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云翩翩一怔, 她不知道萧长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睁着一双含泪的杏眸, 茫然地望向萧长渊。
  萧长渊薄唇微抿, 没有说话。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大手,将云翩翩拦腰横抱起来,纵身用轻功沿着玉石台阶离开夺月楼顶。
  轻功的施展离不开脚下的基石, 如果方才云翩翩真的从夺月楼顶坠落, 就算是萧长渊武功盖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身前。
  然后追随她而去。
  夜色朦胧, 皇宫里灯火辉煌。
  殿阁檐下挂着精致的宫灯。
  宫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芒, 照亮了脚下的汉白玉石阶。
  萧长渊不喜欢宫人贴身伺候, 所以身边没有近侍, 他每次带云翩翩出殿时, 都会屏退左右, 不让宫人们跟随,宫人们远远地跪在熙德门前,毕恭毕敬地将脑袋埋在地上, 不敢看他们一眼。
  虽然皇宫空旷, 但夺月楼高二十丈, 玉台太高, 宫人们也听不清楚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长渊将云翩翩抱回寝殿。
  放到了龙榻上。
  云翩翩不知道萧长渊想做什么事情, 她看到萧长渊那张冷漠尊贵的俊脸, 以及那双寂灭的寒眸, 心中下意识地感到害怕,被他放到龙榻上之后,她立即往后退, 攥紧了手中的锦被。
  萧长渊原本想要低头亲吻她, 但云翩翩却缩着身子躲开了他的薄唇。
  帝王看眸光一黯。
  云翩翩纤长浓卷的乌睫轻轻颤动,不敢去看萧长渊眼中的暗淡。
  心脏微微有些发疼。
  她并不怕死。
  诚如萧长渊所言,她本意就是为了寻死,她死后就可以回到现代,她不畏惧死亡这个结果,但她却害怕死亡的过程。云翩翩担心她会死得很痛苦,她担心她会在死亡之前受到折磨,她只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死,从高楼坠落,这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简单的死亡方式。
  吧嗒一声,她就可以死亡了。
  但这场简单的死亡却毁在了萧长渊的手中。
  她担心萧长渊会折磨她。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最爱的男人,后来他变成了她最怕的男人,她无法掌控他,这种失控感令她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因为她不信任他。
  所以她害怕他。
  萧长渊垂下眼睫,寒眸望了云翩翩一眼,他回过身,向寝殿的外间走去,绕过紫檀木嵌玉雕云龙纹屏风,那里陈设着一张御案,萧长渊经常在那里批阅奏章,御案后面放置着一个紫檀木书架,上面摆着许多精致的摆件,跟一些华贵的锦盒,萧长渊将一个金丝楠木锦盒从书架上取下来。
  他拿着手中的锦盒,缓缓向云翩翩走过去。
  云翩翩抱着薄衾,躲在龙榻上,看到萧长渊手中之物,杏眸里有些茫然。
  萧长渊走到她身前,将锦盒打开,锦盒里躺着一个白玉石凤印,凤印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振翅欲飞,萧长渊低声道:“这是凤印,朕本来要在你的封后大典上给你。”
  云翩翩茫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困惑。
  她不明白萧长渊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凤印给她。
  萧长渊继续道:“这个凤印是用软玉所制,不易破碎,比石头还要坚硬。”
  云翩翩听到萧长渊的话,更加困惑起来。
  他为什么要跟她讨论玉石的软硬?
  萧长渊寒眸望着她:“翩翩,你知道朕为何可以恢复记忆?”
  云翩翩一愣,摇了摇头。
  “不知。”
  萧长渊语气冷淡道:“那日,朕突然发现翩翩骗了朕,但朕想知道翩翩为何要骗朕,所以去县城里找大夫,大夫说朕得的是离魂症,只有受到外部刺激,才能够令颅内淤血消散。”
  云翩翩怔了怔。
  她仰头望向萧长渊。
  “外部刺激?”
  萧长渊薄唇微抿:“所以后来,朕去跳了悬崖。”
  云翩翩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从未想过,萧长渊竟然是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恢复记忆。
  萧长渊寒眸望向云翩翩,道:“朕跳完崖之后,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但大夫跟朕说,朕颅内的淤血积压过深,要好好静养,若是再受到刺激,可能会导致离魂症复发。”
  云翩翩闻言愣了愣。
  不等云翩翩反应,萧长渊就将手中的凤印递到她手中,那双漆黑幽冷的寒眸望向她:“翩翩,用这个凤印砸朕的脑袋,将朕砸得离魂症复发,你喜欢的人就会回来了。”
  男人嗓音低沉,语气清冷,声音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的月亮真圆一样。
  但云翩翩却被他的话吓得脸色苍白。
  睫羽不住地轻颤。
  “我不要。”
  云翩翩眼眶湿红,手指轻颤,吓得将手中的凤印扔掉了。
  萧长渊抿了抿薄唇,目光平静,神色淡漠地望向云翩翩。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敢动手。
  男人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将凤印从龙榻上捡了起来。
  那双深似寒潭的墨眸,幽幽地望向云翩翩,声音清冷低沉。
  “没关系,所有翩翩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朕都会替翩翩去做。所有会令翩翩感到害怕的人,朕都会让他消失在翩翩的眼前,包括朕自己。”
  在云翩翩惊痛的眼神中,萧长渊执起凤印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头破血流。
  猩红的血液,从帝王那张苍白清冷的俊脸上滑落,衬得他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邪魅。
  血迹蜿蜒,沿着他远山般的长眉,落到他挺拔如玉的鼻梁上,滑过他淡色的薄唇,最后沿着他优美俊逸的下颔滑落,吧嗒一声,落到了那张华贵精致的龙榻上。
  宫灯荧燃,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整个过程中,萧长渊墨色的寒眸都没有离开过云翩翩的脸庞。
  他一直盯着云翩翩在看。
  像是要将她永远地铭记在心中。
  云翩翩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唇无血色。
  “萧长渊,你是疯了吗?”
