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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王爷,”郁兮视线露里着怯,眼波横过来,言谈上却用郑重的声韵着色,“谢谢你。等将来离开这里,我会永远记得王爷的恩情的。”
  恭亲王抬眉,望出她肩侧一端的宫墙,“现在谈以后为时尚早,先谈眼前的正事。”澄邈的一双视线收回,停留在了她的脸上,“你可曾出过天花?”
  这个话题开启的有些突然,郁兮略怔,调转心神跟上他的思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他又问:“那你可曾接种过痘疫?”
  她再次摇头否认,“王爷也知道我们辽东的气候,很少爆发大面积的疫情,我不记得我曾经接受过天花痘疹这方面的防治,应该是没有的,也许小时候接种过没印象了,我也不确定。”
  大邧自建朝起就不断展开同天花霍乱等合种时疫的抗争,随着医疗水平的进步,天花痘疹通过种痘接种的手段便可以得到有效的防治,但是在人口数量少,疫情受灾轻微的偏远地区,这类传染病疫并不受重视,所以她的措辞有些模糊。
  恭亲王负手,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意的在原地踱步,“现在你人在京里,没有防治的话还是提前防治的好。”说着稳下步子,看向她:“你相信我么?”
  那双桃花眼枝叶舒展,没有过多犹豫,不及她开口作答,他便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余光里有几人的视线穿过启祥门暗暗注视他们,郁兮还是把手递了出去,她不觉得羞愧,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把举止让给直觉定夺,她相信他。
  恭亲王接过她的手腕,皎皎如一把玉如意,是预料之中滑腻微凉的触感,他揭开她袖口上一圈圈雪灰缎地花卉纹绦的镶滚,讽刺的是,真正面对她的冰肌玉骨时,他倒没有生出任何旖旎的杂念。
  他目光沿着她肌肤的脉络,一寸一寸仔细检查,满目洁白无瑕的风光,这是上天对她的赏赐,他却无心欣赏,神色反倒愈发的凝重。
  最后他松开她的手腕,端起了她的下巴,一厘一厘描绘她的眉眼,唇瓣,郁兮随着他的力道微微偏过脸,看到宫墙的琉璃瓦上停留着一只鸽子,晶亮的眼睛目不斜视的跟她对望。
  她失神,陷入了与它僵持的情境里,最后还是这位陌生的看客先屈服,歪起脑袋梳理了脖子上的羽毛,咕咕低鸣了几声,然后纵身起飞,乘风远去。
  郁兮微微抖了个身回过神,转回脸问:“方才西墙上有只鸽子,王爷瞧见了么?”他重新把她的脸扳回之前那个角度,声嗓里淡淡的气流吹在她的耳侧,如沐春风,“我只顾得上瞧你了,哪里留神到什么鸽子?”
  她看出墙外,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耳颈后的白腻太过纯洁完美,此时在他眼中并非一件好事。恭亲王把手从她的脸上摘下,肃声道:“依照我的查验,你胳膊和面部都没有接种疫苗和曾经出过天花的痕迹。我陪你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回禀这件事,请她老人家下个旨,等今年宫里的防疫工作开展后,让你随宗室的阿哥格格们一起接种防治。”
  原来他在这里等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郁兮百思不得其解,在随他前往宁寿宫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道,“王爷,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情了?”
