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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束发

  “哥哥!哥哥!”一个玉琢般的精致小人儿在廊下追着一位俊朗少年。
  那少年转身抱起小人儿问道:“仁璟,怎么了?”
  那小人儿伏在少年肩头,语带委屈地说:“仁珩抢了我的风筝!”
  “是嘛?那仁璟是让哥哥去替你讨回公道吗?”那少年逗弄着怀里的小人,柔声说道。
  小人儿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母亲说了,我是姐姐,我该让着弟弟的。”
  少年笑了笑,说:“仁璟最乖了,那要哥哥抱你回去?”
  小人儿用力地点点头:“要!”
  少年只好转身,他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仁璟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让哥哥抱?”
  那孩子脱口而出:“因为哥哥好看呀!”
  少年被孩子逗笑:“你知道什么叫好看?”
  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哥哥好看!弟弟不好看!”
  少年说:“你跟你弟弟是双生子,你说弟弟不好看,那不是说你自己不好看吗?”
  孩子摇头:“不是,我是女孩子,母亲说女孩子都是好看的!”
  少年刮了一下孩子的脸,说:“就你最机灵!都到了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那孩子不情愿地从少年身上蹭下来,抬头看着少年,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弯下腰:“仁璟乖乖听话,晚上哥哥陪你们一起用膳。”
  孩子满心欢喜,跑到院子里跟另外一个小人儿一起玩耍起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许琛。
  此时已是开宇十九年的夏天,许琛已长成为翩翩少年,而院中的两个孩子正是长公主和许侯的双生子,如今快满四岁的许仁璟和许仁珩。
  四年前上元节的一场风波之后,侯府难得地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皇上因为自己的多疑和冲动,不得不给了许琛一个伯爵封赏,而为了安抚许侯和长公主,这些年他也不再有行动。其实夏祯其人颇有才干,这些年百姓过得并不算太差。只是官场中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皇上的猜疑心极重,许多人都谨慎地过活。
  这几年朝中的形势大有变化,这最重要的一个变化便是大皇子夏衍清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其实皇上一直想有一个嫡子,奈何皇后一直未能再有身孕,如今皇上已近不惑之年,而且太子也确实听话乖觉,长子贤德,无嫡立长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最后让皇上下定决心立太子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容贵妃兄长的病逝。容贵妃兄长崔一昂一直碌碌无为,不是好胜上进之人,这么多年依旧混在礼部。
  前两年临安闹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时疫,城中贵胄家里都严防死守,很少有感染者。可这崔一昂偏偏在时疫爆发的时候去郊外庄子上,结果庄子上一户佃户将时疫过给了他,他又讳疾忌医,最后不治身亡。
  崔一昂一死,容贵妃母家便再无人在朝,皇上也算彻底放下心来,开宇十七年,皇上下旨昭告天下,立长子夏衍清为皇太子,封二皇子夏卓清为郡王,赐号为“宏”,夏卓清的生母顺贵嫔也被封为静妃。
  到了开宇十九年初,三公主及笄,皇上特赐了永嘉二字作为封号。
  然而到了四皇子夏翊清这里,事情似乎戛然而止。夏翊清马上便十五岁了,已经是可以出宫开府的年纪,然而皇上就像当年遗忘掉他的姓名一般,迟迟没有表示。不过夏翊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没有出宫开府他倒有些庆幸,总归是还能在宫中见到许琛。
  自从东宫有主,宏郡王建府之后,太傅郑英便告老了。太子本欲请郑英入东宫讲学,但郑英以年岁渐大恐耽误太子为由婉拒了多次,并在皇上面前多次请辞。最后皇上念在郑英多年辛苦,特赐赏银,批准他回乡养老,书房一时只剩下了品墨斋的三位。
  不过没过多久执笔斋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五公主和六皇子今年十岁,在各自宫中开蒙之后便到执笔斋听学了,而再过不久七皇子和九皇子也会到执笔斋。如今执笔斋的先生是正六品太学博士卫汝,是太学博士中的佼佼者,不过因太学博士品阶并不高,所以只尊称先生。
  这几年品墨斋诸人逐渐长大,三公主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再加上性格极好相处,宫中诸人都对她十分亲近。
  许琛本就有草原血统,眉眼轮廓较旁人更为分明,这些年在侯府日常习武,身姿挺拔,英气十足。
  而夏翊清也逐渐长开,不仅身量渐长,眉眼之间竟也带了一丝异域风情,想来是他母亲元贵妃的西楚血统的原因。再加上这些年夏翊清一直坚持学习医术,整个人有一种十分细腻坚韧的气质。
  这三位少年人与少傅穆如风在一起的时候,任谁看都觉得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然而这风景之中隐隐有一丝潜藏的不和谐,那便是三公主和许琛。自从那年皇后问过许琛之后,许琛便更加有意地避开三公主,这种回避莫说夏翊清,就连少傅穆如风都察觉了一二。
  可相反的,经过这些年相处下来,许琛和夏翊清二人之间早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有时还总有玩笑之举。
  这日午歇时分,二人照例在廊下闲谈,三公主上前来:“知白哥哥,四弟,你们在说什么?”
