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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节

  “你带上三五人,以为我整理营帐之名住到营中去。”他说,“打听打听平日发放粮饷之事,经何人之手,如何执掌。务必隐晦行事,不可声张。”
  裘保应下,亦领命而去。
  我看着公子:“你要做甚?”
  “自是要保命。”公子道,“鲜卑人就在百里之外,这般老弱之师,人心涣散,岂可抵挡。”
  我知道此事严峻。
  凉州地形狭长。当年秃发磐攻打的石燕城在武威北边千百里之外,而此番,慕容显却是横跨大漠,直取凉州中部的武威,比起三年前来,形势更为危险。
  这武威城,名声上是州府所在,凉州刺史和关中都督皆置府于此,可细看之下,乃危如累卵。
  “不想堂堂凉州,竟空虚至此。”公子长叹,“与三年前全然迥异。”
  我说:“三年前荀尚麾下十万之众,有五万乃是从雒阳中军派遣,上阵征伐亦以中军为主力。只怕在当年,凉州已疲敝,朝廷为保大胜,方不计本钱遣王师远征。”
  公子颔首,叹道:“可如今朝廷早不如昔,此番征伐,只得依靠凉州之兵。”
  我说:“鲜卑人就在不远,你此时整肃军务,只怕太迟。”
  公子看着我:“你有何想法?”
  我说:“要对付鲜卑人,你须借兵。”
  “借兵?”公子问,“凉州无封国,所有兵马,除了外军便是州郡兵,还有何处可借?”
  “还有秦国。”我说,“离凉州最近的,便是秦国。秦国有上万王国兵,或许还有不在册的私兵部曲,一旦凉州有变,可为援师的便是秦兵。”
  公子皱了皱眉:“可秦王不在国中。”
  我说:“你可想过,秦王为何劝你来河西?只怕此地之事,他早已了若指掌。凉州一旦失利,秦国则唇亡齿寒,公子即刻遣使往秦国,那边不会不借。”
  公子颔首,思索之下,即修书一封,落上印,令使者送往秦国。
  “霓生,”待诸事处置完毕,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想去巡巡城门,你随我去如何?”
  我看着他:“只有你和我么?”
  公子莞尔:“自是只有你和我。”
  我心中一动,高兴起来。
  这边的天气已经寒冷,城墙上定然风大。出门前,我拿出行李来翻找。幸好我给公子备下了足够多的厚衣裳,在衣箱中找出一件合适的,让他穿上。
  “你便穿这个?”公子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这般薄?”
  我往自己身上瞅一眼。这外袍是我以前在桓府穿的,出来前,在衣箱里翻了出来。
  “也不十分薄。”我说,“从前我在雒阳过冬也穿它。”
  公子没理会,将箱子里的衣服看了看,似乎都不满意。未几,看了看旁边,却将秦王送的那几只锦盒打开。
  “这件如何?”他将一件裘衣取出来,在我面前展开。
  我看去,却见是一件白色的裘衣,摸了摸料子,是狐裘。那样式做得甚是好看,也不十分宽敞,公子将它披在我的身上,正合适。
  这诡诘的秦王。我心想。给公子送的什么礼物,白狐裘,男不男女不女……
  “我这衣裳够厚了,不用穿这个。”我说,“且这般贵重的衣裳,岂是奴仆可穿的。”
  公子却不由分说地给我穿好:“甚奴仆不奴仆,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便这么穿着,不许脱。”
  我看着他,笑笑。
  其实我很喜欢看他强横的样子,透着一股冷傲的霸气,甚是迷人。
  至于这狐裘……秦王送来的,我穿走便是,将来实在不喜欢便找个地方卖了去,这货色,少说也值得几金……
  走出府外登车,驭者长喝一声,马车辚辚走起。
  我一边和公子说着话,一边望着武威的街景。
  没到一处新的地方,我都喜欢先将周围街道屋舍观察清楚。
  武威城,三年前我跟随公子来过。
  不过那时候,我们来回停留甚短,连城墙长什么样也不曾细看,不想如今倒是得了机会。
  凉州虽不及内地人多,但武威作为州府所在,街上亦是繁华,车水马龙,行人接踵摩肩。
  突然,我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吃了一惊。
  但再看,那人却在人群中一闪而过,不知去向。
  “怎么了?”似乎发现了我的异状,公子问道。
  我摇摇头:“无事。”
  眼花了么……我转回头,心中疑惑不定。
  第196章 外军(下)
  我陪着公子在城墙上上巡视了一圈, 将各处城防细细查看了之后, 公子的神色愈发不好看。
  凉州兵户破败,以致无论外军还是州郡兵, 皆孱弱之态。
  守卫城防的兵卒, 与外军营中所见无异, 萎靡不振,全无士气。天气寒冷, 不少人穿着单衣,围坐在城下的篝火旁取暖,将官在一旁也熟视无睹。
  见得公子来, 他们露出些疑惑之色。公子虽望之气度不凡,但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随从。有几个人看着公子, 犹豫地站起来。公子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大败鲜卑。”公子冷笑, “这般残兵, 若真可大败鲜卑,那便是上天瞎了眼。”
  天色不早,他没有回都督府,却令驭者将他送到营中。
  我讶然:“你去营中做甚?”
