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两个纨绔的战争
“是么?本王的爱妃这是又在给谁添堵了?”远处有男子朗朗的笑声伴着悠扬的马蹄声传来,语气闲散又带着浓厚的笑意,语调虽然不高,但是于无形中却能给人一种泰山压顶一般的震慑力。
众人循声望去。
方才这边他们争执的甚为激烈,一时倒是忽视了周围,此刻抬头,那五骑快马已经到了跟前。
为首的男子穿一身朴素无华的黑色长袍,身后绣着金色曼陀罗花的披风扬起,在炽烈的日光下光彩夺目。
不过是最最平凡无奇的装束,却恍如天降一般将他周身的岑贵狂傲之气渲染到了极致。
以前穆兰琪跟在纪红纱的身边的时候并不很得重视,跟随出席宴会的场合也少,宋灏她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这是头一次于光天化日之下清楚的看到这男人的样貌和风采。
的确是内外兼修,极其出色的一个男子。
她心里冷笑——
这会儿倒是不得不承认梁青玉那贱人在这方面还是颇有几分独到的眼光的。
“是大邺的摄政王!”收摄心神,穆兰琪不动声色的上前一小步,在纪浩腾耳边轻声道。
说话间宋灏已经翻身下马。
那守城官一行暂且只都狐疑的看着,他们不认得宋灏,更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随便认人的道理,万一搞错了,丢的就是整个桓城守军的脸面。
“属下见过王爷!”柳扬等人则是面色一肃,连忙跪地行礼。
宋灏把手里马鞭甩给身后的随从,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就直接大步流星的朝明乐走去。
柳扬跪在地上,脸皮绷的死紧,他能感受到宋灏身上的怒气——
因为这一次他自作主张带着明乐出京而没有传信给他知道。
宋灏不叫起,柳扬等人就都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跪着。
明乐想说什么,但是见他笑的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声音便下意识的卡在喉咙里。
宋灏走过去,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扔给那守城官,道:“今天的日头毒,也别让人都在这里杵着了,先行打开城门叫他们通行吧。”
那守城官狐疑的接过令牌,确认之后不由的勃然变色,连忙带着卫队跪地行礼:“属下愚钝,恭迎摄政王大驾!”
“去吧!”宋灏淡声道,也不见怪,说话间已经到了明乐跟前。
“殿下!”纱笠后头,明乐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解释。
“你啊!”宋灏的唇角扬起,长长的叹一口气,抬手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抱了一下。
明乐看的出来他此时十分不愉的心情,再见他的笑容便有些发愣,毫无所察的就被他揽入怀中,正在诧异着,便听得耳畔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道:“咱们的账,我一会儿再和你算。”
明乐微怔,然后他已经就势扳过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带了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总不好做的太过分!
“荣王世子?”下一刻,宋灏脸上平和的笑意已经尽数敛起,转身看向纪浩腾。
纪浩腾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吊着眼角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样貌气度的确都是一等一的,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会从这男人身上感知到一种莫名熟悉的东西,一种——
这么多年以来他就只在他的父王身上才能感知到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认定了唯有他父王才是这世界上最俊美的神,那是一种超脱在容貌之外,由气韵和风骨磨砺融合而成的东西,狂傲,高贵,卓然于世,叫所有人都本能的臣服敬畏。
哪怕他那位皇帝大伯的样貌其实并不比他父王逊色多少,但是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却是做不得假的。
纪浩腾的心中巨震,哪怕他再是个草包,这一点的识人之能够也还是有的——
这位大邺王朝的摄政王年纪虽轻,但也并不只是虚有其表。
“原来是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吗?不是说仪仗还在路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强压下心里那种源于血液源头的压力,纪浩腾开口的话仍是纨绔味儿十足。
他的话宋灏自然没必要回答,只就淡淡说道:“如今城门已经开了,世子该回去了!”
这是逐客令?
纪浩腾看着脚下倒了一地的侍卫几乎想要跳脚:你媳妇把我的人全部弄残了,你现在见面好歹是赔个不是说两句好话让我能下台是吧?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二话不说就直接赶人?
