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林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说:“难道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一说到某人城府很深,总会让人觉得这是个阴险小人,程侯爷想起了沈清的眼神,坦荡清澈,看着正人君子的不得了,就摇摇头说:“不至于,总之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配萱萱也算可以了,至于家境贫寒嘛,这个倒是无所谓,以他的能力以后自是能把家产慢慢置办起来,我今日已给他说了,若是他春闱得中,就将萱萱许配给他,你这几天也给萱萱提提,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林氏听到自家侯爷说已提了亲事就吃了一惊,可后来又想到侯爷的眼光总也不错的,本来还想提提秦川,可是想到姑太太,林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有这样的婆婆也是遭罪。
  第二天林氏来到程萱的皎阳阁,程萱正在练字,见母亲来了就迎了上来,林氏握着程萱的手说道:“练字时间不要太长,手腕会酸的。”
  程萱点点头。
  林氏带着程萱坐下,让其他丫鬟都下去,程萱疑惑道:“母亲是有什么事情给我说吗?”
  林氏觉得很难开口,自己这样的人家,自己的萱萱本应嫁到高门大户,身边奴仆环绕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只能嫁给一个穷书生,不说萱萱听后什么反应,自己就受不了,只是侯爷既已做了决定,这事轻易也变不了。
  林氏打起精神,想想自己从程景那里问出的消息,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问道:“你可还记得救你的那个人?”
  程萱本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听到这话低下了头,嘴里闷闷地说道:“记得。”她记得那个人穿的并不好,还有一身鱼腥味。
  林氏接着说道:“你爹昨天见他了,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为人识礼上进,很是聪慧,明年也要下场的,或许……”
  林氏在程萱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程萱双目圆睁,下颌紧绷,一脸震惊地问道:“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林氏不敢看程萱的眼,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你爹说,若是这个人春闱得中,就考虑一下你们……你们的亲事。”
  “我不要……”程萱一下子就爆发了,站起身来倒退几步,眼泪夺眶而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是不是觉得我辱没了家里的名声,所以想把我赶紧嫁出去一了百了……”
  林氏也急了,想上前去拉住程萱的手,却被程萱一把甩开,林氏也哭出来,说道:“萱萱你不能这样想我们的啊,你出了这事,我和你爹比你还难受,你说这话不是往我们心口上插刀子的嘛。”
  程萱已接近崩溃,这段时间她表面上看着还好,实际上一直在忍着,一是因为她的名声毁了,二是因为她不能嫁给六皇子了。六皇子,那也是她曾经的梦啊,他们曾经偶遇过,他还对自己笑过,当她知道自己有可能嫁给六皇子当正妻以后,她内心是欣喜的,可是后来一切都毁了,而现在,她最亲的家人竟然还要匆匆把她嫁出去,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男人。
  那个人是救了她,她心里感激,可是这和嫁给他是两回事啊。
  程萱自己跑回卧室,趴在床上痛哭起来,嘴里喊着:“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镇北侯府正房,林氏一脸愁容地给程侯爷说着程萱的事:“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整天不吃不喝的,我实在担心,要不然你说的那桩婚事就算了吧。”
  程侯爷也面露担心,只是还是说道:“她年纪小懂什么,这个沈清除了家境贫寒一些,其他各方面都不错,而且家境贫寒也有好处,他以后要靠着我们,就不敢不对萱萱好,总比嫁到高门大户去受气强啊。”
  林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萱萱想不明白啊,林氏说:“要不然什么时候把这个沈清叫到府里来,让萱萱看看,或许就能看上了呢。”
  程侯爷叹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爹,爹……”程景一路大呼小叫的跑进来,只叫的程侯爷头疼,呼喝道:“多大的人了,都不能稳重一些吗?”