  许琛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殿下。”
  夏翊清看了一眼立刻拘谨的许琛,无声地笑了笑。
  三公主摆了摆手,说:“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
  许琛:“没什么,只是在说少傅刚刚讲的。”
  三公主有些无奈:“知白哥哥,我是身上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要这样??”
  许琛依旧低着头道:“公主金枝玉叶,知白不敢。”
  夏翊清在一旁看不过去,解围道:“三姐来找我们可有什么事?”
  三公主:“倒也无事,只是母后许久未见知白哥哥了,想让知白哥哥晚上到慈元宫用晚膳。”
  许琛知道这是三公主在借皇后娘娘之名邀请自己,于是面露难色道:“多谢皇后娘娘和殿下,只是我今日已经答应了仁璟和仁珩要陪他们一起用膳。不如改天我和义母带着仁璟仁珩一同到慈元宫请安,殿下看可好?”
  三公主悻悻地说:“那好吧,不过你要说话算话。”
  许琛点头:“那是自然。”
  三公主转身离去,许琛松了一口气,坐回到夏翊清身边:“殿下刚才也不帮我!”
  夏翊清微笑着:“我帮你做甚?三姐和母后这么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才对。”
  许琛看着夏翊清:“什么福气?!你知道三殿下什么意思的,我可不敢。”
  夏翊清见四下无人,靠近许琛低声道:“知白,我是不是快要叫你姐夫了?”
  许琛一怔,倏然起身:“殿下慎言!”
  看见许琛的神色,夏翊清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去拉许琛:“好了知白,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生气了?!是我错了,我道歉!”
  许琛躲开了夏翊清的手,有些别扭地站在廊下:“殿下莫要害我。”
  夏翊清赶紧站起来,冲着许琛躬身一拜:“平宁伯恕罪,是我唐突了!”
  许琛赶紧一把扶住夏翊清:“你干什么?!”
  夏翊清偏头看着许琛:“可还生气?”
  许琛无奈,赶紧让夏翊清坐下:“你快歇歇吧,让人看见又要闹一番事情。”
  夏翊清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年你还没看清楚吗?不是你小心谨慎就可以无事发生的。你不是总劝我,与其小心翼翼,倒不如放开束缚先让自己舒服一些吗?”
  许琛:“这些年殿下心境变了许多。”
  夏翊清:“你没变吗?不过是知道了许多,也看明白了许多罢了。”
  许琛点点头,一时二人都有些沉默。
  三公主其实并未走远,她看到自己走后许琛和夏翊清二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有刚才自己在时那般拘谨,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自己已经及笄,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岁,她心中早有所属,只是那人一直未曾给过任何表示。
  这一日晚间,许琛回府用过晚膳之后便被父亲叫入书房。
  许琛:“父亲,您找我何事?”
  许侯招了招手:“琛儿,来,坐下说话。”
  许琛落座,只见许侯拿出一封信函递给许琛,说道:“你看看这个。”
  许琛不明就里,接过信仔细看起来。
  读罢,许琛满脸震惊:“父亲,这……这是真的?”
  许侯点点头:“这是我们埋在扎达兰的内线传回来的。”
  许琛:“可……可是……木赫还在大理寺关着呢,扎鲁就不怕我们杀了木赫?”
  许侯叹道:“他既然准备反,那便是要弃了木赫,前些年扎鲁偷偷去往草原腹地接回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没准扎鲁是要另立世子了。”
  许琛:“那……父亲母亲又要去草原了……”
  许侯道:“倒不至于立刻,扎鲁如今只是有这个意向,训练士兵、打造兵器、囤积粮草都需要时日,或许到时候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呢。”
  许琛有些难过:“仁璟和仁珩还这么小。”
  许侯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长大的孩子,心中有些动容,他说道:“放心,这几年我和你母亲虽然在临安,但并没有懈怠,无论扎鲁想要干什么,这一次都是最后一次了,我必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许琛问:“父亲,若真有那一日,我能不能去?”