纪浩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份鸟气,不由的眉毛倒竖,“这件事,难道你想就这么算了?”
“要不然呢?”宋灏漫不经心的反问。
“伤了本世子的人,最不济也要赔礼道歉!”纪浩腾挑眉。
他不是蠢的不通世事,当然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他能惹,而什么样的人不能。
他虽然没太把宋灏的身份看在眼里,但是只第一眼见到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善茬,所以哪怕是再不甘心也要给自己留下一线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
听他这番话,雪雁几个却都像是听了笑话一样——
当着王爷的面前,还要叫自家王妃道歉?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也不可能。
“不过是几个奴才罢了。”果不其然,宋灏却是全不在意,“若是本王的爱妃伤了世子你,日后本王定当备了厚礼登门向荣王赔罪,现在不过就是几个奴才罢了,打了也就打了。”
言罢,便是抬眸看了明乐一眼道:“本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样心慈手软的?日后再若遇到这样不识好歹的,让长安他们直接处置了就是,没得叫你心里添堵。”
纪浩腾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被噎的险些背过气去。
这都什么人呐!
那疯女人手下的杀手已经气的他七窍生烟,现在能撑场子的来了,还嫌他吃亏不够?
明乐自是听出宋灏言辞之间的刻意,更知道他这会儿心里火气旺,于是便做小媳妇状忍住笑声道:“不过是点儿小事情,殿下的话,妾身记住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简直能把人逼出内伤。
纪浩腾刚要发作,却是他身后的穆兰琪先行开口笑道:“摄政王这话说的未免轻巧,你觉得今天的事就凭你两句话便能了结的吗?这里虽然是你们大邺的底盘,哪怕你是统管一**政大权的摄政王,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您的这位王妃出手伤人,伤了我们世子的随从,摄政王此举,难道是要公然偏私放纵王妃的行径吗?”
宋灏的目光一凝,并没有结她的话茬,旁边跪着的柳扬已经洞悉他的心意,骤然起身一阵风一样的卷了过去。
既然是双方摆明了身份,那么就总该互相留有一寸余地的,谁也没有想到宋灏出面非但没有打圆场,反而变本加厉,更是再度叫人动了手。
穆兰琪始料未及就已经连着挨了两巴掌。
柳扬并没有下重手,但也绝度没有留情,穆兰琪只觉得眼前一花,面上火辣辣的疼,而等他反应过来,柳扬已经退了回去,仍是规规矩矩的垂首站在宋灏身侧。
“你——”穆兰琪恼羞成怒,下意识的就要去摸腰间挂着的那个形状奇特的小瓷瓶。
宋灏的目光扫过,冷冷说道:“要和本王动手,你最后先掂量自己的分量。”
穆兰琪闻言一愣。
纪浩腾已经怒气冲冲的往前冲过来两步,满面通红道:“本世子的人你也敢打!”
“不过是个不分尊卑的贱婢,教训了也就教训了,我家王爷也是为荣亲王和世子好,省的日后再没规没矩的得罪人,反而坏了你们荣王府的名声。”雪雁冷笑一声,面色嘲讽的挑眉朝穆兰琪看去,“我家王爷和王妃面前,何时轮到你这样下作的贱人多嘴了?再敢多言我家主子一个字的不是,就算是当场拔了你的舌头也不为过。”
穆兰琪的性子乖戾,从来都只有她发狠治人的时候,哪里被旁人威逼过?
