、府试全都一场过!
简直是……不可思议,果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钻石也不换啊。
大老爷给林大秀的信上说,让他不必有太大压力,已经成为童生就等于减少很多麻烦,多了很多机会。
以后可以直接参加院试,不必再从县试轮一圈。
不过对其他几个要参加院试的童生,他可是殷殷叮咛,让他们谨慎小心,以家族为要,以功名为重云云。
反正林重阳听了他们念得大老爷的公开信,简直是汗哒哒,看来大老爷虽然关爱子弟,深得子弟敬重,可是……这嘴上说大家尽力而行,实际上压力可不小呢。
希望越大,压力越大,到时候失望也越大。
好在林家子弟也算争气,反正秀才举人这一档,他们的力量还是够的。
他们的文章之前也传回去,大老爷自然看透了林大秀的绝招,所以才让他院试不必拼命,但是林毓轩、林毓贞两个,他觉得可以一拼。
大家其实就是不那么看好林大秀而已,觉得他县试是刷脸,府试是侥幸,院试必然没那么容易。
毕竟提学官大人可是翰林出身!
并非黄知县那种同进士,程知府那种名次不高,一生无望入内阁的进士能比的。
能够做提学官,那学问绝对是精通老道,深谙科举之道,那程文时文过目无数,现行有名的几乎没有人家没看过的。
林大秀虽然考试累到昏倒,可人家出了考场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看不透,只觉得这人高深莫测似的。
尤其是林毓轩,简直被自己的脑补弄得郁闷至极,加上林中和单独给林大秀书信没有给自己,这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家族这是要放弃自己吗?
不再精心重点培养自己,而是要培养林大秀吗?
要是院试林大秀过了,那可怎么办?
这孩子被林大秀打击得有点怕了,感觉林大秀一定可以过院试,甚至还可能会压自己一头,奇耻大辱!
怎么办,怎么办……
他脑子里只有这么个念头。
而林重阳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林大秀过不过院试,特意让小厮带他去逛街,这一次自己多逛逛,远一点,就不信找不到卖自己合用弓箭的。
这孩子也是魔怔了。
戴敏辉和李增仁没有资格考试,欣然作陪。
几个人坐着马车,在莱州府里里外外地逛了好几圈,东西买了一大车,各种好玩的玩意儿,以及时兴的花布、头饰等等,反正只要和他要好的人,等他回去都有礼物送。
李增仁很不满,“小九,为什么每次别人都有礼物,就我们没有?”
这么说这小子以前也都送别人礼物呢,就他们没有。
林重阳白了他一眼,“你见我送我爹礼物了吗?每次也没送他啊。”
戴敏辉哈哈大笑,“难道这个干爹是白当的?你记得每次给我们儿子送礼物就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增仁恨恨道:“以后要生十个八个,都赚回来。”
林重阳嘻嘻笑道:“这敢情儿好,到时候都送我家来。”
李增仁纳闷,“送你家干嘛?”
林重阳理直气壮道:“怕他们子肖父啊。”
李增仁还不解,追着问:“儿子孝顺我有什么不对?”
林重阳笑而不语。
戴敏辉毕竟读书还认真点,笑道:“是不肖子的不肖啊。”
李增仁面色一变,“好你个小九,你拐着弯儿骂我呢,看我不收拾你。”
林重阳立刻跟戴敏辉喊救命,“干爹,我干爹要打我,你快拦着他。”
李增仁被戴敏辉扯住就很无奈,恨恨道:“我也就是吓唬他,难道还真打,值当你这么认真拦着我。”
戴敏辉笑道:“儿子的话是要听的。”
得,又一个被洗脑的,李增仁庆幸自己还能保持清醒。他和林大秀、戴敏辉两人关系铁,平日里他倒是像个损友,戴敏辉厚道,林大秀不计较,所以他小毒舌嘚吧嘚吧挺爽的。
哪里知道林重阳和他对上眼,俩人互损,可他哪里是林重阳的对手。
这小子骂人都不待脏字的,欺负自己读书不好,哼,以后一定让儿子好好读书,可不能再被欺负了,呜呜。
几人逛了一天,再回租院的时候竟然碰上了沈之仪。
这厮居然也去逛街!
