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尽管夜深,他还未看清对方的脸,但从他骑马的姿势,宋颂已经将其认了出来。
  他站在永春街头,见到马上那人飞身而起,如狼似虎的朝他扑了过来。
  宋颂站着没动,心因为和厉霄的距离渐渐接近而安稳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胳膊又被纪瀛拉了一下,但擦过耳边的长刀还是让他脖子一凉,他顺势侧身,眼角余光看到厉霄身影加速,长刀高扬,殷红的鲜血泼墨一般溅上雪白的披风。
  他心跳快如擂鼓,大脑一阵阵的发闷,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有些湿漉漉的,他有些懵,心想莫不是要死了。
  “颂儿!”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脖子,厉霄目眦欲裂:“颂儿,你怎么样?”
  “我……”宋颂刚想说话,纪瀛就道:“擦破了皮,不成大碍,你别捂了,再用力点他动脉真要被你按断了。”
  厉霄立刻松手,宋颂也有些尴尬,厉霄取出绢帕给他按在脖子上,反复跟他确认:“怎么样,疼不疼?”
  宋颂摇头,纪瀛在一边翻白眼,道:“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不疼。”
  厉霄没有理他,他伸手摸宋颂的脑袋,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您。”
  方才那个状态的厉霄如果不是恰好看到宋颂,一旦入了永春街,只怕要杀出一条血路。
  “你呢?”宋颂上下打量他,担忧道:“你有没有伤到?”
  “未曾。”
  宋颂彻底的把心放了下来,放松的一笑,然后身子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王府,脖子上的伤口也有细心的处理过,只是腹部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屋内没有人,连厉霄都不在,他重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手掌按在腹部,一下下的轻抚。
  厚重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厉霄走了进来,宋颂张开眼睛,他道:“醒了?身子怎么样?”
  宋颂想说很好,但腹部的冰凉坠痛却叫他的笑容不太自然,昨夜经历的一切重新涌上心头,他的眼圈微微发红:“我……肚子疼。”
  厉霄立刻出去喊纪瀛,过了一会儿,却来了个太医,给宋颂诊后,道:“是有些动了胎气,下官开几幅方子,接下来要好好休养才行。”
  宋颂有些不知所措:“动,动胎气……会怎么样?”
  “只要王妃好好休养,无碍的。”老太医十分慈祥,安抚了宋颂之后写下方子,厉霄命人送他离开,然后拿着药方递给齐管家:“你亲自盯着熬药。”
  齐管家赶紧去办,厉霄坐在他身边,温暖的手掌从被子里伸进去按住他的腹部,道:“这样可好些?”
  腹部暖融融的,宋颂点了点头,问道:“白岩怎么样?”
  “他受了点伤,昨晚纪瀛给看过了,没有大碍。”
  “纪瀛怎么了?”
  “他发烧了。”厉霄道:“他身有寒毒,极为怕冷,昨日晚间突然着火,起来的急,就冻着了。”
  宋颂放下心,手覆在厉霄的手背上,问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殿下可有头绪?”
  “很奇怪。”厉霄道:“昨日东卫营大火,永春街热闹依旧,灯火通明,十分蹊跷。”
  往日遇到点儿事情变龟缩起来的平民百姓,昨天永春街来回那么多官兵,却还十分安逸,确实很奇怪。
  宋颂立刻将自己的推测跟他说了:“会不会又是皇后?上回天子塔她就想让你杀人,这次看上去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父皇盯上了她,她现在没有时间策划这些,何况,昨日我未能及时赶回王府,是因为东卫营走水的时候,有人趁乱杀了付昭,当时东卫营大乱,有人怀疑是我杀的,我一时没能脱身。”
  当时付昭换了皇后给秦枝荷的牌子,害秦宁丢了官职,也让皇后骑虎难下,所以这次杀付昭的人应当是皇后。
  而如果皇后真的费尽心机想让厉霄在永春街大开杀戒,就不会趁乱要付昭的命了,因为她得保证厉霄顺畅无比的走进永春大街。
  “所以,昨天东卫营失火、王府着火、还有我被刺杀……另有别人?而皇后可能只是在东卫营走水之后,才临时派人出手杀付昭?”