“你说谁是贱人?”穆兰琪一怒,手指已经灵巧的跳开那个小瓷瓶的盖子,不过是转瞬之间她的指尖上就挑出一物,赫然是一只尾针上闪着幽蓝冷光的红顶蝎子。
明乐的心里瞬时警觉起来,突然意会——
这穆兰琪果然是个通晓巫蛊之术的高手。
不用说,当日让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纪红纱手中的血红丝定然就是出自这个女子之手了。
察觉她手下动作,宋灏只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大兴宫廷的御用巫医之中,以左司大巫医的炼毒制蛊之术最为精湛。本王看你用毒的手段就应该远在梁青玉之上,如果你真的想要试试倒也无妨,只不过怕是得要荣王世子一并给你陪葬了。”
要纪浩腾死,一直都是穆兰琪的心愿。
可是宋灏这句话却给了她最为严苛的警告——
如若她真要动手,要伤明乐这一行的几个随从不在话下,但是这些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就算是只有一人漏网,一个来回就能让她也折在这里。
她是想纪浩腾死,也看不惯宋灏和明乐夫妇这般盛气凌人的气场,可是若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她还是惜命的很。
穆兰琪犹豫了一瞬,眼里心里都是明显的不甘,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她脸上被柳扬打过的地方就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指印,火辣辣的疼。
“宋灏!你太目中无人了!”纪浩腾满眼蹿火,大声道。
“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世子何必大惊小怪!”宋灏垂眸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袖口上沾染的尘土,神色淡然。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是本世子的人!”纪浩腾分辩。
听了他的这句话,却是穆兰琪第一个变了脸色。
雪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既然是世子豢养的疯狗,那还是带回去仔细的驯服了再带出来吧。今日是我们王爷和王妃大度,看在荣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她一般见识,否则——可就不是两个耳光这般简单的了。”
穆兰琪的脸色铁青,死咬着牙关,牙根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茬儿,明乐对她和纪浩腾之间的纠葛不感兴趣,但是却也不能就这样容了她,否则她日后必定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你的真名叫什么?”就在纪浩腾和宋灏对峙的时候,明乐突然话锋一转,看向穆兰琪道。
穆兰琪冷着脸,没有搭话。
雪雁一怒之下拔剑上前,剑锋往倒在地上的一个侍卫颈边一横。
那侍卫已然见识了他们的手段,哪里还敢迟疑,忙道:“穆兰琪!她叫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穆兰琪!”明乐齿间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行走在外也敢用真名,想必左司巫医也是宠你宠的厉害吧?”
穆兰琪咬紧牙关仍是一声不吭。
她更不明白的是这个女人突然说起这些废话究竟居心何在,只是用一种怨毒至深的表情冷冷的盯着她,看的雪雁越发火大。
明乐却不在意,只是隔着纱笠坦然回望她的视线,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本王妃听闻黎贵妃就只有安成公主一个女儿,并且自小娇宠无边,很是疼爱,是不是?”
穆兰琪的心跳猛地一滞,脸色也跟着一白。
明乐见她会意,也就不再继续往下点破,只道:“做人呢,凡事都要留一线,我不管你在荣王身边占了怎样的位置,也不管你是谁的弟子,总之,凡事千万别惹到王妃我的跟前来。本王妃的脾气不大好,这你是知道的。”
纪红纱的死,虽然已经被她和纪浩禹联手给压制住了,但是无可否认,里头就有穆兰琪的推手。
若是让黎贵妃知道,到时候别说她只是纪浩腾身边的人,就算是纪千赫的女人,只怕也逃不过黎贵妃的报复。
这一点,穆兰琪也是十分清楚的。
明乐此刻给她的警告,意思十分的清楚明白——
她若是想要动她,根本就不必亲自出手,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穆兰琪心里越发恨的厉害。
这个女人,虽然狂傲,但是无可否认,她的确是有狂傲的资本。
她此刻却是明白,跟明乐和宋灏这俩人硬碰硬,莫说是她没有胜算,那就是连资格都不够的。
可是她依旧不想服软,便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纪浩腾听的一头雾水,左右环顾之下,终究还是不想就这样没面子的离开,对面的宋灏已经开口道:“此处为你我两国交界之地,据说马匪出没频繁,世子日后出门,最好还是多带几队侍卫,否则一旦不慎会有个万一的话,本王是不介意走一趟大兴和荣亲王叙上一叙,可是世子也总要顾及一下叫荣王和戚侧妃的心情。”
纪浩腾突然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扫视一遍周边。
宋灏这话就是赤果果的警告没错,虽然他心里还不确信对方真有胆量会这么做,但如果对方真的起了杀心,随随便便将他结果在这里,到时候就算他父皇有通天之能,但是远在京城也是鞭长莫及的。
纪浩腾铁青着脸不说话。
“世子,还有一句话本王妃觉得还是应当和你说一声的。”明乐莞尔,上前一步道:“现如今我家殿下和令尊齐名,同为两国摄政王,虽然王爷和本王妃今日不会和你计较,但是到底也是长幼有序,日后再见的时候,还是希望世子不要当面闹了笑话才好,我家王爷的名讳,可不要再随便称呼了。”
纪浩腾的眼睛一瞪,刚要开口,明乐却未等他出声就又话锋一转,语气毫无征兆的瞬间变作冷厉,道:“否则的话——我倒是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你活着从这座桓城走出去了!”
