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六叔……”
  莫少北高挺的鼻梁上都是汗珠子。听到媳妇儿喊,他把扫帚放好。
  “六叔,过了年,你陪我去秤几斤毛线,我给你织毛衣毛裤吧?”
  莫少北想了想才说道:“好,等天暖和了,就去买。”
  莫小西没想到六叔这么快就答应了,对着他甜甜地笑,莫少北也望着媳妇儿乐。
  莫太奶奶眼看着儿子儿媳你看我,我望你的傻笑,都挪不开眼了,咳嗽一声:“大眼瞪小眼的瞅啥呢,赶紧进屋,一会该吃饭了。”
  炭火盆里煨了几块地瓜,此刻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来。炉子里熬着小米南瓜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莫太奶奶穿着一双只有老辈们才习惯穿着的“毛窝子”
  如果想毛窝子耐穿,可以在鞋底下钉一块薄木板。如果在薄木板底前后钉上一片木块,就成了“高木屐”,高木屐在雨雪天都可以穿出去,不沾烂泥还防湿。莫太奶奶穿的就是高木屐。
  毛窝子里面塞上棉絮什么的,脚在里面特别暖和,再冷的冬天都不会冻脚。
  基本上农村的老头老太们,一到冬天都穿这种鞋。
  90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样寒冷,似乎又不是太冷,因为家家户户的房门,只要是白天,一如既往的敞开着。不像城里人到处封的严严实实,烧上煤炉子取暖。
  村里也有烧炉子的,纯粹是做饭、烧水用,取暖用不上。烧的再旺的炉子,房门敞开着,也暖和不到哪去。
  奶奶说也不是农村人抗冻,老早以前都是土坯房,窗户棂子又小,再糊上一层纸后,屋里头暗的很,要是再关上门的话,跟黑天里差不多。这又黑又闷的憋的慌。
  莫小西说奶奶,咱家恁亮堂,您不也不爱关门?奶奶笑着说,是那几个老太婆不让关。
  吃过饭,莫少北又把胡同的雪清理干净,顺带着连尖脚老太家门口也打扫干净。两个老太太一天不见都想的慌,估计一会就该来看电视了。真是的,西游记看了一遍又一遍,再重播一遍,还都那么爱看。
  正想着呢,尖脚老太便来了。莫少北赶紧把炭火盆烧旺,两个都搁在地上。两个大长木椅,每个椅子旁都有一个小几子,椅子上面都铺着毛毡子,俩老太太坐一个,小两口坐一个。看着电视,时不时唠上两句嗑。
  “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犹如平地里一声炸雷,炸的人耳朵嗡嗡响,房梁上的土簌簌落下来。
  第60章 没了
  莫少北眼疾手快,把吓得要跳起来的媳妇儿摁进自己怀里。
  “这是-----要打仗了?”尖脚老太跟莫太奶奶相互疑惑又有些惊惧的眼神。
  “没影的事,这啥年代了,打什么仗呢。”莫少北盯着犹在震动的窗棂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就像是上万盘炮仗齐放,又疾又密。
  “炮仗作坊出事了?”四个人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
  这时,听得街里头乱哄哄的,莫少北让媳妇儿坐好:“你们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不行,我也要去!”莫小西抱住莫少北的胳膊不撒手。
  “外面雪这么厚,我上地里走个来回,都累的够呛,深一脚浅一脚的。你怎么去?让六叔背?然后咱俩一块摔倒?你不心疼六叔也不心疼儿子吗?”
  莫小西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我担心她们几个-----”
  “因为有咱们村的,你六叔才去瞅瞅呢,西西,在家陪奶奶看电视,让六叔快点去快点回----”
  莫少北跨出大门后,径直从家后面的枣树林子去了谷庄,路上碰到十几个村里人,尤其是亚辉,三孬等人,因为雪大,找不到路眼,再加上心里担忧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跪着往前走。只有四秋没事人似的,走的那是四平八稳。
  荷花村离谷庄是最近的,出了枣树林,中间就隔一条东西路。皑皑白雪中,谷庄东部已经是浓烟滚滚。
  三孬咧嘴乐了:“老天爷爷,谢天谢地,不是小作坊。”
  亚辉:“你咋知道的?”
