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他一双眼又深又暗,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他只锁着她,直勾勾沁着偏执炽烈的索求。
  运动会的晚上,有市里统一组织的表演要看,各学校所有参加的学生都聚在一个巨型会场里。
  云卿来得晚,没去程恬占好的位置,自己坐在了最后面。
  刚开始没几分钟,她身边的人就被无声换走,霍云深换了干净的衣服坐过来,把拿到的四个小奖杯都给她。
  云卿手指蜷着,没接,他又默默从包里拿出一本很权威的奥数习题册,不管台上怎么吵嚷,他垂眸抽出笔,跟云卿说:“你选几道,随便选。”
  “你干什么……”
  他不回答,就固执地等着,云卿只好用指尖点了其中两道,很复杂,她解起来也要花点时间。
  但霍云深直接下笔,答得行云流水。
  他字很好看,有冷硬嚣张的风骨,思路敏捷,不输宁华任何一个学霸。
  吵嚷的歌舞声里,霍云深低低说:“我不是垃圾,也没有不学无术,你喜欢学习好的,我一直可以做到,体育也能超过别人。”
  他什么都可以,他只是没有机会。
  不能高考,不能走出这圈围墙。
  云卿怔怔看他,心里酸成一团。
  会场里光影流转,在他脸上勾出惑人的锋芒,他烈烈注视她,眼睛里涌着斑驳的猩红,声音低哑:“我不比那个人差。”
  云卿意识到,他说的是班长,他那天在门外看到送零食的一幕,还以为她……
  她想解释一两句,现场灯光却骤然一暗,到处都是惊呼尖叫声,有老师紧急上台,大喊着:“临时停电,马上就修好了,稍安勿躁,都不要动!”
  黑漆漆的粘稠空气里,有滚烫的身体在靠近她。
  云卿定定坐着,忘记呼吸,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霍云深倾身过来,趁着无人知晓,把她牢牢抱住,钢铸似的手指箍着她,似哀求似威胁,在她耳边艰涩说:“卿卿,你不喜欢我,我多久都等得起,但是你不许喜欢别人,除了我,谁都不行。”
  她有些哽咽。
  少女的嗓音格外轻,回答他:“你努力,我就考虑。”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冷空气突降,云卿身体又没那么好,运动会结束后不久就得了重感冒。
  妈妈过世了,家里被后母和子女鸠占鹊巢,爸爸对她视而不见,偶尔的对话,只是反复强调让她别折腾,老老实实等着嫁给霍家继承人,好对得起他多年的培养。
  云卿感冒了没跟任何人说,自己买药吃下,在教室里蔫蔫地写英语,头昏脑涨提不起精神。
  放学时程恬关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家吧?”
  云卿笑得跟往常一样:“不用,我很好,想再写一会儿,晚点走。”
  程恬不疑有他,便把她留在教室。
  很快同学走光,只剩下云卿一个人。
  云卿不想回家,不想见任何云家的人,她蜷着热腾腾的身体缩在大外套里,只露出泛红的一张小巧脸蛋儿。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倒的,再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在颠簸。
  有一双坚硬的手臂紧紧托着她,像捧着什么无价珍宝。
  “云……深。”
  她迷迷糊糊叫了一声。
  霍云深嗓子像被扯碎:“我在!别怕,我们去医院!”
  他来找卿卿的时候,看到她发着高烧趴在桌上,像只脱水瘦弱的小奶猫,他冲过去把她抱起来,用衣服裹好了就往医院跑。
  心被她无助的模样揉搓着,攥碎又拼凑。
  直到听见她说话的一刻,他才从濒死的窒闷里被解救出来。
  霍云深寸步不离陪她打针,订了粥一口口吹温了喂她吃,不管她同不同意,背着虚弱的她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屋。
  云家唯利是图,不会关心她,去酒店的话,她还小,没有身份证。
  霍云深住的是一间简陋的阁楼,逼仄窄小,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简易桌柜,他也没什么东西,清冷得一目了然。
  云卿还晕着,睁不开眼睛。
  霍云深把她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守在旁边,把头垫在她热烫的手心上,汲取她的温度。
  他不知不觉睡着。
  云卿夜里醒过来,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隐秘的喜悦,艰难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床边摆着的精致箱子。
  他家中到处朴素,唯有这个格外特别。
  她还没有力气,但抵不住好奇,颤巍巍掀开盒盖,随即愣住。
  里面满满的……
  是当初她锲而不舍跑去四中,送给他的每样东西。
  装餐点的饭盒,玻璃杯,小勺子,伤药,钥匙扣……
  甚至还有那些吃过以后剩下的包装纸,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叠整齐,归整珍爱地保存在一起。
  他无数次扔出窗口,原来……都沉默地捡回来,当宝贝一样藏在夜夜入眠的枕边,等待她入梦。
  云卿视野模糊,忍着不要哭出来。
  她抬起手,趁霍云深睡着,摸了摸他的短发,轻轻地摩挲。
  霍云深惊醒,看她眼睛红红的,急促问:“哪里难受?”