“你这女人——”纪浩腾闻言,眉毛瞬间挑的老高,本来是准备发怒,但是想了想却是大笑起来,“听你的声音,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本世子面前尊大?哼!做本世子的长辈,你还不够资格!”
宋灏的位份的确是摆在那里的,其实明乐的这些话都是事实,可是看着眼前俊美如山的年轻男子,纪浩腾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这大邺的摄政王在年龄上个也不过是比他虚长几岁,这就要他伏低做小,将对方做长辈一样的看待?他实在接受不了!
“可是我却够资格,今天就把你留在这里!”明乐却是不怒反笑。
“你敢!”纪浩腾的眸光一冷。
宋灏已经耐性耗尽,就对那守城官道,“你带上几个人亲自护送荣王世子出城吧。”
“是,王爷!”那守城官态度恭谨的应下,一挥手叫人把纪浩腾等人的马匹牵来。
纪浩腾先后得了宋灏和明乐两人的警告,再也不敢耍横,冷哼一声,挥开给他牵马的士兵,攀上马背。
其他人都受了伤,动作不很利落,但也不耽搁骑马,也跟着纷纷上马。
穆兰琪留在最后,目光一直冰冷森凉的盯着明乐这边。
她这视线倒是不至于给明乐造成什么压力,只是觉得厌倦了。
“走啊!”纪浩腾没好气的扭头对她招呼了一声。
穆兰琪咬咬牙,这才要转身上马。
“穆兰琪!”明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再度开口道:“借刀杀人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最起码,本王妃的这把刀虽然锋利,却不是你能用的起的!”
穆兰琪闻言,身子剧烈一颤,然后突然就有了几分后怕——
这个女人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忐忑的连忙抬头去看纪浩腾,好在纪浩腾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在意明乐的话。
一行人攀上马背,也没叫守城的士兵护送,就那么招摇过市的进了城,横冲直撞的去了。
明乐站在原地盯着穆兰琪的背影,却是长久的沉默。
宋灏见她不动不语,就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一边对柳扬吩咐道:“那个丫头不是个善茬儿,回头找个机会做了,省的再添乱。”
穆兰琪那么个心思狠毒的丫头,虽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但是看着就叫人心里膈应。
“是,王爷!”柳扬拱手应下。
宋灏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就又冷厉三分道,“本王要在桓城留几天,等后面的钦差仪仗过来,这几天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帮忙守城吧!”
语气冰凉,不怒而威。
柳扬一声不吭的点头应下,梁旭和影卫也跟着应诺,心里都是叫苦不迭——
王爷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了,这是要变相的惩治他们私自携带王妃出京的罪责。
若在以前,长安和影卫是明乐的人,他一般是不会动的,但是这一次明显是一锅端了。
“做什么——”明乐皱眉,刚要求情,宋灏的目光紧跟着又朝旁边的雪雁瞥去,冷声道:“你也留下!”
