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奖励
冬日寒冷,一场北风一层冰。
春红把给林重阳新作的棉袍给他穿上,又帮他梳顺头发,一半头发在脑后绾成小发髻拿青色的丝巾包起来。林重阳还小现在依然披发,他不喜欢梳两个髽鬏,觉得那样像哪吒,所以让春红给他梳一个。
春红笑道:“小少爷,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顺还柔软,比女孩子的还好呢。”
丫头夸少爷那是没三观和节操的,能夸出花来。
林重阳眼角抽抽,他最忌讳人家说他软,万一说顺口等大了还说,那多郁闷。
这头发软手软这里软那里软的……那可不是好兆头。
男人还是要阳刚的好,尤其不能总说他比女孩子还怎么怎么的。
“春红,我是男人,不要总拿我和女孩子比。”林重阳很严肃地提醒她,免得她再犯。
这两年他特别注意改正一些女性化小动作,和林承润、韩兴几个比较野的孩子一起同吃同睡,现在他比林承恩看起来更男孩子气一些。
林承恩已经不再野,越发温柔沉静喜欢微笑,不过林承润没说过他。
林重阳觉得有点不公平,为什么自己以前抿嘴笑就被说女孩子一样,林承恩这样就不会被说?可能因为林承恩浓眉大眼,一看就是男孩子吧。哎,人家文静就是温和安静的美男子,他要是太过安静就是温和安静的大姑娘。
没天理的。
春红笑道:“奴婢知道啦,保管以后不说。”她看着林重阳的小脸,忍不住还要夸,硬是捂住嘴巴,哎呀,怪不得左家小姑娘,宋家小丫头,方家小小姐的,一个个都那么稀罕小少爷呢。
林重阳瞥了她一眼,就知道春红又在开脑洞,他赶紧离开,“我去晨练。”
最近韩兴和林承润比赛上瘾,以前懒床的俩天不亮就起来去射箭,据说今年还想开始骑马!
而林重阳依然坚持祁大凤给他的训练计划,冬天卯时正差不多六点起床,收拾利索,先背两篇文章,天色亮起来,然后出去跑几圈,打一趟如意拳——前三招,然后拉弓三十下。
训练这几个月,他已经咬牙坚持下来,哪怕开始的时候每天胳膊都抽抽,他也并没有想过要放弃。
付出就有回报,如今他已经可以坚持开弓三十下手和胳膊都不抽抽。
林重阳起身比他早,所以晨练有时候不同步,这样上课之前他先去林大秀的书房走一趟。
林大秀要准备来年的院试,来年如果不中,后年还有一次机会。
如今又开始题海战术,背诵各种高头讲章,只是有两年时间打底,现在就轻松很多,更何况儿子借着选文之便,给他开足了小灶。
等于身边有个高考名师辅导出模拟题,那进步程度,自然是嗖嗖快。
林大秀的生活学习习惯,自从早期林重阳给他培养起来之后就没变过,晨练、吃早饭,趁着早上脑子清醒背书,上午练字、看书、精读文章……
如此重复。
他背了一片文章,抬头就看见林重阳的小脸从支出去的窗户里探进来,“进来说话。”
林大秀如今更加成熟稳重,褪去青涩和桀骜,反而变成一个优雅清贵的温润青年。
林重阳摇摇头,咬了一口包子,“爹我没事,就是看你一眼。”
林大秀笑了笑,“韩兴和承润呢?”
林重阳道:“比赛去了呗,爹我要迟到了不和你说了啊。”他三两口把包子逮进肚子里,然后挎着自己书包飞奔而去。
学堂里有他的文房四宝,不用整天拎着跑,轻松不少。
林大秀起身走到门口,想和他说自己有个文会今天可能不回家,就见儿子已经小鹿一样跑远了,他不由得摇头失笑,小时候还担心他太文静像个女孩子,没想到才这么一两年倒野起来。
从餐桌上藏一个包子一边走路一边啃这种事,除了他和韩兴,林家别人做不出来。
有失斯文。
林重阳匆忙跑进学堂,一进门就见老先生正在歪脖子石榴树下打铃呢,“叮铃铃”,他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瞬间拿出文具书本。
韩兴和林承润居然还没来!
