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萧长渊抱着怀里这团温热的娇软。
  心中满是无可奈何。
  虽然他的翩翩又可恶又麻烦, 她甚至还不喜欢他,但他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她, 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他想将她牢牢地抱在他的怀里。
  让她永远都不要离开他。
  但他太过用力的怀抱。
  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所以他才会想到这个可耻的办法。
  他要假扮失忆时期的他。
  放弃尊严, 放弃骄傲,放弃一切。
  他只想跟他的翩翩重归旧好。
  萧长渊从未想过要将失忆的自己唤醒,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 失忆时候的他, 跟现在的他,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他拥有失忆时期所有的记忆, 他对每一个片刻都记忆犹新, 他知道该如何扮演他自己。
  县城里的大夫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离魂症会复发, 这是萧长渊为了让云翩翩相信他, 所以才编造出来的假话, 为了让云翩翩不起疑心,所以他故意当着她的面用凤印砸他自己的脑袋,为了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更加真实, 所以萧长渊真的对他自己下了狠手。
  他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
  为达目的, 他可以不择手段。
  哪怕是弄伤他自己。
  萧长渊行事残忍, 雷厉风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获得他的仁慈。
  那就是云翩翩。
  但是, 萧长渊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 为什么这个女人还是要哭成这样?
  萧长渊很想像从前那样冰冷地命令她不准哭,但他却担心这么做会令她发现他没有失忆,她如果得知真相, 可能会再次从他的身边逃离, 于是萧长渊只好收起他身上所有的冰刺,手忙脚乱地去哄云翩翩开心。
  他声音低哑,语气卑微得不像话。
  “娘子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的心都快给云翩翩哭碎了。
  萧长渊拧着眉头想,如果她现在想要天上的月亮,他拼了命都会将月亮给她摘下来。
  只要月亮可以止住她的眼泪。
  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萧长渊将云翩翩抱在怀里。
  向她低头。
  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尚未干涸的血液从他精致苍白的下颔滑落,沾湿了云翩翩的青丝。
  他抚摸着云翩翩的头发,墨眸微凝,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给云翩翩止哭的主意,于是他厚着脸皮示弱道:“娘子,我脑袋好疼。”
  云翩翩听到这话,果然立即止了哭。她慌忙地从他的怀里直起身,用袖子擦干小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眶,忍着哭意道:“我去给夫君找御医……”
  说罢,云翩翩站起身向殿外跑去,她推开殿门,对外面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再回来时,虽然双目湿红,但她却没有再哭了,她将萧长渊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在龙榻上,转过身要走,萧长渊突然握住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娘子要去哪里?”
  云翩翩眼眶湿红道:“我想收拾一下这里。”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萧长渊吵过架。
  她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萧长渊现在失忆了。
  皇宫里危机四伏,她担心有人会趁机加害萧长渊。
  萧长渊皱眉道:“不要走太远。”
  云翩翩纤柔地点了点头。
  她将染血的凤印用锦帕擦干净,放到锦盒里,然后将锦盒放回御案后面的紫檀木书架上。
  皇宫外廷有值班的御医,外廷距离内廷还有些距离,在御医抵达之前,宫人们先将云翩翩吩咐的清水毛巾用金云錾花盥盆送上来,云翩翩屏退左右,宫人对云翩翩很是恭敬,临走时替他们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云翩翩执起搭在金云錾花盥盆上的毛巾,沾湿后拧干,小心翼翼地替萧长渊擦脸,清洗伤口,察觉到萧长渊一直盯着她看,云翩翩以为萧长渊是在困惑眼下的情形,于是她忍着泪意解释道:“夫君,这里是皇宫,你是皇帝。”
  萧长渊装作怔愣的模样。
  “我是皇帝?”
  云翩翩眼睫轻颤,捏紧了手中的湿毛巾:“我其实一直在骗夫君……”
  御医马上就会过来,云翩翩要在御医赶到之前,向萧长渊解释这一切。
  萧长渊清冷如玉的俊脸上,适时地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装模作样道:“娘子骗了我什么?”