  恭亲王似乎有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语,听到她的疑问方开口道:“在南书房跟几个翰林聊到天花蕈这种菇类,就想到了天花痘疹,接种防治目前还没有普及全国,特别是漠南,漠北一带,然后我又想到了辽东,最后就想到了你。”
  郁兮笑道:“王爷心里时时刻刻装着国事天下事,曲折迂回竟然还能想到我,为我着想,替我考虑,我啊,不胜荣幸。”
  这样的感慨倒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困惑,在她看来,他能想到她是意外的荣幸,与之恰恰相反,他自己却觉得理所当然。
  “郁兮。”恭亲王落后了一段距离叫她的名字,也叫缓了她雀跃的步子。
  郁兮在他触目可及的地方停驻,疑惑的转回身,宫墙耸峙,她站在那样万丈红尘的格局里,眼波流转。
  而他却囿于词汇上的匮乏,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待会到崇禧门上调头往东走,别拐岔道了。”
  她驾驭花盆底的能力越来越熟练,不惜走了回头路与他并肩,笑道:“那我跟王爷一起走,王爷带路。”
  她浅浅的影子斜照过来附着在他的身侧,他余光随着她缓慢相移,肩负一国重担,要对全天下所有的人负责,照顾她,为她辟出一方天地供她依靠,当然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到往乐寿堂,太后并不在而是在后厢的颐和轩作画,两人坐下身喝了半盅茶,等了半个时辰方等到太后露面。
  见面少不了寒暄见礼,太后坐在宝座上俯视,下面两人一个打千儿,一个蹲身,起落的幅度节奏都是吻合的,凤舞龙蟠也不过就是作此形容。
  太后懂得享受消遣,除了精神信仰上的礼佛之外,玩弄丹青是她最大的爱好,见了两人开口笑道:“今儿南花园送了一束芍药,开得极好,哀家就照着临摹了几笔。画画这件事啊不能拖,神思断了,过一会子花枯了,一幅画就废了,只能半途而废。所以啊,让你们久等了。”
  话说着目光在郁兮头上那朵芍药和恭亲王脸上打了个来回,却不予任何置评,抬了茶盅饮着茶笑,这一笑意味深长,暗含着窥破他们“赠花簪花”这等玄机的意思。
  太后似乎对他们之间这样的交往持以鼓励的态度,甚至不觉得他们一同出现会是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事。
  第41章 恍然
  郁兮垂下头, 如镜的金墁地砖里盛着日影倒扣进来的光河, 泛起微波。直到恭亲王道明来意, 她双手紧紧交握起来,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良久的沉默中, 太后手中的茶盅发出轻微的一声撞击, 茶盖遮掩了杯口的热气, 然后是瓷与木擦肩而过的声响, 杯底落回到了桌上。
  “防治天花本是一件要紧事, 可是承周,你有没有想过, 接种天花后,患者也会萌发轻微的痘疹,甚至出现发烧的症状, 需要隔离起来卧床休息的,最快也要十几天, 如若在这期间,你阿玛醒来了该怎么办?”
  郁兮盯着地砖里的光粼浮动,听到恭亲王道:“皇祖母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郁兮不接受防治,等过阵子天热起来, 不当心感染时疫,到时候病症发作起来会比接种后的症状要严重多倍,那于面见皇阿玛又有几分好处?”
  “这倒也是,”太后道:“不过防治天花并不是只接种这一种法子, 近些年天花痘疹远没有你爷爷,你阿玛他们这两辈人那时候猖獗,御药房每年都会研制防治痘疹的汤药,宫里也会组织人手供送痘神,这两年宫里得天花的人少之又少,不过是几个不守规矩,爱好上外头厮混的宫女太监罢了。依哀家说,不必如此心惊胆战。”
  恭亲王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孙儿还是觉得不放心。老祖宗也知道,天花这种病只有得过一次后才能真正永绝后患,汤药并不能从根底上治疗这类传染的时疫……”
  “王爷……”郁兮抬起头,轻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朝她看过来,她的目光在他的眼底泅浮辗转,流露出了否定的含义。
  恭亲王眉头紧皱,有些责备的看着她,太后望着眼前这出眉眼官司倒笑了起来,“哀家有哀家的理,你有你的理,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咱们不妨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说着看向郁兮,“好孩子,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任何想法触碰到皇帝的问题上便要做出让步,这也是她出声制止恭亲王的原因。郁兮来之前并未来得及把防治天花这件事想的这样深,直到太后点明,方才意识到她的举动,她的疼痒是和皇帝捆绑在一起的,并不完全由她自己做主。这样的牵绊,更加清晰的为她做出了指引,阐明了她目前在宫中生活所面临的境地究竟是何等概念。
  “回太后娘娘,”郁兮起身,恭敬福了个身道:“奴才身子康健,眼下种痘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奴才愿意以奉养龙体为重,还请太后娘娘准许。”
  太后怜惜的看着她那半边皎洁的额头,她私心上喜欢郁兮,也欣赏这位年轻姑娘无量的心胸,然而天子国事是她身为太后首当其冲需要考虑的事情,她只能选择偏重皇帝,也必须这样做。