“是,王爷!”雪雁连忙垂首。
明乐心里也有几分恼意——
这里地处边关,风沙很大,现在六月的天,白日又是酷暑天气,宋灏要罚柳扬等人,说是叫他们守城门,明摆着就是个不眠不休死守的意思。
三天下来,起码也得脱层皮。
她还想求情,却见宋灏凤目一挑,目光已经朝长平移了过去。
长平的身体底子本来就薄弱,可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
明乐的心里一抖,立刻识趣的闭了嘴。
宋灏见她不语,脸色也不见缓和,只对那守城官吩咐道,“去和你们郡守说一声,本王和王妃连日赶路,接风宴就免了,我们直接去驿馆。”
“卑职领命!”那守城官应诺。
宋灏于是不再多言,把明乐提上马,两人共乘一骑进城去了。
这边纪浩腾带着一众残兵气势汹汹的招摇过市,横穿整个桓城,出了南城门就直接过境回了大兴。
他是真的气不过,入境之后直奔大兴在附近驻军的营地。
营门守卫见他一行人怒气冲冲的杀过来,都是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搬开路障相迎:“恭迎世子!”
“滚!别挡道!”纪浩腾直接策马而入,扬手就扫了那守卫一鞭子。
那守卫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目送一行人闯了进去。
纪浩腾心里恼火的厉害,进了营门就直奔帅帐的方向而去,绕过几顶帐篷,不曾想远远的却看到远处的空地上停了一长溜华盖的马车,车驾的布置十分奢华,五彩斑斓的往草地上一戳,立刻就将周围颜色单一的帐篷比到了尘埃里,看起来很有些惨不忍睹。
帅帐前面这几天又加了一批守卫。
纪浩腾翻身下马,把缰绳往过来迎接的小兵手里一甩,狐疑道:“怎么回事?是谁在这里?”
他虽纨绔,但是基本的常识也还是有的,这里是军营重地,若不是背后有他老爹撑腰,他都别想随意进出,足见今天帅帐里的来客身份很不一般。
“回世子爷的话,是荆王殿下的大驾在此!”那小兵回道,却是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纪浩禹?”纪浩腾闻言,果然瞬间就冷了脸,眼底露出明显的讥诮之色,道:“他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吃饱了撑的吗?”
说着就快步进了帐子。
门口的守卫连忙掀开毡门。
纪浩腾大步跨进去。
这座帐子名为帅帐,但是因为纪浩禹的突然到来,驻军主帅已经把帐子腾出来给了他住。
纪浩禹这人对衣食住行的苛刻讲究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这会儿整个帐子里的陈设都早就被更换一新,高床软枕,轻罗暖帐,一番妆点下来,披红挂绿,金光璀璨,倒是活脱脱的一个温柔乡销金窟。
纪浩腾才刚刚在外面吃了亏,被宋灏两口子折腾的灰头土脸,骤然一进门,前后巨大的反差刺激的他眼睛都红了。
彼时纪浩禹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里间的一张酸枝梨木的睡榻上看一本民间小故事的话本,松松垮垮的红色锦袍随意的穿在身上,露出脖子下面精致的锁骨,媚眼如丝,笑意绵绵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睡榻的一端坐着个身穿紫色裙衫的妖娆婢子,纪浩禹一头墨发披散,枕在那婢子的大腿上,看书看的津津有味。
那婢子生的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素指纤纤,不时的从旁边的小几上取一颗莹润水滑的玛瑙提子剥了皮送到他唇边。
纪浩禹漫不经心的含了,唇上沾了甜腻的汁水,那婢子便笑着取了丝绢去给他轻轻擦拭。
纪浩腾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砰的一脚就把旁边的一张座椅踹翻在地。
纪浩禹本来看那话本正在入迷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打断就不悦的皱眉看过来,见到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一样的纪浩腾,他却是突然就乐了,很是热情的招招手道:“唷,原来是堂弟啊!相请不如偶遇,咱们这一次的缘分倒是不小呢,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他笑的春风得意,一脸桃花。
纪浩腾看着他那张妖孽一般妩媚**的脸孔,心里的怒气就又攀上来几分,随便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冷笑道:“我就说呢,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什么人会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原来是你。好端端的你不在京城里呆着享受太平,大老远跑到这里来风吹日晒,是吃饱了撑的吗?”