  三孬:“我去过,小作坊在村西头呢。吓死我了。”
  一直很淡定自在的四秋,啐了一口唾沫:“切,老子白高兴一场。”
  “你是人不是?你这是咋说话嘞?。”三孬气呼呼地推了四秋一把,四秋四脚朝天倒在雪地里。
  莫少北只是瞪了四秋一眼,对方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爬起来,跟在后面。
  “六爷爷,咱们都走到这儿了,干脆去瞅瞅吧。”三孬建议。
  莫少北点点头,相互搀扶着,一路上遇到很多邻村的人。刚进村,便看到谷庄村的人,村东的往西跑,村西的往东跑。逢人就问:“这到底是哪里的声响?把我们都震懵了。”
  三孬和亚辉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各自的媳妇儿,此刻不管不顾地拨开众人,把媳妇儿的手腕子攥的紧紧的。此时,媳妇儿的脸也不黄了,也不皴了,手腕子也不粗了,哪哪都是最最好看的亲媳妇儿。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告诉自己:不丢人,不丢人,要是搁在六叔身上,他一准把小六奶奶抱在怀里不撒手呢。
  当他们从街中心往东走的时候,越走心里越忐忑不安,原本被雪覆盖的地面,出现一个个坑洞,仔细一看,都是房顶上的瓦片。直到在一处人家站定。此时浓烟已经渐渐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截惨垣断壁。
  “这是存义家的房子-----”人群中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房子都这样了,人-----人还能活么-----”
  “哎哟娘哎----头啊,头!头!”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像是得了羊羔疯似的,浑身乱颤。往回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指着积肥坑旁的一处,嗓子尖细发直。
  有那胆子大的,往他指的方向凑了几步,捂住嘴呕了。
  那真的是一颗人头!确切的说,是一颗没有下颌的人头!人头周围有一小片血渍。
  “是存义!”人群跟炸了锅似的,胆子小的往后退,胆子大的往前挤。
  “报警!赶紧报警!”一个中年男人分开人群,慌里慌张往外走。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莫少北突然问道。
  “存义跟他大分开过的,家里有媳妇儿和一个儿子!”有人答道。
  “存义的儿子应该是被送到姥姥家了,小孩子太皮,老揪huo药捻子,两口子生气给送走了,说卖完这些炮仗,再接回来。”
  莫少北走到这些断墙前,突然听到很微弱的shen吟声。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说话后,耳朵几乎要贴在断墙上。走到最完整的一处墙壁前,脱掉身上的棉袄,冲身后招了招手:“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把砖块和柱子挪开-----下面有人。”
  谷庄村十来个青年小伙,立马脱掉了棉袄甩在地上,他们家里人赶紧给捡起来,三孬也走过去把莫少北的抱在怀里。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十几个人,一块砖一块砖的扔出来,遇到混凝土粘在一块的,几个人抬,不大功夫,便看到了砖底下的那个人。血头血脸。
  好在有根粗大的横梁挡在身上,她恰好在两面墙的夹缝中。只是整个人,像是----皮都不见了,那血淋漓的身子,就像是一只被剥皮的兔子。
  一个男人从墙头上翻过来,村里人见状,嚷嚷道:“存孝,你咋才来,你兄弟都没了!”
  “没了?”男人嘴唇哆嗦着“咋就没了?”
  “你看看这房倒屋塌的样子,人还能活下来?你兄弟媳妇啥样,还没扒出来不知道,你兄弟是没了,头都炸飞了。”
  男人顺着村里人指的方向,嚎啕大哭。
  这时,一个女人又从墙头上勾头往这看:“存孝,存孝,他俩咋样了?”
  男人止住哭,扭头吼自家女人:“谁让你出来的?你那腿不想要了?秋华,秋华,把你娘赶紧扶屋里去----”听到那边答应一声,男人才松了一口气,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泪水:“吃罢早饭,就在院子里单独把俺家的老母羊牵出来喂。这咣地一声响,就跟做梦似的,我被震趴下了,眼睁睁看着,灶房里正坐在高凳上和面的婆娘,呼地被掀飞了,然后落下来,凳子都砸烂了,这腚和大腿估计得骨折了,一碰就疼的嗷嗷叫。我闺女幸亏老早跑出去玩了,要不,还不知道婆娘叫我去看羊圈里的羊,我这一看,十几只羊没一只活着的,有的脑袋都没了。有的肠子都出来了,这羊圈紧挨着我兄弟家的屋子,爆炸声又是从我兄弟家传来的,羊都炸死了,我兄弟他们还能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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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莫少北回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他把莫小西从锅灶前的矮木墩上拉起来。莫小西指着灶底:“地瓜,我的地瓜快熟了。”
  莫少北蹙眉:“怎么又烧地瓜?早晨都已经吃了两块?”
  “早晨的地瓜太小了,跟小耗子似的。没吃过瘾。”莫小西坐到凳子上问六叔,怎么回来这么晚?她们几个有没有伤着?
  莫少北摇摇头,说不是小作坊,是一家自己做炮仗的。莫小西放下心来,接着问道,是不是挺严重的,莫少北想了想,简洁说了句:嗯,男的没了,女的送医院去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莫太奶奶刚才出门的时候,已经听到几个回来的人说过了,又是断腿又是头骨的太吓人,回来就没告诉孙女。
  “咦?六叔,你有这么热吗棉衣怎么脱掉了?”此时的莫少北只着一件毛衣。耳朵和脸都是红的,双手却很热。
  “棉袄给那个女人了。”莫少北随口说道,看到媳妇儿倏然瞪大的眼睛,急忙解释:“那家的女人!她家的房子都炸塌了,人被压在砖头下面,等我们扒出来的时候,衣服估计是炸飞了,连身上的皮几乎都没有一块完整的。总不能抬着她的光身子出来吧,我就把大衣让人给盖上了。”
  “真可怜,这么大的雪,送到医院得耽误多长时间啊,她得有多疼啊-----”莫小西摇摇头。
  “不生气?”