  云卿收回手,小声说:“……冷。”
  霍云深环顾自己贫瘠的住处,再没有什么能给她取暖。
  他睫毛压低,起身把被角给她裹严实,而后关了灯,侧身躺上小床,不由分说把她连同被子一起,用力抱进怀里。
  小姑娘隐约在发抖。
  霍云深用尽力气搂住她,在第一个相拥的漆黑寒夜里,低声对她说:“卿卿别怕,有我。”
  第91章
  云卿在少年坚实的臂弯里安心睡着,一夜过去高烧退了,脸倒是比病重的时候还要红,天刚亮,她就爬起来藏进大外套里,想快点跑。
  霍云深知道自己没资格拦,一晚上和她这么紧拥着,已经是偷来的恩赐了。
  他把小屋的备用钥匙硬塞给她,假装平静地说:“虽然我这儿没什么好的,但你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云卿第一次夜不归宿,还是睡在恋慕男生的床上,慌慌地只想溜,也就顾不上和他拉扯,闷着头把钥匙收了,揣在口袋里,心底不停地往上涌着甜。
  她走到楼下,霍云深又追出来,蛮横地给她多披了一件衣服,问她:“以后……我能走近你一点了么?”
  云卿把脸埋在衣领里,小小声给他亮了绿灯:“可以考虑和你做个朋友。”
  她遮住翘起的嘴角,声音好淡漠地说:“别多想,是普通朋友!”
  霍云深幽黑的眼里顿时有了光,把她软白的脸颊捧起来,在眉心端端正正亲了一下,浅笑回答:“好。”
  云卿头晕了,连退了好几步,把外套帽子也戴上,生怕他再追来,一口气往前跑。
  跑到不会被他发现的地方,她才心跳如雷地摸着被他嘴唇碰过的位置,甜声轻笑出来。
  大骗子,答应当朋友,还马上就做这么过分的事。
  得罚……罚他,最近不能老是见面了,容易让他太得意。
  云卿躲着,霍云深也锲而不舍,就算得不到她的回应,他还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去看他,不管宁华的学生怎么指指点点,都风雨不误,他尽量不离得太近,免得有人非议她。
  他现在还是个拿不上台面的追求者,他想变好一点。
  不能做个好学生,那就赚很多钱。
  霍云深头脑好能力强,又从不敷衍侥幸,很快就脱离了底层工作,报酬水涨船高。
  但他也不肯浪费任何休息时间,哪怕有一点多余的空闲,都要再找些临时的兼职去做,不管体不体面,能快速拿到钱就好。
  他去找云卿的时候绝口不提自己这些事,只是买给她的礼物越来越贵,心心念念的那些好吃好玩儿的,能攒够了一样样摆到她面前。
  云卿不肯收,担心问:“你的钱到底哪来的?”
  霍云深只是笑笑地说:“反正不脏。”
  他总是担心自己脏,被她嫌。
  周末程恬临时约云卿去游乐场,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云卿云卿,你快出来,我刚才路过,好像看到大魔头进游乐场了,他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来玩啊,该不是约会什么人?!他不是在追你吗!”
  云卿手指紧了紧。
  她知道不可能是程恬猜的那种,但也放心不下,连忙赶过去。
  到了游乐场大门外时,云卿手机又响了,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以为是程恬有新消息,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班长温润的声音:“班主任让我把一份复习资料当面交给你,很急。”
  云卿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跟班长免不了公事公办的来往。
  她为难:“我现在有事——”
  游乐场标志性的音乐声很大,班长听到了,笑着问:“你在游乐场?我刚巧离得很近,过去找你,不耽误你玩儿,送个资料就走。”
  说完挂了,再打也不接,铁了心要来。
  云卿叹气,想着见面交接东西几秒钟的事,倒也不用太在乎。
  她跑进里面,找到程恬,却到处看遍了也没发现霍云深。
  霍云深正置身在一个笨重闷热的高大玩偶服里面,给经过的小屁孩儿们发小玩具,这套玩偶服一般的身形撑不起来,需要高挑匀称的来穿,很难找到适合的人,所以薪水高,但同时也非常窒息。
  他能忍,这点难受都不算什么。
  等今天的钱拿到,他就攒够一个整数了,可以给卿卿买更好的东西。
  霍云深发完最后的玩具,吃力抬起身,透过头套纱网,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道娇小身影。
  他心猛地一颤,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不要被她认出。
  但下一刻,他眼里烧起的火焰顷刻冻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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