纪浩腾的语气不善,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纪浩禹留。
那婢子听着都不由的柳眉微蹙。
可是纪浩禹却像是全然不觉一般,笑着翻身坐起来,对那婢子摆摆手道:“现在天干容易上火,去叫人沏两杯菊花茶来,给世子降降火。”
“是,王爷!”那婢子起身,妖妖娆娆的屈膝一福。
方才她一直坐着,看不清楚身段儿,这会儿站起来,却是个柳腰丰臀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纪浩腾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流连了一圈,不过今天他的确是没多少兴致,瞬间就又重新冷下脸来。
纪浩禹神色敏锐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由的提起几分兴致。
“咱们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就好像是谁欠了你的赌债不还似的。”纪浩禹不动声色的调侃一笑,起身穿了鞋子,端着那盘玛瑙提子施施然走过去,在挨着纪浩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今年西域刚刚进贡的,味儿还不错,尝尝?”他笑着递了那翡翠果盘过去。
纪浩腾却是看也不看,怒然掀翻在地。
他现在是窝火窝的厉害,纪浩禹越是活的自在,他心里就越是气闷。
看着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妖孽,他更是半分心情也没有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怒道:“端木将军呢?死到哪里去了?本世子可没时间在这里和你磨叽,来人,马上叫端木青给我滚进来!”
门口守着的两个婢女面有难色,抬头递给纪浩禹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优哉游哉的靠在椅背上,挑了下眉毛,示意她们照办。
两个婢女屈膝一福,匆忙退出了帐子。
纪浩禹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纪浩腾一眼,仍旧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懒散语气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谁给你气受了?你找端木将军?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要抄家灭族去给什么人好看吗?”
“抄家灭族?”纪浩腾冷笑,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本世子要屠城,把整个桓城给灭了!”
纪浩禹闻言,不由的咝咝抽了口气,再看纪浩腾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知道这次怕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仍是不咸不淡:“万寿节在即,眼下可不是和大邺人起冲突的时候,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你,私底下解决了就好,动了军队事情可就严重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就是要将他抄家灭族,杀到盛京去,小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份鸟气,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本世子是好欺负的吗?”纪浩腾暴躁道,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出来的。
纪浩禹的眉心一跳——
怎么还跟盛京扯上关系了。
这会儿他便也有些坐不住了,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刚从桓城回来?你遇到谁了?”
纪浩腾和纪浩禹向来不对付,这会儿就只觉得对方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纪浩禹的目光移过去,瞧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表情冷淡的穆兰琪。
穆兰琪却没这有这样那样的忌讳,如实道:“一大早的时候世子要从桓城过境,不凑巧遇到了大邺的摄政王妃,彼此之间起了点误会,后来摄政王到了,又很是下了世子的面子,两个人当真是过分的很。”
穆兰琪的话言简意赅,知道纪浩腾要在纪浩禹面前撑面子就没有细说,但也算是把事情交代了清楚了。
纪浩腾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纪浩禹闻言却是眸子一闪,突然微笑着沉默下来。
纪浩腾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笑意,就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怒道:“你笑什么?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想在爷的面前耍横?她还不够资格!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的摄政王,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本世子非得要给他们点教训,叫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哈——”纪浩禹听到他口中“臭丫头”三个字,不由就笑的更加欢畅,反而有恃无恐起来,附和道:“对!一定得要那臭丫头知道厉害,哈哈!”
他笑的十分快意,眼底却有异样的华彩流转——
没想到那个丫头真的来了!