李增仁简直要怒了,你不考试吗?你仗着自己是神童就牛叉吗?你就不怕再摔断腿、拉肚子、昏倒、被人劫持吗?
哪个童生不是老老实实地温书等待考试?
考试前不乱跑,这是规矩,难道不懂?不一定要温书,起码也能保持心境平和,身体健康,你这么东跑西颠的,你有病!
看到沈之仪的时候,林重阳就和俩干爹说一声自己朝着沈之仪走过去。
李增仁也好奇这俩人到底有什么话说,整天还避着人嘀嘀咕咕,也不怕沾惹晦气。
林重阳见了沈之仪,一切如常,行礼,“沈兄。”
沈之仪睨了他一眼,有心要绷着脸拿着架子,不过看到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又忍不住先笑起来,泄了气,自然也没什么好生的。
“我琢磨一下,你说的也对,我还是应该专心读书,先中举人再说。”
孺子可教。
林重阳松了口气,有一种将中二病少年坏学生又拉回到大部队的成就感。
谁知道沈之仪又道:“不过我又想了想,其实选书也不全是坏事,比如说我们重点可以偏一偏。”
他这么一说,林重阳立刻秒懂,“沈兄的意思是我们反正要读很多程文时文,不如顺便选几本,也能造福一下同学们?”
沈之仪拍拍他的肩膀,“知我者林学弟也。”
他力气不小,给林重阳拍得一个趔趄,脸色都变了变,脚下不稳差点没站住。
沈之仪赶紧将他扶了一把,“就是这小身板太过虚弱些,可要好好段炼,否则以后娶媳妇都困难。”
我日你xx板板!
林重阳穿来之后第二次内心破功骂粗话,这货分明就是故意的!语气还那么幸灾乐祸,恶毒!
林重阳傲娇地翻了个白眼,立刻清贵公子附身,“沈兄放心,在下身子骨结实得很。”还娶媳妇困难,我要娶媳妇保管比你娶得多娶得容易!
沈之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爹府试出场就昏倒了?啧啧,可是个病弱……”
“沈之仪!”林重阳怒目而视,这小子绝对是个中二病重度患者,自己这么好脾气都被他给弄得暴躁起来。
沈之仪似乎很喜欢看林重阳生气着急的样子,笑道:“这才像个孩子嘛,不过是三尺童子,干嘛整天跟个老头子一样。”
我日……林重阳都无力骂了,老子已经快一米……虽然还差一截,但是……我擦,这厮说得很对,自己就是个三尺……甚至还不到……
林重阳感觉自己要吐血。
已卒。
沈之仪看林重阳脸色都变了,赶紧笑道:“不像老头子,林学弟如此俊美,跟个标志小嫚儿一样。”
我日!
林重阳气得又活过来,不气人你不会说话是吧,翻了个白眼,林重阳决定好人不和神经病斗,转身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大爷的,老子和你没话说,管你是中二病还是中三病,还是头顶流脓脚底生疮,滚你个球,你选书去吧,你不务正业去吧,你自甘堕落去吧。
你考不上举人才好!
关老子什么事儿,老子白操那个心。
真是活该,让你职业病,让你圣母心,打死你个伪圣母!
林重阳把自己吐槽了个抽筋扒皮,直到体无完肤才舒服一点。
看他阴着脸回到车上,李增仁也不敢闹他,反而提高声音道:“那混小子说什么欺负你,我去揍他!”
林重阳心里挺欢喜的,但是照旧毒舌斗嘴,翻了他干爹一眼,“你打得过么?”