  云翩翩看到萧长渊这副纯洁清澈的模样,心中愈加没有勇气将真相说出口,她脸色苍白,睫羽轻颤,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其实不是你的娘子,当时我在溪边醒过来,看到你躺在我的身边,我一时见色起意,就冲动地说下弥天大谎……”
  萧长渊是第二次听这段话。
  但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江家村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漠然的冰冷,以及被个笨蛋欺骗的愤怒。
  但是现在,萧长渊开始以云翩翩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他察觉得到云翩翩的恐惧,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浑身都在轻颤,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就像她在江家村那时候一样,她当时一定比现在还要害怕。
  现在萧长渊心中只有深深的后悔。
  他当初不该对云翩翩那么凶。
  她明明这么害怕。
  他却还要那样冰冷地待她。
  怪不得云翩翩后来不喜欢他了。
  萧长渊坐在龙榻上,伸手握住了云翩翩轻颤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
  他抬起那双漆黑幽暗的墨眸,望向云翩翩,声音低哑缱绻。
  “娘子,我原谅你……”
  他原谅云翩翩的同时,也希望云翩翩能够原谅他的不是。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
  眼睫陡然一颤。
  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澄莹秀澈的杏眸里渐渐弥漫了一丝湿润朦胧的水雾。
  “夫君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萧长渊伸手,将云翩翩拉到他的怀里,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睫上沾着的泪珠。
  “只要娘子跟我在一起,不管娘子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原谅娘子。”
  云翩翩眼睫轻颤,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沾湿了她的粉颊。
  原来她亲口将真相告诉他,他就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她,他根本就不用她流血流泪,就会立刻原谅她。如果她早知道他这么宽容,当初她就不该半途而废,逼得萧长渊自己找到真相,她应该亲口告诉他这一切。
  萧长渊微微皱眉:“娘子怎么又哭了?”
  云翩翩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萧长渊道:“高兴?”
  云翩翩伸手环住萧长渊的腰,将粉颊埋到萧长渊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以为夫君会生我的气。”
  萧长渊抱着云翩翩的娇躯,说道:“我怎么会生娘子的气呢?”
  他亲了亲云翩翩的头顶,声音低哑道:“我永远都不会生娘子的气。”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小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猫儿一样窝在他的怀里,说不出的乖巧温驯,温柔小意。
  萧长渊觉得,只要她这样安静地待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不离开他,他可以为她装傻充愣一辈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传来刘顺的声音。
  “禀告皇后娘娘,庞御医到了。”
  云翩翩立刻从萧长渊的怀里起身,整理宫装仪容。
  萧长渊怀中一空,怅然若失。
  那张清冷的俊脸微寒下来。
  这些讨厌的蝼蚁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云翩翩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对殿外说道:“让他进来吧。”
  刘顺道:“是,娘娘。”
  殿门被打开,刘顺领着庞御医走进内殿。
  庞御医放下手中拎着的药箱,先替萧长渊查看伤口,伤口虽然血肉模糊看起来吓人,但却并不深,没有伤到内里,他拿出软垫,放置在萧长渊的手腕下方,替萧长渊诊脉,片刻后,庞御医放下搭脉的手,低头恭敬道:“陛下的伤势并无大碍……”
  话音未落。
  萧长渊突然扣住了庞御医尚未收回去的手腕。
  “庞御医,朕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那双阴鸷嗜血的寒眸,冷冷地盯着庞御医。
  “你不如再给朕好好诊治一遍……”
  庞御医僵硬地抬头,蓦地望进一双嗜血可怖的寒眸里。
  他当即吓得脸色苍白,后脊生了一层冷汗。
  庞御医哆嗦着手指,重新搭到萧长渊苍白的手腕上。
  虽然他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对他起了杀意,但三十多年的宫廷经验告诉他,他必须要说出跟方才诊断的结果截然不同的话来,否则他今天可能就不能活着离开这间寝殿了。
  庞御医收回手,瑟瑟发抖道:“陛下的伤势虽没有大碍,但却伤及内里,如果内里淤血不散,将来极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萧长渊闻言,眯起森寒的凤眸,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依庞御医之见,朕应该如何调养?”
  庞御医之所以能够混到今天没被砍了脑袋,除了本身医术高明之外,他还十分会察言观色,见萧长渊并没有龙颜大怒,他便知道他今日已经逃过了一劫,陛下明明没病,却坚称他有病,庞御医便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跟皇后娘娘有关,他不敢给萧长渊乱开药,于是他顺着萧长渊的话说道:“长期揉按太阳穴可令淤血消散,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这段时间可能要劳烦皇后娘娘了……”
  萧长渊微微眯起凤眸,向庞御医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
  看来这只蝼蚁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庞御医跟刘顺走后,寝殿里只剩下萧长渊跟云翩翩两个人。
  萧长渊伸手,握住了云翩翩的小手。
  那双漆黑幽暗的墨眸,像是化不开的墨砚,他温驯地望向云翩翩。
  “娘子,我方才演得像皇帝吗?”
  云翩翩微微蹙起黛眉。
  她总觉得方才有哪里不对劲。
  但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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