这俩人,难道不知道迟到要被打手板吗?
他朝着右手边的林承恩递了个眼神,林承恩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林重阳已经成功带着韩兴来到中级班。
说起来还有点故事呢。
当初林重阳不想在启蒙班看林毓琦的嘴脸,免得忍不住起冲突让家里人难做,索性就跟先生申请带着韩兴进中级班。
他自然没问题,高级班也去得,可韩兴不行,还在背诵启蒙书籍呢。
可架不住林重阳、林承润和韩兴三个脸皮厚,围着老先生一顿奉承说好话求情保证让韩兴早日脱贫,最后老先生被求得无法——林重阳这孩子实在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老先生就道:“我出个题目,你们要是破题破得出来,我就让韩兴跟着去中班。”
两人立刻盯着林重阳,大声道:“先生,没问题!”
林重阳左右瞥了哼哈二将一眼,对先生却恭恭敬敬,“请先生出题。”
老先生想了想,视线就落在桌案上,那里摆着本翻开的论语,第一章第二章,标题分别是学而、为政。
老先生捏着稀稀拉拉的胡子道:“学而第一,为政第二,破个题来。”
林重阳立刻道:“回先生,学而后为政,未闻以政学也。”
老先生拍案笑道:“好!”
林承润和韩兴与有荣焉,立刻笑道:“先生谬赞。”
老先生瞪他们一眼,“学着点。”
然后他又考了几个,林重阳也都对答如流。
老先生见难不住他,倒是来了兴致,瞥眼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民俗风情图,那上面溪边杨柳依依,有渔人垂钓,题目是《金水河钓叟》,他立刻来了题目,出道:“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
这是要对对子了。
林重阳略一沉吟,还真是有点麻烦,这不但是顶针对联,而且一共有四个金字,要对得工整不是那么容易。
老先生见他终于对不上来,略略得意,还想让他回去考虑一下,至于韩兴,看在第一个破题上已经通融了。
他刚要说话,却见林重阳紧蹙的眉心忽然舒展开,这是有了?
林重阳视线凝在老先生的臂搁上,那上面雕刻着玉簪花的花纹,精致不俗,他笑道:“先生自己送了答案给学生,多谢先生。”说着就念道:“玉阑干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发。”
“好!”
这一下子连韩兴都知道好了,跺着脚喊,恰好有两位先生结伴来找老先生,在外面听见,也是连声叫好。
林重阳嘻嘻一笑,“老先生,可以吗?再下去学生要想不出了。”
老先生捋髯笑道:“行了行了,去吧。”
就这样四个小伙伴就凑起来,都在中班上课。
只不过林重阳和林承恩两人在教室的时候多,林承润和韩兴两个更痴迷射箭打拳,如今两人一天起码开弓上千次,得空就去比试,实在是乐此不疲。
这会儿估计又比得忘了上课时间,少不得要让先生教训他们。
很快中班的先生林毓贯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缓缓入内,先净手,然后拜至圣先师,再领着弟子拜。
这时候林承润和韩兴俩人从外面冲到门口,一左一右门神一样把着门框往里瞅,趁着先生鞠躬的时候,两人“嗖”的就冲进来,速度之快,让先生的棉袍下摆都忽扇一下。
这么大的风,先生想忽视只怕都不能。
果然林先生猛地回过身来,正好抓住两个侧身进座位的学生。
“迟到的自己到前面来领板子。”林先生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势。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先生,从小就被人说秉性耿直,读书的时候如此,中了秀才还如此,死活考不上举人,最后就歇了那份心,回来当先生。
他这性格,林中和觉得当先生非常好,反正比去给人家当掌柜和账房好,去县里当书吏更不合适,没两天人都得罪光了,回头还得族里打点不划算,不如让性子圆滑的去做。
林承润和韩兴俩都气喘吁吁的,面色潮红,大冬天居然一头一脸的汗水!