  “朕早就疯了。”
  萧长渊眸光幽暗道:“当翩翩想要离朕而去的那一刻,朕就已经疯了。”
  云翩翩吓得嘴唇轻颤。
  说不出话来。
  萧长渊眸光幽深,盯着云翩翩的眼眸,低喃道:“朕还记得翩翩,看来一次不够,还得砸第二次、第三次……”
  “不要砸了……”
  云翩翩红着眼眶扑过去,想要抢走萧长渊手中的凤印:“不要砸了……”
  萧长渊却拽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臂,将她捞在怀里,双目幽暗,低声安慰她道:“翩翩不要急,朕马上就可以将你喜欢的人还给你了……”
  听到他语气里的疯狂跟偏执。
  云翩翩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不要你还了,你快住手……”
  萧长渊将她扣在怀里,一手抱住她轻颤的娇躯,一手执起凤印不断砸向他的脑袋,次次致命,下了狠手。
  “翩翩不要怕,闭上眼睛,不要看这些血,朕马上就会成功了……”
  云翩翩被他的铁臂箍在怀里,浑身动弹不得,察觉到他还在用凤印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像是利刃痛到了她的心里,云翩翩哭着说道:“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砸了!”
  直到这一刻,云翩翩才发现,暴君渊跟失忆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失忆渊会因为她一句恶作剧的谎话,就要砍断他自己的手腕,将手掌还给她。而暴君渊会因为她说喜欢失忆渊,就要拿凤印不要命地砸他自己的脑袋,要将失忆渊还给她。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她却因为暴君渊待她不够温柔所以就擅自将他们区分成两个人。
  是她太任性太无情太混蛋了。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她却非要将他们认作两个人。
  云翩翩想要阻止这一切。
  但这句话,落在萧长渊的耳朵里,他却以为她不仅不要他,她甚至连她爱过的失忆渊都不想要了。
  萧长渊心中有些失落,寒眸变得黯淡而疯狂,他执起手中的白玉凤印,发狠地砸向他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痛传来,萧长渊眼前一黑,从龙榻上直直地栽到地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染血的白玉石凤印从手中滑落。
  嘭的一声。
  滚落到了金砖上。
  云翩翩被萧长渊抱在怀里,跟他一道跌落,但萧长渊在跌进黑暗之前,还不忘伸手护住云翩翩的脑袋,不让她娇贵的脑袋磕在金砖上。
  云翩翩的头砸在萧长渊柔软有力的手掌心里,没有感觉到半丝疼痛。
  她泪如雨下。
  云翩翩哭着去查看萧长渊的状况。
  萧长渊头破血流。
  那张清冷如玉的俊脸上蜿蜒着一道猩红的血痕,那刺目的红,衬得他的雪肤愈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帝王双目紧闭。
  像是毫无声息一样。
  云翩翩的心中溢满了绝望。
  她抱住他,哭着说道:“萧长渊,你不要吓我,你不可以吓我!”
  她担心他把他自己砸死了。
  云翩翩正要起身,去殿外喊御医。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瘦削的大手。
  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
  云翩翩一愣。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云翩翩僵硬地回头。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怔怔地望向坐起身的萧长渊。
  萧长渊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血迹。
  那双漆黑幽冷的墨眸里,划过了一丝困惑。
  他如同小动物般温驯地望向云翩翩。
  “娘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翩翩睁大眼眸。
  那晶莹滚烫的泪珠。
  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
  萧长渊看到云翩翩的眼泪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慌乱地伸出带血的手,手忙脚乱地替云翩翩拭泪。
  “娘子,你怎么了?”
  男人手忙脚乱得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墨眸里满是慌张。
  “娘子为何要哭?”
  萧长渊越是给云翩翩擦眼泪,云翩翩眼眶中的眼泪便越多,她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眸,眸光湿润地望向萧长渊,声音轻微发颤:“夫君,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萧长渊一愣,环顾四周。
  他突然皱起眉头,望向云翩翩。
  “娘子,这里是哪里?”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
  泪如雨下。
  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萧长渊手忙脚乱地哄她:“娘子不要哭了,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听到他语气里的杀意,云翩翩红着眼眶说道:“没有人欺负我。”
  萧长渊疑惑了起来:“那娘子为何要哭?”
  云翩翩哭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好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看到了失忆渊所以开心得哭了,还是因为失去了暴君渊所以难过得哭了。她只知道她自己现在很难过,难过得胸口抽疼,心脏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捅了一刀。
  萧长渊小心翼翼地将云翩翩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眼睫上的泪珠。
  男人的声音低喃轻柔,像是在哄没有得到糖的小朋友开心。
  “娘子不要难过了……”
  云翩翩听到他温柔克制的声音,伸手用力地抱紧萧长渊,浑身轻颤,将哭得通红的小脸埋在他的怀里。
  所以她没有看到。
  萧长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那双漆黑幽冷的寒眸里,露出一丝心烦意乱的不悦。
  ……难道是朕装失忆装得还不够像吗?
  ……为什么这个可恶的女人还要哭成这个惨样?
  ……女人真是麻烦。
  萧长渊拧着眉头,抱着他眼中麻烦至极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
  他无奈地低声诱哄道:“娘子不要哭了,我们去灵虚山看云海瀑布,去叙州吃娘子最爱的梅花酥,只要娘子想要,我都会满足娘子,娘子不要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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