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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1)

  回到风荷苑时, 已是满天星斗。
  齐婴浅眠,车一停下他便立刻醒了。
  他近日辛劳,许久未合过眼, 方才小睡了不足一个时辰, 精神却好了许多, 不像下午在宫中时那样疲倦。
  从车上下来, 齐婴想起一桩事, 侧过脸问青竹:“她身边那几个婢女可从本家领回来了?”
  齐婴说的是水佩、风裳和子君, 那天沈西泠被齐老夫人逐出府门时是孤身一人,几个丫头不在她身边,后来这几日一直困在本家。
  青竹当然知道公子所指, 闻言躬身答:“已经让人去领了,想来再过个把时辰就能到了。”
  齐婴点了点头,转身上山。
  他还没用晚膳,进了府门后青竹便叫仆役们传膳。
  齐婴饮食清淡, 吃的食材也都并不珍贵罕见, 都是些寻常百姓家也常见的东西, 亦容易料理。青竹传膳后没过多久饭菜便上了花厅的桌,齐婴独自坐在桌案旁正准备举箸, 却见菜肴间有一道蛋羹。
  那蛋羹是他曾吃过的, 色泽新鲜漂亮,似乎加了牛乳,碗底还铺了一层嫩豆腐, 表面撒了几点葱花, 瓷盅的盖子一掀便能闻到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还冒出腾腾的热气。
  ……是沈西泠做的。
  齐婴面前放着林林总总许多菜肴, 他看了看, 却当先取过这一盅蛋羹,舀了一勺入口。他在南陵时就曾想念过这个味道,此时觉得那蛋羹还同他印象里一样可口,带着令人感到熨帖的温度和香气。
  青竹立在齐婴身侧,瞧见公子此时神情一片柔和,又听他问:“她呢?”
  青竹躬了躬身,板板正正地答:“已打发人去问过了,方小姐已用过了晚膳,现在在自己屋里歇下了。”
  齐婴挑了挑眉,问:“这么早?”
  现在不过刚酉时。
  青竹答:“听人说,是方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齐婴闻言手中筷子一顿。
  她不舒服?
  沈西泠的确是不舒服,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
  今日她一直觉得乏力、身子沉,到了下午又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并没有把这些不适很当一回事。毕竟自打除夕前后她就一直在生病,后来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好利索,她已经习惯了身体时有时无的不适感,因此并没有对今日的不舒服上心。
  只是到了晚些时候腹痛加剧,身上又开始冒起冷汗。她本来想等到齐婴回来跟他一起用晚膳,可是后来渐渐难受得支撑不住,便只来得及给他温着一盅蛋羹,随后便回屋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觉得腹痛越来越蔓延开,不是很尖锐的那种疼,而是钝钝的痛感,它也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持续的疼,令她有种无处躲避的感觉。
  齐婴还没回来,水佩她们也都不在她身边,沈西泠一时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腹痛应不应当去看大夫。她想或许再忍耐一下就好了,于是一直窝在被子里挨着,等待痛感过去。
  齐婴来看她的时候,就瞧见小姑娘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被子里,额上一层冷汗。
  他虽然素来知道沈西泠寡言,但没想到她寡言到这个地步,难受成这样也能不声不响一个人缩在被子里挨着,令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担忧还是该生气。
  他匆匆让青竹去叫人请大夫,自己走到她床边坐下,问:“是伤口疼?”
  尧氏今天提起过沈西泠生病之事,让齐婴眼下以为是她左手的伤口还没处理好,此时又激了热症。
  沈西泠见到齐婴来了十分惊讶。
  她没想到他今天会回得这么早,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深夜才回;更没想到他会来她屋里看她,此刻还就坐在她床边。
  她有些害羞。
  沈西泠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下意识便扯着被子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结果没一会儿就被他扯回去,脸又重新露了出来,还挨了他的训:“别扯被子。”
  沈西泠瘪瘪嘴,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不好看,他又不让她挡,令她觉得更加害臊,又听他追问:“是不是伤口疼?手给我看看。”
  他神情严肃,一副没商量的语气,沈西泠不敢跟他顶撞,一边把手递给他一边说:“伤口不疼……”
  齐婴如今已经不太信她说的了,自己接过她的手来看,见她挨了板子的那只手虽仍可见伤痕,但已经有好转的迹象,倒不像是恶化了的样子。小姑娘的小手亦清清凉凉的,想来也没有热症。
  齐婴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又皱着眉问:“那是哪里不舒服?”