还别说,李增仁还真不是沈之仪的对手,看那小子在河面上那潇洒自如的样子,真是……气得人牙根儿疼。
“就不该救他。”李增仁气道。
林重阳也知道沈之仪是在报复自己之前说他误入歧途不自信之类的,xx的,这厮心眼竟然这样小,果然老话儿说得好,忠言逆耳,不中听的话就成敌人。
他也没心思去吃大餐,大声说回去。
李增仁苦着脸,哎呀,自己的大餐啊,才说动小抠门请客的呢。
这一下子,不但没了大餐,说不得自己还得讨好他请他吃顿呢。
等回到院里的时候,林重阳已经一切如常,看不出曾经被人怼得体无完肤几乎吐血,全无还击之力。
其实也不是他不能还击,而是林重阳本身还是个厚道人,哪怕毒舌也会留点余地,不去揭人疮疤,否则就冲着沈之仪那些晦气,保管让他落荒而逃。
只是他也怀疑沈之仪这种油滑痞气的性格,估计根本不当回事,死猪不怕开水烫,典型的。
见到林大秀,林重阳泪意翻涌,差点掉下眼泪来。
可下见了亲爹。
但他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再说这事儿也没必要告状。
说了反而让林大秀担心,毕竟自己长不高也是周岁前受委屈没营养有关系,林大秀本身就很内疚呢。
吃了晚饭,他看林大秀还在背文章,这已经是林大秀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放不下,他也不打扰,就自己信步出去散散步。
他们租的院子也不小,一共有三进,他也不出院门,就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梳理情绪,平复心情。
他觉得散步和跑步,是非常好的运动,既能锻炼身体,还能调节心境。
走到前院的时候有人叫他,他也懒得理睬,继续散步。
又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听见林毓轩讥讽道:“看来这是被锯了嘴。”
被林大秀刺激的,林毓轩简直就是他弟弟附身,直接没有了从前引以为傲的淡定和温和。
谦谦君子,毁于一嘴。
林重阳背着小手,走得已经有点累了,心情也平和下来,扭头冷冷地看着林毓轩。
他这么一瞪,竟然让林毓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心道这小子是鬼附身了,眼神怎么这么锋利。
不过他再仔细看就觉得自己多心了,林重阳还小,一双大眼还没有开始变形,依然是乌黑圆溜的,就算瞪人也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像撒娇。
“林重阳,你见了长辈怎么不问安,如此没有教养。”
林重阳哼了一声,你来劲了是吧,你以为我不敢咬你是吧,他笑了一声,“你知道那鸟到底为什么不叫了吗?”
林毓轩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也不怪他随口接话,实在是对手抛了没有答案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就会去想为什么,这也是职业病,读书读的。
林重阳:“死了。”
林毓轩心里抖了抖,“怎么死的?”
林重阳笑了笑,“你不知道?”
林毓轩气道:“我怎么会知道。”
林重阳冷冷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和你一样啊。”
说完,他就不理睬林毓轩了,转身就走。
小样儿,憋死你。
林毓轩却下意识地追着问:“什么和我一样,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林重阳幽幽道:“死于话多哟~~~~”
那声音,绝对是学着恐怖片里最吓人老太太的语调说出来的,果然吓得林毓轩一个激灵。
林重阳迈起四方步,慢悠悠地晃远了。
林毓轩恨得直跺脚,“贱皮子!”
日常听她娘不是骂贱人就是贱皮子,林毓轩也不擅长骂人,实在骂不出花样。
转眼就到考试前夕。
林重阳看看他爹,似乎真的没什么,他其实还是挺怕林大秀有事不表现出来,心里紧张表面不说,到时候院试再出岔子。
林大秀看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放心吧,爹有数呢。”
林重阳点点头,笑道:“我爹最懂事啊。”
众爹:……
依然是天不亮就起身,厨娘早备好了早餐,他们有的喝米粥。林重阳习惯性地喝一杯牛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觉得早上的牛奶格外甜,可能糖比以前加的多一点。他吃了几块糕点,然后和大家一起出发。
而林重阳等睡醒再去接人就好,因为不着急,所以慢悠悠起床、洗漱、吃饭、晨练,然后再收拾一下。
谁知道他和两位干爹正要出发的时候,就看到一行人呼呼啦啦地冲进来,定睛一瞧居然是林毓堂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回来!