  “这般情势, 已不可枯等。若不即刻准备,只怕鲜卑人不知何时就会来收了我等性命。”
  外军大营设在武威城外。
  就在不久之前,公子才来过一趟, 看到他的车驾近前, 辕门前偷闲的将士露出诧异之色, 连忙整队迎接。
  公子让驭者将马车驶到大帐前,下了来,径自入内。
  属官大多都在城中,大帐内只有几个小吏正在收拾物什,见到公子来,他们亦颇为意外,忙上前行礼。
  公子无多繁琐礼节,正待在案前坐下,没多久,裘保走了进来。
  “都督,”他一脸兴奋,上前来行了个礼,“都督让小人打听的事,都打听到了。”
  公子闻言,让闲杂人等退下。
  “这般快便问清了?”我问。
  裘保一笑:“打听这等事有何难。买上些酒食,招呼些许军士到篝火边上坐下,不消一个时辰,想问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如何说?”公子问。
  “这营中的粮饷,可是大有内情。”裘保道,“总管之人,乃参军马銮。下邳王将军中后勤之事全都交与此人,粮饷亦由此人交接发放。军士们说,此人到任之后,不但克扣各营粮饷,还强使军士到各豪强家中修筑屋宅邬堡,开沟挖渠,丛中牟利。军士们受尽劳苦不说,还不得一点工钱。军士怨声载道,去年,还曾有人挑动反叛。”
  “反叛?”公子皱眉,“而后呢?”
  “走漏了风声,未成事,被马銮提前动手,杀了几十人。”裘保道,“此事之后,虽无人再有胆起事,但营中日益人心涣散,身强体壮些的,偷偷跑了许多,宁可抛家弃子落草为寇也不留在营中。”
  公子默然。
  “这马銮是何出身?”他问。
  “马銮出身可不小。”裘保道,“军士们说,此人是下邳王妻侄,原本在乡中就是个惯于仗势横行的小人,下邳王当上关中都督之后,将此人提携到了营中来。莫看参军官不算顶大,可连长史、司马在他面前都须得让上几分。下邳王常年卧病,倒是十分信任这马銮,营中许多事都是马銮去向下邳王禀报,竟轮不到长史出面。”
  “马銮这般作为,下邳王不知道么?”公子皱眉。
  裘保一笑:“未必不知道。马銮从营中得来的脂膏,好些都孝敬下邳王去了。别的不说,下邳王和郑刺史在武威城中的府邸,都是马銮押着军士修的,下邳王就算再老病,也不会全无知晓。”
  说罢,他又道,“不过军士们也说了,不独马銮如此。历任营中官长,多少都会有些贪污压榨的行径。远的不说,就说刺史府,也不是甚清白之地。郑刺史与马銮乃一丘之貉,上任以来,大肆敛财不说,连朝廷拨来修整城防的钱都私吞了,州府那边的士吏,被克扣粮饷也不在话下,日子与外军这边比起来,竟说不上谁更坏些。”
  “郑刺史做的这些,可有证据?”公子忽而问。
  裘保一愣,哂然:“也就军士们随口说说,何来证据。”
  “这些话,且不可再说与他人。”公子道,“马銮何在?”
  裘保道:“他大约不知道都督今日来到,听说一早离开了营中,打猎去了。可要派人去叫他回来?”
  公子颔首,道:“崔主簿何在?请他来一趟。”
  裘保领命而去。
  没多久,崔容来到。他显然知道公子召他来的用意,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中捧着小山一般的卷册。
  这着都是账册,是崔容到营中管仓库的仓曹手上取来的。据崔容说,他去到的时候,那仓曹很有些慌张,似不太情愿交出来,崔容说是奉了新任关中都督之令,领着人强将仓曹的屋子翻了个遍,才将账册都取了来。
  公子在案前坐下,亲自将账册翻了翻,眉头愈深。
  我曾听青玄说过,崔容从前在京兆府做过贼曹,后来又去廷尉府当过属官,奉命抄家无数,颇有心得。
  此番抄来的账册,除了明账,还有暗账。
  明账自是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凡入库之物,样样写明去向,清白似雪。而暗账,则又是另一番模样。每月入库的粮饷,几乎有一半,记着马銮的名字。
  公子翻了几页,将账册扔在案上。
  “那仓曹何在?”他问崔容。
  崔容道:“就在帐外。”
  公子令人领进来。
  那仓曹面色煞白,伏跪在地上,连话都说得结巴不清。公子问了几句,仓曹即喊冤,说这些都是马銮做的,他迫于马銮权势压人,不敢违抗。那暗账,就是他怕日后事发说不清,故一条一条记清楚,以作应对。
  公子没有多言,问完之后,只让崔容将他押下去,不必声张。
  待得帐中只剩下我和公子,我问他:“接下来你欲如何?处置马銮么?”
  公子靠在凭几上,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少顷,睁开眼。
  “处置他并非首要。”他冷冷道,“当下最紧迫之事,乃在城防。”
  “城防?”我问。
  公子颔首,望着掀开的帐门,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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