  程景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说道:“爹娘,六皇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
  “谁?”林氏赶紧问道。
  “你们绝对想不到”,程景一脸神秘地说:“是吴国公府的小姐姜琼,听说是福安长公主亲自跑到皇宫给皇上说的,皇上就同意了。”福安长公主是皇上的异母姐姐,也是吴国公夫人,此次当上六皇子妃的姜琼就是她的幼女。
  “哼,吴国公府也就只剩下长公主的这份体面了,云贵妃结了这样一个亲家,也不知道高兴不高兴。”程侯爷颇是幸灾乐祸地说道。
  皇宫长乐宫内,一个宫装丽人把一个上好的青花瓷杯子啪的就摔倒了地上,口中骂道:“这个老婆子……”
  这个人就是宫里的云贵妃了,虽年近五旬,但保养的的确是好,看着不过三十几许。他本来是想给六皇子娶一个得力的岳家,本已看准了镇北侯府的大姑娘程萱,这程萱的父亲深得圣眷,叔父又在外领兵,是个极好的人选,没想到却被人毁了。不过毁了就毁了,自己再挑就是,却没想到福安那个老婆子进宫找皇上说话,她一离开皇上就将她的女儿赐婚给自己的儿子,那吴国公府有什么,不过一个虚架子罢了,最近连排场都摆不开了,云贵妃越想越生气,脸庞都扭曲了。
  “母妃息怒,还不至如此”,说这话的就是云贵妃的儿子六皇子,他今日一身皇子礼服,整个人甚是威仪,但却面容温和,气质恬淡,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怪不得京城那么多的女儿家都倾慕于他。
  六皇子走到云贵妃的身旁说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附耳一番后,云贵妃终是露出了笑容。
  这天早朝之后,程侯爷正往外走,一个小太监来到他身边说道:“侯爷,皇上让你去御书房一趟。”
  程侯爷不知怎的心突然一紧,然后说:“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了,我现在就去。”
  程侯爷转身的时候,将一个小荷包塞到那小太监的袖中,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也不知道皇上找我什么事啊?”
  那小太监在袖中捏捏荷包,然后满脸堆笑地说道:“咱家也不知道呢,只是昨天云贵妃来找皇上说了一会儿话。”
  程侯爷就知道这事与云贵妃有关了,究竟是什么事呢?与云贵妃有关的也就是六皇子的婚事了,不是已经定下来吴国公府的姑娘了嘛,云贵妃还想怎么样,不会还想……
  程侯爷顿时心一沉,觉得云贵妃怕是还要打自家主意了,只是正妃已定,给自己家的只能是个侧妃了吧?程侯爷心下冷笑一声,觉得云贵妃真是打的好算盘,当自己是软柿子吗?
  御书房内,德帝正坐在那里批折子,程侯爷向皇上行礼后起身。崇德帝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头发半百,脸上已有了老年斑,只是一双眼睛依然精光四射,此时看着程侯爷,问道:
  “你家姑娘现在还好?”
  程侯爷躬身回答:“谢皇上关怀,微臣女儿现在一切安好。”
  “那就好”,崇德帝喝一口茶继续说道:“昨儿云贵妃过来说她无意说了一句喜欢你家姑娘,竟惹的你家姑娘遭了祸,她现在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唯恐耽误了你家姑娘的姻缘,所以愿以侧妃之位聘你家姑娘,你可愿意?”
  程侯爷想着果然如此。云贵妃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看重他们家的权势罢了,可是崇德帝怎么想的呢?崇德帝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越发难猜,此番是单纯的问问还是想要试探一番呢?
  程侯爷心如电转,极速的权衡一番后说道:“贵妃娘娘的心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小女已定有婚约了,恐是无缘嫁入皇家了。”
  “哦”,崇德帝似是有些惊讶,说道:“什么时候的事,倒是没有听说过。”
  程侯爷回答:“想必皇上也知道,当初救下小女的是今年入京赶考的举子,前几天我邀他入府一谢,见面后发现此子饱读诗书品行优良,是个极不错的人,我再想着恰恰是他救了小女,这也是一场缘分呢,就与他定下了婚约。只是现如今他正在准备春闱,不好拿这些事扰了他的心神,就想着春闱后再宣布,不瞒皇上说”,程侯爷一副诚恳的样子:“我一见此人就喜欢的不得了,觉得除了家境贫寒些,其他没什么不好的,后来又想想,觉得家庭贫寒也有好处,起码他以后得靠着我们,对小女也得好好的不是?”