难道谁考试的时候生病了?
林重阳忙跑过去,“二伯,怎么啦?”
林毓堂怕他着急,“小九,你爹病了,好在考场有大夫,咱们又找了李大夫来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林重阳能不急吗?
他小手紧紧抓着林大秀的手,感觉林大秀的手湿漉漉的冰凉,而林大秀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就这么大半天不见,怎么感觉他爹都脱相了一样?
眼窝深陷,嘴唇发青。
“李爷爷,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夫也是见惯风浪的,一边走一边道:“小少爷不用担心,不打紧的,就是痢疾。”
痢疾?
不可能!
林重阳下意识就否决这个判断,他们一直都非常注意,厨房的食物饮用水都绝对干净,来的厨娘和老仆也都是家里跟着的,之前一直都没出问题,现在更不可能出问题。
进了屋里,戴敏辉和李增仁赶紧把林大秀安置好,很快就有人按照方子抓药来让厨娘煎上。
林重阳先自己调一小盆盐糖水,盐和糖1比4的比例融入温水中,然后用小勺子一点点给林大秀喂。
他和李增仁还有戴敏辉三人忙活,喂了大半天才喂进去一碗。
那边李大夫都有些好奇,他们这是折腾什么呢,自己这个大夫难道不如他们吗?
他也尽心尽力,又是诊脉又是扎针也好一通忙活,最后他还是觉得是痢疾。虽然林重阳不那么相信,但他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关心则乱,且占着孝道,他自然也不计较。
林毓堂道:“听考场的郎中说,十几个考生不舒服,有的吐了,有的拉肚子,还有的上吐下泻,也有昏倒的……”
“二伯,咱家就我爹一个人吗?”林重阳知道这时候打断长辈也没什么,所以毫不客气地打断林毓堂。
林毓堂怔了一下,因为这个侄子一直都是温顺乖巧的,很少这样强势地打断别人说话,尤其是长辈,不过他果然很快就释然,“毓轩也拉了两次,好在有郎中现场诊治,扎了针还煎了药倒是能支撑住。其他人……好像没什么。”
林毓轩也拉了啊。
戴敏辉和李增仁对视一眼,原本他们还怀疑林毓轩,不过现在他都拉,那应该没问题。
林重阳又细细地问厨娘以及众人早上的吃食。
绝对是早饭问题,不是昨夜,也不是晌午。
晌午他们带着干粮,在考场吃,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厨娘道:“早饭熬得小米粥,熘的馒头,还有昨夜做的糕点,枣糕、黄米糕、豆沙馒头,并没有别的。哦,对了,还有牛乳,不喜欢喝小米粥的就喝牛乳。”
这也是林重阳告诉他们的,早上要是吃小米粥就别喝牛乳了,或者错开吃,隔个时辰。
林大秀饮食简单,而且听他的话,当然不会有问题,再说就算吃小米粥喝牛奶也不会有痢疾的症状。
或许可能,是乳糖不耐受?
林重阳有点不肯定,毕竟亚洲人很容易得这个症状。
只是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今儿突然就这样?
而且据他了解,就算乳糖不耐受,那也是拉完就好,绝对不会一直拉,竟然导致脱水症状!
好在喝了盐糖水补充了能量和电解质以后,林大秀过了片刻就醒过来。
睁开眼发现在房内,看着儿子那张关切的小脸,林大秀咧嘴想给他个笑容,不过似乎没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歉意地眨眨眼。
儿啊,你爹无能,又让你担心了。
林重阳安慰他,“爹,不只是你,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十几个病的呢。”
李增仁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大家都看他。
李增仁一副你们怎么想不到的表情,“沈之仪啊,那个瘟神。”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