  无需旁敲侧击的给出过多暗示,郁兮就参透了太后话意的本质,她主动拒绝接种疫苗一事,省去了很多细节上的麻烦,事后传出风声,表面上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并非他人授意,保全了宁寿宫的体面,也给了太后台阶上下。
  太后点点头唤她起身,夸叹出透出一丝不忍,“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哀家明白了。”
  郁兮不大敢去打探对首那个人的神色,太后与恭亲王因为她意见不一,她最终倒戈反水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这让她感到愧疚,地面上反射过来的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只见他起身,她也跟着起身,听他道:“那么这件事就依郁兮的意思办吧,是孙儿叨扰了,隔天我再来瞧老祖宗,今日就先跟您告辞了。”
  太后道好,“没事常来哀家这里坐坐,哀家盼着你们来呢。今天这件事哀家要表扬你,亏得你心细,里外为郁兮操着心,郁兮是宫里的贵客,今后你更要替哀家好好照顾她。”
  恭亲王应是:“老祖宗放心,孙儿替您多领一桩差事,也好让您腾出空闲赏花画画。”
  “那哀家可得谢谢你这份孝心了!”太后架着钱川的手起身,笑着送他们到殿外去,抚了抚郁兮的鬓角,深深看着她,道了句:“真好。”就挥手催促他们离开了。
  望着那对成双的背影相携走远,太后欣慰叹了口气,“这孩子终于肯为姑娘上心了。”
  钱川笑道:“敬和格格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不过这件事上还是亏负了六爷,依奴才看,拐道门说不定就要闹起来了。”
  “闹了好!”太后转过身往回走,“闹起来了才有讲头。”钱川一听这话,呵,没跑了,老主子是下定决心要在恭亲王的婚配上做讲究呢!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产生分歧,也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他身上没有任何怒意滋生的迹象,袍尾是轻微摆动的幅度,步调慢条斯理,她穿着冲天的花盆底也完全能跟得上。可是郁兮就是知道他生气了,她能感觉出他心里屯着火,而且极力在忍耐。
  “王爷。”她叫他:“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他目视前方不搭理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她的道歉。
  郁兮又尝试着叫他了好几次,却不曾把他叫回头,他侧脸边陲的肌肉紧绷着,与颌下的脖颈交汇出一道冰冷转折的线条。
  郁兮失落的垂下眼,默默走了一段路,跟着他过了养性门,借着门内与门外,阴暗与光明交接的一瞬,她再次看向他,那张脸上结的霜寒似乎愈发浓重。
  郁兮缓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把他钉在了原地,“王爷,”她纳着气,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要是怪我了,我跟你道歉,真不行你骂我两句,别不说话,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让我心里别存着气么,轮到自己怎么就变卦了,憋着气对身体多不好……”
  她絮絮叨叨的,言辞细碎,研磨在耳边像晨起时刚刚苏醒的风声鸟语,竟觉悦耳。他侧过脸,捕捉到了她的影子,浑身上下拿的劲都松懈了下来。
  郁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眼和唇的边角里满满堆砌着笑意,仰脸拉着他的袖头轻轻的晃,“王爷别生气了好不好?”
  恭亲王垂眼,“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把事情考虑周全。”其实他更多的是在生自己闷气。他贪急,一心想要她规避天花的危害,忽略了她和皇帝之间的干系,逼得让她被迫做出选择,牺牲掉自己的权益,她某种程度上一定会觉得委屈,可是她不肯表现出来。
  他的目光跌落进她的眼底,捅乱了她的心神,郁兮怔愣了下,摇了摇头,“王爷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哪里来的福分能跟皇上齐肩呢,是我们两个都疏忽大意了。我不愿让王爷为难,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她越这样说就让他感到越发的自责,他承诺过入了宫之后会保护好她,然而从上次的景仁宫事件到今天的事发,他要么事后诸葛亮,落后于事态的发展,要么从一开始就下了一步错棋。
  认识她以前他拘于刻板,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情出现差错和闪失,也从未出现过。事关郁兮,他从未失效过的运筹帷幄变成了满盘皆错。回顾近一个月来与她相处的种种,他无可抵赖,她是牵涉他方方面面的一个例外。
  如果把他的之前的人生形容成一张空无的宣纸,她便是无意中滴落其中的一枚墨渍,有了内容,有了气味,墨水散开衍生出不可捉摸的意外。
  他会因她感到焦虑,心绪出现无常的变化。最后他把目光圈定在了郁兮的脸上,她的五官鲜明,比其他任何人拓在他脑海中的印象都要深刻。