她没去海域,却是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看来——
这一次老皇帝的寿宴上要有热闹瞧了。
“你笑什么?我吃了亏,你就这么高兴?”纪浩腾被他笑的一阵的莫名其妙。
纪浩禹笑过之后,便稍稍敛了神色,看向他道:“不管怎么样,今天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眼下我们和大邺之间不能起冲突,这也是皇叔的意思。”
“父王的意思?”纪浩腾皱眉,随即冷笑,“你不用搬出父皇来压我,什么摄政王,我看那宋灏也不过如此,眼下咱们大兴也是兵强马壮,何必怕他?”
“远来是客,这是皇叔的意思。”纪浩禹道,他是不会和纪浩腾分析什么局势利弊的,只就直截了当的做出决定:“既然遇上了,我就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这一趟过来桓城,就是奉命带着仪仗前来迎接大邺摄政王一行的,若在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
他说着,就起身拍了拍纪浩腾的肩膀:“你还是收收心吧!何况你现在也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并无损伤。”
“你在教训我?就凭你?你也配?”纪浩腾丝毫也不领情的一把甩掉纪浩禹的手,审视他的目光之中都是鄙夷。
纪浩禹任由他看着,却是自始至终不愠不火。
大兴的帝都之内,所有人都知道荆王和荣王世子不对付,虽然没闹出什么大的事情来,但是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两个人一个穷奢极恶,一个是天生的纨绔,是这一代的皇室子弟中最不成气候的两个人。纪浩腾仗着是荣王的独子有恃无恐,平日里作威作福,俨然是个天下第一的小霸王,他将这视为理所应当,因为他是纪千赫的儿子,可是纪浩禹又凭什么?开始的时候他对纪浩禹也只是不屑,可是到后来有关纪浩禹是荣王和苏皇后**之子的风声传出来,他对纪浩禹的态度就变成了忌恨。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父王的儿子,在纪浩腾的心里,纪浩禹的存在就是一根刺,迟早有一天要拔了。以前他也不止一次的动过手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家伙的运气太好,居然每一次都叫他化险为夷,逃出生天,这就更是让他气的牙根痒痒。他也曾试过在纪千赫的前面诋毁此人,想要让纪千赫主动的厌弃纪浩禹,但是纪千赫的态度就更是奇怪——
虽然从不曾因为纪浩禹的身世而分辩过什么,但事实上,却像是默许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并且还在一定的程度上提供了支持了保护。
这一点便让纪浩腾越发认定了,纪浩禹就是他父王的私生子。
再加上平时又有戚夫人在耳边叨叨,他心里就更是没有一刻不在揣摩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这个人。
而现在,这人居然还要当面和他唱反调?简直不知所谓!
“本王不是在教训你,只是就事论事!”纪浩禹的唇角依旧带着妩媚的笑容,语气却突然凛冽了起来,他弹弹袖子走到一旁,“这一次我是奉命出京办差的,我不管你是有什么理由,都没有叫你随便搅和的道理。另外端木将军也同样得了指令,会配合本王安排一起恭迎大邺摄政王的大驾,他这边的主意你也不要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多留,就早些回京,横竖我是不会让你胡来的。”
“你——”纪浩腾指着他,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纪浩禹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
这一眼的对视之下,纪浩腾就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你等着!”言罢就一把甩开毡门冲了出去。
外头红玉刚好端着茶水过来,冷不丁见他闯出去,茶盘被打翻,茶水洒了一地。
“你瞎了吗?”纪浩腾怒骂一声。
红玉也不废话,立刻就屈膝跪了下去,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纪浩腾看她的德行就更是有气没处撒,愤然甩袖离开。
走了几步,穆兰琪扭头朝还跪在那里的红玉冷冷的扫了眼,嘲讽道:“荆王的这几个婢女阳奉阴违的功夫还真有一套。”
“哼!”纪浩腾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阴狠的扭头又看了眼纪浩禹住着的那个帐篷,眸子里再不是那种肤浅跋扈的姿态,反而带了几分阴鸷冷然的杀伐之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狗杂碎,还真以为靠上父王就能一飞冲天了吗?呸!”
言罢,又再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穆兰琪站在原地没动,歪着脖子看着那个帐篷的方向,眸子里缓缓的溢满了浓厚的笑意,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