  “正是。”
  “那这么说,皇后这次还阴差阳错帮了殿下。”如果皇后不派人杀付昭,那就不会有人怀疑是厉霄动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拖延了时间,可能等宋颂从王府赶过去的时候,厉霄已经在永春街杀了那些一早就安排好的‘百姓’。
  宋颂脑子有点乱:“有人沿用了皇后的方法,想治你于死地,而且……永春街昨晚那么多‘百姓’,这个人真是好大的手笔,京都还能有谁能做到这样?”
  “昨天和白岩交手的人,虽然用的是剑,但招式之间却相当厚重,像是用惯了刀的,我国官兵佩剑居多,金人则擅刀。”
  宋颂惊呆了:“殿下的意思是……金国人干的?”
  如果是一个国家,昨天那场刺杀行动便说的清了。皇后再傻,一次计谋不可能用两次,但别人可以,而且昨天的事情,成功杀了宋颂,厉霄这个杀神就废了,成功杀了厉霄,以宏仁皇帝现在的身体,很可能悲痛过度。哪怕不成功,结合天子塔刺激厉霄失败的事,皇后也可以帮忙背这个锅。
  那个人必定对厉霄和皇后之间的角逐相当清楚,知道不管哪个失败,都可以坐收渔利。
  宋颂鼓起脸颊,转眼珠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一遍,慢慢吐出一口气,有些茫然的望着床顶,道:
  “怎么办呀,相公,我好害怕。”
  厉霄;“……”
  他放在宋颂腹部的手微微一颤,脸朝他凑过来:“再说一遍。”
  宋颂道:“我有点害怕。”
  “不是这个。”
  宋颂道:“怎,怎么办?”
  “……”厉霄眯着眼睛看他,宋颂转开眼珠,腹部被他轻轻按了按,听他道:“再装,我闹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你来闹。
  第五十六章 争议
  厉霄声音压的很低, 带着刻意的威胁,但这话听在宋颂耳朵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扭过脸不理会, 放在他腹部的手开始上移, 慢慢伸向他的咯吱窝。
  他的动作很慢,但宋颂已经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虽然他的手还没到目的地,他浑身的痒痒肉就开始有了感觉。
  宋颂噗嗤一笑, 一下子侧身蜷缩起来抱住了那只手,“干嘛呀?”
  他背对着厉霄,背影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厉霄欺身上前, 顺势一揽,直接把人搂在了怀里, 轻轻对着他的耳朵吐出一口气,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颂儿坏。”
  宋颂耳朵一阵酥麻,没忍住一缩脖子, 便立刻被厉霄按住:“小心伤口。”
  他也的确感觉到了疼痛, 乖乖的不再动弹。他此刻想来还是后怕的很,自己和死亡只差一线,如果那把刀再近一寸, 他脖子上就不只是流血, 而是会喷血了。
  厉霄的目光在他脖子的纱布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宋颂开口:“殿下心里可有计较?”
  “前线大捷, 金人连连败退,会暗中派人来京都搅浑水也是情理之中, 这倒是为本王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我们可以效仿此计,他们若是前线崩溃,后方也乱起来,就有趣了。”
  “此事还要细细谋划才行。”
  此刻的养心殿内,宏仁皇帝在看书,他的黑发自打赵皇后去世之后,就白了很多,这些年为厉霄寻医问药,还要操劳国事,身子便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即使如此,他到底还是皇帝,哪怕是单单往那儿一坐,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秦皇后莫名其妙的被叫到这里来已经有一刻钟了,但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不说话,她也只能就这样坐着,皇帝每次翻书页的声音,都叫她心里微微发紧。
  直到对方似乎看书看累了,窦公公上前把书接了过来,皇帝这才终于转脸,道:“皇后来了啊。”
  他好像才刚刚发现一样,道:“来人,奉茶。”
  皇后站起来接过茶盏,心里惊疑不定,昨天的事她也觉得莫名,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总觉得事情有些阴谋在里面。
  “太子这两日可有去看你?”