  程侯爷一副慈父的样子,眼神与表情拿捏地分毫不差,真真是让人动容,沈清若在此处,定要说一句:“老狐狸都快成精了。”
  崇德帝好似颇有感触,语重心长地说道:“程侯所言不错,既然程侯觉得那个年轻人好,想必春闱必定榜上有名的,到时候朕也好好看看他。”
  “谢皇上”。
  程侯爷从御书房出去的时候想,妈的,现在不得不把闺女嫁给那个小子了。
  第7章
  程侯爷回家之后,将林氏和程景叫来说了此事:“云贵妃对我们家不死心,还想着萱萱嫁给六皇子,可是正妃我都看不上,何况侧妃呢,我程铎的女儿是去给人当小妾的吗?只是也不能直接拒绝皇上,就说了萱萱与沈清已定下婚约的事,这事就相当于过了明面了,萱萱只能嫁给沈清了”,程侯爷说完自己先叹了一口气,觉得真是便宜沈清了。
  旁边林氏也眉头紧锁,喃喃道:“这就是命吧。”
  程景倒是很开心的样子,说:“这有什么好愁的啊,我看沈清就不错,好多人家不是专门让女儿低嫁的吗?这样沈清就得敬着妹妹,也挺好,沈清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程侯爷想,沈清是聪明,一般人都降服不了他,他要是个有良心的还好,要是个薄情寡义的,也不知最后会如何呢,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也回不了头了。
  程侯爷对程景说:“你让他下个休沐日再来一趟,收拾的好一点。”又对林氏说:“此事先不要给萱萱说,要不然她该更抵触了,你就说我不让她嫁给沈清了,只是沈清毕竟救了她,到时候让她来致个谢,或许慢慢就好了呢。”
  林氏说好。
  程侯爷觉得自己最近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又要不动声色地回击云贵妃,又要做这撮合小儿女的事,真是又劳心又劳力啊。
  沈清这边再次迎接了程景,程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拍沈清的肩膀说:“上次一别,我爹十分想念你,这不又让我来请你了,后天我爹休沐在家,沈兄再去一趟可好,我爹说要带沈兄去拜见礼部尚书季大人呢。”
  沈清想你爹还会想我,真是见鬼了,不过仍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说:“多谢程侯爷了,在下那日必去的。”
  程景看看沈清今日的穿戴,仍是那根木簪子,只是换了另一身褐色衣袍,虽然以沈清的相貌也不难看吧,只是小姑娘大概不喜欢这样的吧,于是对沈清说:“季尚书很注重一个人的外在,谁要是打扮的好了,季尚书就会高看三分,我看沈兄那日可以插一根白玉簪子,再穿一身银灰色绣竹叶长袍,手里再拿一把折扇,必定英俊无双迷倒一片啊。”
  沈清看着程景,你确定你说的是以古板出名的礼部尚书季大人,而不是哪个花痴小姑娘?
  程景以为沈清没有这些,便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要是沈兄没有合适的,我倒是可以送沈兄一些啊,都是新的。”
  如今的沈清早已不是刚穿来时的沈清了,钱也有,还不少,只是沈清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自己家原本贫寒,若是有了钱就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未免太过招摇引人侧目,因此沈清的穿戴一直都很平常,但也算不上寒酸,只是在程景这种贵公子的眼中,穿什么就是穷的表现。
  沈清心念一动,觉得这次去侯府可能有别的事情,很可能与侯府大小姐有关,所以程景才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沈清并不说破:“不用了,程世子放心,在下必定会衣饰整洁的。”
  程景想着沈清也不算没钱,结果还住在寺庙,肯定是个抠扣索索的,估计也没有什么好衣裳。不过没有关系,到时候自己看着不好了,就拉着他在侯府换一身。
  沈清这边则在想,程景这一番嘱咐估计是想撮合自己和他家妹妹,只是程侯爷不是已经说了春闱之后再谈此事吗,怎么突然变了?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情啊。只是哪家女孩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还用得着撮合,很可能是那家的大小姐对自己不满意啊。
  沈清想想自己那一天的样子,觉得人家大小姐不满意也是正常,沈清轻笑一声:自己竟然也有被女人嫌弃的时候。
  沈清不是自命清高的人,如今这种机会摆在面前,沈清也得好好把握一下,衣服自是不能穿侯府的,那位大小姐肯定能看得出,本来就对自己有意见了,再看着自己穿着她家的衣服,可能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吃软饭的,可就算是自己买身好的,若是与之前反差太大,只会让人家觉得装腔作势,到时候就更糟了。沈清想了一想,这就只能往气质上发展了。