  许侯:“你才多大?!我可不想你去草原吹风。”
  许琛有些不服气:“父亲,我十七岁了!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带兵的将领了!”
  许侯摇头:“那是形势所迫,那会儿朝中武将并无可用之人。”
  许琛接话道:“如今不也一样没有吗?”
  许侯有些严肃:“琛儿!不许妄议朝政!”
  许琛立刻噤声。
  许侯放软了语气:“琛儿,我知道你想为我和你母亲分忧,但我们一直告诉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了所谓为我们分忧,想让我们安心这样的理由而搭上你的一辈子。”
  许琛道:“可若是我的本心便是上阵杀敌,保一方百姓安乐呢?”
  许侯:“你……”
  许琛道:“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到草原时,母亲曾对我说,希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叔虽然这些年不在临安,但也常写信跟我说,让我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替父亲母亲担心。可我越长大越能意识到自己想做的就是和父亲一样守护疆土。”
  许侯道:“像你小叔一样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许琛压低声音:“小叔像我这般大时,可并不是立志做个闲散人的。”
  许侯有些无奈:“你这伶牙俐齿,倒是随了你小叔了,总之这事还不着急,我只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咱这侯府恐怕又要回到几年前那种状态了。”
  许琛知道父亲不欲多谈,也不再说话。
  “对了,你小叔给你的东西。”许侯一边说一边把书桌上的一个方盒递到许琛面前。
  许琛接过那方盒,连忙打开要看。许侯道:“拿回去看吧,我这儿也没有别的事了。”
  许琛连忙告退,拿着那盒子往昆玉院去了。
  皇宫,临月轩。
  这些年夏翊清依旧住在偏殿之中,惠贵嫔说了多次他都不肯挪动,推说是住习惯了不想挪动,但其实是为着寝室内的那间密室。
  这些年在那间密室之中,他跟着泽兰学习了不少医理,也学会了识毒用毒和解毒,而且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这一晚他从密室回到床榻之上觉得有些疲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夏翊清看到了满宫的红绸缎,一时有些茫然,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和光!”
  听到许琛的声音,他立刻转身,却见许琛一身礼服加身,满脸喜色:“和光,我今日大喜,你的贺礼呢?”
  夏翊清疑惑道:“什么大喜?什么贺礼?”
  许琛轻拍夏翊清的肩膀:“别装傻,我的新婚贺礼呢!我跟你说,你今日若是空手而来,婉儿可饶不了你!”
  夏翊清大惊失色:“你……你要跟三姐成婚?”
  许琛靠近了夏翊清,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和光,你装什么傻?!平常总是姐夫姐夫的叫着,怎么今天倒不叫了?”
  这时三公主一身喜服走到许琛身边:“就是的,还要多谢四弟开解知白哥哥,不然他到现在还躲着我不肯表露心迹呢。”
  许琛轻轻搂着三公主,说:“婉儿,我看四殿下是摆起了红娘的谱,不仅没有贺礼,还要我们给他谢礼呢!”
  夏翊清看着自己的三姐在许琛怀里笑得幸福甜蜜,心里酸楚至极,他突然有一种即将永远失去什么的感觉。夏翊清不顾一切地拉扯着许琛和三公主,企图把他俩分开,然而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拥离去。
  夏翊清不顾一切地大喊:“知白我错了!我不该乱叫!是我错了!不可以!知白!”
  “殿下?殿下!醒醒!”安成的声音由远及近。
  夏翊清睁开眼睛,惊觉一切都是梦。
  安成连忙扶起夏翊清,道:“殿下是不是梦魇了?来喝口水吧!”
  夏翊清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坐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没事,刚才做了个梦而已。”
  安成这才放下心来:“您可吓死奴才了,刚才您一直喊叫,奴才还以为进了刺客。”
  夏翊清:“我可说了什么?”
  安成道:“只是些胡乱的字,奴才没注意听,只想着赶紧叫您醒来。”
  夏翊清点点头:“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安成依言退出寝室。
  夏翊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虽然是梦境,但那种恐惧和无助却是十分真实,这些年他也渐知人事,他知道自己心里对许琛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但看许琛似乎并无他意,他也不敢有所表露,只是小心地藏好这一份感觉。大概是白天自己的玩笑话触碰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场荒诞的梦境。
  “殿下难得梦魇啊!”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
  夏翊清惊得坐起,道:“大人您这么吓人真的不好。”
  即墨允笑了笑:“往常我也是这般来的,不过今晚殿下心神不宁,才觉得我吓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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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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