林先生一双眼睛鹰一样扫视他们俩。
俩人脸皮厚,悄悄地拽林重阳的衣服,想让他帮忙。
林重阳站得笔直,虔诚地望着至圣先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俩不长记性,好好接受先生怒火的洗礼吧。
废话,在启蒙班他还能帮忙一下,这是中级班,最难搞的“轴先生”,让他强出头,嫌他舒服是不是。
林先生不断地用眼神施加压力,韩兴到底年纪小点,沉不住气出列站在过道里,却也不甘心上去挨打,大声道:“先生,我是和林承润一起进来的。”
林承润:……我擦。
他立刻道:“先生,我是和林……重阳一起进来的。”
林重阳:……你们给我圆润地……我早就进来,先生都看见的,你们还想拉老子下水,老子不会帮忙的。
林先生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可,手已经摸上了竹板。
林承润立刻喊道:“先生,真的,刚才林学弟的东西掉地上,我趴在地上帮他找呢。”说着他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是和韩兴在外面射箭、摔跤留下的。
韩兴立刻配合,两人如今好得演双簧一样,还望着林重阳嘿嘿笑。
林先生就看向林重阳,“重阳,是这样吗?”
林重阳差点咬住自己舌头,他能拒绝回答吗?
要说是,先生肯定说他撒谎,要说不是,俩小子能三天不让他消停,紧箍咒念晕他。
可他怎么能被俩皮小子算计,眼珠子一转,他摇摇头,抱歉道:“先生,刚才我睡着了,昨夜看书太晚,晨间起得早,站在这里鞠躬都睡着了,实在是失礼,还请先生责罚。”
我擦!这都行!睁着眼睛说瞎话!
满屋子人盯着林重阳,看看人家多会说话,明明不想先生责罚他,还说请先生责罚。
先生舍得打你么,细皮嫩肉,甜言蜜语,会做文章!
林先生果然示意他坐下,又点一个学生,林承铎。
林承铎身子晃了晃,想说自己也睡着了,又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因为刚才还在大声背诵论语呢。
他张了张嘴,想说实话,就接收到林承润威胁的信号,别看他和韩兴俩人互相不服气,对外那是一致抱团的,林重阳都批评他们不能搞小团体,更不能抱团欺负同学,否则少不得要挨板子。
林承铎同学动了动嘴唇,权衡再三无奈道:“先生,他们是蹲在这里来着,韩兴同学还在我桌子底下来着。”
林承润和韩兴两人松了口气,得意地看了林重阳一眼。
林重阳紧闭嘴巴,目视前方,我静静地看你们挨揍。
下一刻,林先生已经冷笑着下来,拎着耳朵将两人分别拎前面去,“迟到已然不对,竟然威胁同学,罪加一等。”
本来迟到三手板,现在六板子,噼里啪啦打得两人嗷嗷的,别看两人打架的时候再疼也不吭声,这时候比着赛地喊疼。
林承铎同学倒霉地也挨了三板子,原因是畏惧强权……
林重阳没用挨板子,有同学表示老师看脸。因为林重阳睡觉得挨打,撒谎更得挨打,结果林先生反而说他既维护兄弟又顾及先生体面,考虑周全,不打,还奖励墨碇两块。
我……倒。
同学们趁着大声读书的时候开始交头接耳,不过他们也就是说笑而已,要说嫉妒林重阳,呵呵,想太多了。
读书比他好?还是长得比人俊?
是人缘比他好?还是比他有钱?
都没有,那嫉妒什么呢。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非常友善,乐于助人的小伙伴呢,他们只有羡慕以他为荣,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嫉妒。
也有几个人例外,比如林毓琦,晌饭功夫两拨人就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