  十月底的京城已经开始冷了,人们都穿上了棉衣,这天沈清收拾了一番便要出门去,刚好在门口遇到了张继。张继看到沈清眼睛一亮,夸赞道:“沈兄今天这一身装扮好,就像是书中的谪仙啊。”
  沈清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袍,与发髻上的竹簪是一个颜色,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称的肤色更加白皙,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对剑眉斜插入鬓,眼睛清亮透彻,眉眼之间有着一份雅致的风韵,犹如高山积雪淙淙清泉,让人看了只会觉得此人气质高洁风采出众,仿佛不属于这红尘之中,真像是书中的仙人了。
  沈清笑了一笑,说道:“多谢张兄的赞美了。”
  沈清可是认真研究过的,现代小姑娘为什么喜欢大叔,不就是喜欢身上那股子温和儒雅自信成熟的调调嘛,在这一点儿上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为了万无一失,沈清还给给自己修了眉毛,问眉毛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看看现代各种教程就明白了。
  沈清到了镇北侯府门前,仍是那个小厮在等着,见到沈清时眼睛还直了一下,沈清想着这不会是个断袖吧。
  那个小厮很快恢复过来,夸赞道:“公子越发出众了。”
  沈清笑笑不说话。
  沈清一路上走来,经过的仆从都要看他一眼,一些小丫头还红了脸,沈清却是面不改色,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程景上前来迎接沈清,看到沈清这一身还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这样试试,保准叫红园里的姑娘为他欲生欲死的。
  书房里程侯爷坐在桌后,看到沈清进来了,想着这死小子肯定猜出今天是来干嘛的了,故意弄这一身,正大光明地来勾引自己家闺女,可偏偏是,自己还得帮他,程侯爷内心郁闷至极。
  程侯爷对沈清说:“我已跟季尚书打了招呼,今天下午前去拜访,让他看看你的文章。”
  沈清行一礼道:“谢谢侯爷了,在下感激不尽。”行动间不急不缓,如行云流水,哪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子,倒像是温文尔雅的学士了。
  程侯爷问道:“你可有字?”
  “无浊”。
  “嗯,好字。无浊可会下棋?”
  “略懂”。
  “和我下一局吧。”
  “恭敬不如从命。”
  程侯爷和沈清便坐到了棋盘前面,程侯爷执黑,问道:“可要猜子?”
  所谓的猜子是要决定先后手,由黑棋方抓一把棋子,白棋方猜单双,白棋方拿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表示猜单,拿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上,表示猜双,如果猜对了,由白棋方先,猜错了由黑棋方先。
  沈清并不说话,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思是让程侯爷先下。
  程侯爷一笑:“无浊倒是信心足的很呐。”围棋中先下自是占优势的。
  沈清淡淡的:“只是尊敬长者罢了。”
  长者?你这是变相说我老啊,程侯爷勾唇一笑,心下想着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程侯爷的棋艺自是不差,而沈清的棋风和他的人一样,稳打稳扎,不急不躁,程侯爷不敢掉以轻心,认真对付,最后算子,程侯爷赢了一子。
  沈清抱拳说道:“侯爷棋力高超,在下佩服。”
  程侯爷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暗暗欢喜,心道叫你在老子面前狂。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沈清在放水,只是放水放得如此不露痕迹,也是一种本事了。
  程侯爷定一定心说道:“上次见面之后,我觉得无浊你这个人甚是不错,和我家小女很是相配,就想着这次春闱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将小女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沈清俊眉一挑:自己果然所料不错啊,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程侯爷不得不把家中女儿许配给自己了。
  沈清心里暗爽,只是想起上次程侯爷的话,觉得自己也可以回敬一番,于是故作惋惜道:
  “这如何是好,我一个穷书生,春闱是否能上榜还不一定,怎敢高攀贵府小姐,实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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