  “啊?”莫小西被问的莫名其妙。
  “我把衣服给别人你不生气?”莫少北紧张地问。
  “嗨----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没做错什么,要是我在旁边,我肯定也得给她找件衣服穿。身子都让人看光了,还怎么见人啊。”莫小西拉住六叔:“你去咱们屋穿棉袄去。”
  “这半天都没闲着,一点都不冷。”
  “那也去穿----”莫小西推他。
  “没听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么,;六叔有火力!”莫少北反手握住莫小西的手,小嘻嘻地说。
  “还傻小子呢,你都成了老小子啦,再说了,你的火力不都泻了么?”莫小西见奶奶去堂屋拿馍筐子去了,掂起脚尖,趴在六叔耳根小声说。
  莫少北一愣,不相信地盯住媳妇,结巴了半天,才吭哧住一句:“你-----你-----你个小坏蛋!”
  第61章 化掉了
  很快县公安局来人了,据说,法医找了半天,也没把谷存义的尸体拼凑完整。
  那一天,县里、镇里派了很多穿警服的,开来十几辆带车厢的小汽车,把谷庄村,挨家挨户的搜查,做好的炮仗,空筒子,及其废纸张还有在黑市上买的huo药,全部装上车,拉走了,说是集中销毁。快晌午的时候,打麦场最空旷的地方,已经堆满了烟花炮仗。几个村的人都远远观望着,浓烟滚滚、响声震天。
  莫小西是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这些,那个浑身缠着绷带的女人,镜头一闪而过。莫少北和奶奶从来不在家提这件事,六叔说一惊一乍的对胎儿不好。就连亚辉家和三孬家的那么爱唠嗑的人,也闭口不提。她们像是这起事故的受益者,因为,经过这次惊吓后,她们的男人好像变的比以前知道疼人了。最起码在家里能给提桶水,烧烧锅了。还答应过年给买件时兴的羽绒服!
  从此后,谷庄的人再也没有做炮仗的了。小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有某些胆小的人,偶尔去河筒子里放羊时,会神经质地到处看,生怕不经意间,那条没找到的胳膊,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谷庄的人在遭受到如此重创后,眼看到了年关,暂时打消了如何挣钱的心思。荷花村的人再也不眼热谷庄有挣钱的门道了。
  一个小老百姓的死根本不值什么,如蝼蚁一般没了也就没了,没人会操心:男人死了,女人是守着孩子过,还是改嫁他人,听说,孩子的姥姥没几天就把孩子给送来了,扔给了年迈的爷爷奶奶,孩子的娘不知道是在医院过的年,还是在自己娘家,总之,谷庄的人都没见过她。
  村里人也只在茶余饭后,嗟叹一声:可怜的孩子,狠心的娘而已。别的,想这么多干啥?要过年了,灯笼、窗花、门对子,年货,孩子的新衣服,这一笔不小的开销,让多少土里刨食的农村人,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这个年因为六叔在家,过的与往年不同。无论是蒸大包子、粘豆包、白馒头还是炸丸子、炸糖糕,奶奶干的更有精神了,甚至还用闲置了好多年的模子,用小米和玉米面、江米面、红枣、葡萄干、核桃仁,做了一个六层的枣山糕。
  莫少北买了很多礼品给老舅老妗子送去,惦记着媳妇儿,都没在老舅家吃饭。
  姜诚是在除夕前一天来的,给老姑奶奶买了很多糕点,给西西买了十斤核桃,和一堆的干果。说吃核桃什么的,小孩子头发会很黑,而且小孩生出来会很聪明。并且特意从专门卖孕妇服装的店面里,买了两套纯棉的孕妇装。肥的能把莫小西整个地装下去。
  “我看大街上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都穿着这种衣服,还挺好看的。”姜诚解释说。
  “挺着大肚子能有多好看?那肚子跟揣着个十几斤的西瓜似的,有的人脸上还长妊娠斑呢,啧啧----就跟蝇子屎的。穿什么衣服都难看。”
  “瞎说,你想想啊,等你生的时候,已经是大夏天了,穿上这身衣服,跟那些个穿着大花裤衩大花背心怀孕的女人站一块,简直是鹤立鸡群啊。还有啊,莫小西,我不得不郑重提醒你,不要仗着长得好看,就不梳洗不打扮,小心表叔嫌弃你----”
  “放p,给我生孩子,我为啥要嫌弃?还人民警察呢,肤浅!”
  “哟----表叔,行啊你,还知道肤浅这个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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