  他皱眉的样子显得非常严厉,让沈西泠瑟缩了一下,齐婴发现了,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妥,吓着了小姑娘,于是缓了缓,柔声又问了一遍。
  此法果然奏效。
  沈西泠一双妙目瞅着他,期期艾艾地答:“……肚子疼。”
  齐婴应了一声,沉默一会儿,问她:“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么?”
  沈西泠最近用饭要么在本家要么就在风荷苑,饮食并无什么不妥。沈西泠仔细想了一圈,看着齐婴摇了摇头。
  齐婴望着她,心中则想起家中两个弟弟,小时候碰上生病,大人不管问他们哪里疼,都是一概胡喊肚子疼,实则并不是肚子疼,只是小孩子年纪小分辨不清,只知道跟大人说肚子疼。
  说不准沈西泠也是这样。
  他又扫了她一眼,见小姑娘此时脸色苍白,恹恹地窝在被子里,像一只没了力气的猫儿似的,心中不禁感叹母亲说的果然对,养孩子确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叹了口气,正要再对这小姑娘循循善诱一番,却见沈西泠忽而小脸涨红,整个人又要往被子里钻,齐婴不知道她怎么了,下意识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文文?”
  沈西泠望着齐婴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只觉得自己急得快哭了。
  她……她刚才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身下濡湿,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忽然有了一些让她自己震惊的联想,而眼下齐婴就坐在她床边,万一被他瞧见,那……
  沈西泠想都不敢想,只脸色通红地窝在被子里,拿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一直推他,口中小声地说:“你出去、出去……”
  小姑娘那么细瘦,推人的力气也小,比小猫儿挠痒也重不了多少,自然推不开他。
  但齐婴却松开了拉着她手腕的手,沈西泠以为他要出去了,一抬头却瞧见他露出怔愣的神色,正低着头看着她的被褥。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才见被褥上……有鲜红的血迹。
  沈西泠一下子懵了。
  彻彻底底地懵了。
  她刚才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可这也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准备……又偏偏是当着他的面……
  沈西泠心中翻江倒海,齐婴则更是懵了。
  肚子疼……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会是少女的初潮。
  那时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想起母亲说他是个男子,带不好一个寡言的小姑娘,他当时还以为此事虽必然会有些波折,但总不会有太多的麻烦,没想到这才一个下午过去,立马就碰上这么一遭。
  另,自第一回在长街夜雪中遇到沈西泠时,他心里便一直当她是个小孩子,后来几番看顾,他虽说不上是她正儿八经的长辈,但至少也能算她半个师长,可如今……
  ……他才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个小孩子了。
  齐婴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两人虽各自心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但实则他们怔愣的那个瞬间是十分短暂的,而在这短暂的怔愣过去,沈西泠就开始感到一阵难以说清的羞耻和害怕。
  齐婴立刻就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当即起身另拿了一床毯子将她裹起来,随后站得离她远了些,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青竹去叫大夫了,水佩她们也快从本家回来了,往后还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好听,如今依然声息平稳。若在往日,沈西泠听了他的声音还能觉得心中安定,如今听了却越发让她心烦意乱。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从来没有那么热过,她现在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辈子再也不见人最好。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顾得上回齐婴的话,齐婴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神情,脑海中却能勾勒出小姑娘像猫儿一样团成一团的样子。
  他没听到她的声音,担心她在偷偷地哭,若是原来他定然便回身看她了,可如今他心中已经意识到她不是个孩子,于是便觉得他们二人像这样同居一室显得颇为不妥,尤其……她还在床榻上。
  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齐大人,连亲手提剑杀人都不会眨一下眼,此时却为了能否回头看一眼小姑娘是不是哭了而犯了难。正是踌躇,却听见门外有人声,原恰是水佩她们回来了,正走到沈西泠房门前要进门。
  她们几个大概以为房中只有沈西泠一个,便径直推了门进来,没想到门一开却瞧见二公子正站在房中,吓得几个丫头纷纷白了脸,连忙向他行礼。
  沈西泠瞧见几个姐姐回来了,心中又是松快又是欢喜,终于露了笑脸儿,随后她听见齐婴对水佩她们说:“嗯,你们去服侍她休息吧。”
  水佩、风裳和子君纷纷应是,又都隐约觉得房中的气氛有些微妙,只是还不待她们细细琢磨,公子便走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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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氏:儿子你听我说,带孩子这个事情十分复杂,我觉得你不太行。
  齐二:母亲多虑了,我觉得我肯定可……
  ——two minutes later——
  齐二:……母亲说得对。
  距离文文长大还有四章左右,谢谢天使们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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