  原来那个人是她,答案并不突兀,浮现后是恍然大悟这一感觉的突袭。
  恭亲王不言声,半敛的目光划出一道弧刃,剐在她的鼻梁上有种触痛骨骼的寒意,郁兮不觉松开了他的马蹄袖,默默缩回了手,“王爷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怪吓人的。”
  他晃神,从她腮颊两侧白嫩丰满的肉翅上收回视线中的锋芒,下唇受舌尖的吮嘬,挤压出一声叹息,转身迈开腿,“没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走吧,去御药房,接不了疫苗,药还是要喝的。”
  郁兮的花盆底打了个旋,追上他的步子,她的袍尾被风做媒连上了他的,“王爷,”她偏过头,悄然一笑,宫墙上的红做了胭脂印满她的脸颊,“你真好。”
  他负手,余光里看着她鞋缘上的花纹缭绕,遍地花开,“知道就好,算你还有良心。”
  “我们是朋友对吧?”郁兮把嘴唇咬得像宫墙上朱红的涂料:“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今后我也会对王爷好的。”
  他听了默然的笑,“说话可要算话,一言为定。”
  她面对着墙,话语触碰到砖石上有瓮声回响,余韵悠长:“一言为定。”
  眼前日光朦胧,苍穹模糊,他的心境却无比清晰,折磨半个上午,拨去了心中的疑雾,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收获。
  遗憾的是她口中对“朋友”一词的运用,恭亲王行事一贯追求完美,力求极致,他并不满足于现状,身陷朋友这一普遍的范畴里踌躇不前。
  他需要一个特殊又狭窄的称谓重新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想了想却一无所获。
  第42章 御药
  “郁兮, ”他问:“你有没有小字?”
  “有是有, ”她道:“倒也不常用, 是大哥哥帮我取的,取自“郁郁桓桓”中的“桓桓”二字, 只有他习惯这样叫我。”
  “凡我同盟, 既文既武。郁郁桓桓, 有规有矩。”恭亲王沉吟道:“取得好。”
  “王爷呢?”轮到她发问:“王爷有没有字?”
  他颔首:“御廷, 统御的御, 朝廷的廷。”
  从名字到字,均是明了直接的注释, 他就是全天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她含着理所当然的口吻笑道:“自然是这样。”
  “如果你不介意,”恭亲王道:“我今后就叫你桓桓了。”
  犹豫纠缠在她的嘴角,“我不知道……王爷不觉得这样叫起来有些别扭么?”
  “亲切腻歪, 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他瞥她一眼,迈步走到她前面, 后摆翻飞承接两侧宫墙绵延铺陈的鳞瓦,不允许她进一步的反驳,霸道的说:“就这样定了。”
  郁兮踏着他袍尾的细浪颠簸, 跟上他的脚步,眼梢含苞待放的桃花, 经过多时的蕴酿,尽数绽放开来,伴着琅琅的笑声落入他的眼眶,“王爷可真讨厌!”
  人生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记得准, 记得清楚的,追溯以往很多片刻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周驿,觅安,冯英他们的记忆里,绥安三十年,正月里的某一日,从苍震门通往咸和左门的甬道中,有两人的影子相互追逐,欢声笑语贯穿昭华,凝祥,景曜三道门,衔接成一段动人的音律,余声绕梁,辗转回响。
  从那时起,他们抹去了在彼此眼中称之为“陌生”的那道障碍。
  行至御药房,殿中并无几人,巳时整点总管王太平跟随太医院的御医们前往太极殿为皇帝诊脉施药,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几个苏拉太监。
  恭亲王叫散了他们,提起正堂桌案上的笔墨自顾自提写起来,因是站着,两肩的绣金云龙俯首下来,在玻璃窗外斜打进来的光线中腾云驾雾。
  郁兮不便打扰,借着这个空当观察御药房殿中的环境,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是伴着药香,出于身临其境的自觉。
  阁架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药具,有制药用的筛子,药碾,石磨,杵臼,乳钵,药铫,也有盛药用的木箱,木匣,瓷罐,银盒。还有诊疗用的各种器械,是她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到底是皇城,就像摘藻堂,御药房和恭亲王口中所描述的天文仪器一样,不仅藏书,医疗,天文,这个地方在各个方面储备汇聚的都是四境九土内最为顶尖的力量。
  恭亲王落笔后抬头,看到了立在阁架前的她,袅娜一道弧洇在光环的侧边,化成朦胧的剪影。他偏过脸绕开眼前光线照射的角度,视线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郁兮的目光在一排盛放药露的玻璃瓶之间曲折游走,日光在瓶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透明的液体中映出了一人的脸,开口问道:“瞧什么呢?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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