  “太子素来孝顺,常来拜访。”
  宏仁皇帝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朕准备让他代霄儿打理难民营,你觉得如何?”
  “全凭陛下吩咐。”
  “昨天晚上的事还是得详查,如今付昭身死,人手不够,秦宁还是得赶紧官复原职,回来帮朕才行。”
  皇后脸色未变,眼神越发惊疑不定,道:“为陛下分忧解难,这是秦家应该做的。”
  “好,你回去吧。”
  皇后饮了茶盏,起身告退,一路走出去,冷汗已经湿了全身,她乘坐小轿回到了寝宫,便立刻瘫软在了椅子上,嬷嬷给她端上茶水,担忧道:“陛下跟您说了什么?”
  “他说让太子随厉霄去打理难民营,还让二弟官复原职。”
  “这是好事呀!娘娘怎么这个脸色?”
  “什么好事!”皇后恼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在朝堂上与朝臣商议,可以在内阁与大臣议论,喊本宫过去做什么?!”
  嬷嬷被她说的心凉了半截:“那娘娘觉得陛下……”
  “他怀疑昨天刺杀宋颂的事是本宫做的,但他不明说,本宫也不好主动解释。”皇后手扶额头,嬷嬷立刻上前帮她按摩,听她喃喃道:“这两日本宫借着父亲病重出宫次数太多了,还有厉霄提到的那件往事……我有预感,他容不下我了。”
  此刻皇帝似乎在她头顶悬了一柄长剑,但这把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皇后闭上眼睛,声音近乎呓语:“他的心是偏的,他只疼厉霄……你看,厉霄的良药刚冒出来,他就迫不及待来敲打我了,太子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娘娘,您也不要想那么多,陛下素来仁慈……”
  “再仁慈他也是皇帝。”皇后苦笑,鼻头隐隐发酸,道:“本宫只能放手一搏了。”
  厉扬走进来的时候,皇后正坐寝宫后头的廊下点茶,茶具在长桌上规矩的摆着,她头发随意的挽着,没有添加任何发饰,听到他请安的声音,便道:“坐下吧。”
  厉扬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黑釉盏,道:“母后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
  皇后一笑,目光专注于茶宪,道:“今日用的是上好的岫白茶,你尝尝看,怎么样。”
  厉扬她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立刻惊叹:“母后做茶实在是一绝,儿臣佩服。”
  “你倒是嘴甜。”皇后懒洋洋道:“这几日跟你大皇兄一起,他可有给你脸色看?”
  “大皇兄自打中毒之后,一贯如此,哪怕对舒儿也没什么好脸色的,我们都习惯了。”
  皇后看向自己的儿子。
  厉扬与厉霄长得有三分相似,但性格却与宏仁皇帝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温温和和,颇有几分君子之风,他素来是再生气,也都很少会像寻常人一样大喝发脾气的,宏仁皇帝生气的时候,会很安静,沉默,有时候会叹气,愁眉紧锁。
  “你跟你父皇像的很。”皇后道:“可惜的是你父皇是嫡长子,而你不是。”
  厉扬瞬间便感觉到了她语气里面的锋利,但抬眼去看,她神色依然没怎么改变,他不确定道:“母后今日是怎么了?”
  “本宫当年嫁给你父皇时是侧室,这一个侧,就代表了永远在第二位,连我儿子都永远比别人低了一头。”
  厉扬脸色变了变,道:“母后慎言,我并未比任何人低一头。”
  “你怎么不比别人低一头?”皇后道:“你看你,多可怜,哪怕成了太子,还要看厉霄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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