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若是在从前,他何须如此卑微,不过是两个丫鬟而已,即便是卫氏送来的,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
  萧莨的眸色更沉,祝雁停依旧跪蹲在地上,抬手欲要解他的腰带,被萧莨按着肩膀推开:“够了。”
  祝雁停一怔,悻悻收了手。
  萧莨的眼中有翻涌而起的怒意:“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将自己当什么了?!就为了你说的‘讨好我’?为了讨好我你连自己都肯出卖?然后呢?讨好了我你想要什么?!权势?地位?还是别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你,为我以前做过的错事恕罪,弥补你和珩儿。”
  祝雁停看着萧莨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认真说与他听,“我从前骗过你许多,但我说的心悦你,也是真的,我嫁给你,为你生珩儿,确实有私心,可我的私心并非是利用你欺骗你,而是倾心于你。从前我被那些心魔蒙蔽了眼睛,分不清好赖,更分不清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伤了你的心,你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祝雁停的眼中隐有泪光,神情却格外诚挚,萧莨定定看着他,墨色双眼中似有什么情绪在激烈翻滚。
  他不信祝雁停,从前就是太过信他了,才会有之后那些年的痛苦煎熬。
  凭什么祝雁停红着眼睛在他面前哭几句,就想求得他原谅?他若是原谅了祝雁停,他这些年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算什么?他头痛欲裂夜夜不能成眠的时候,祝雁停在哪里?他家中出事举步维艰孤注一掷的时候,祝雁停又在哪里?
  凭什么如今他大权在握,人人都来奉承他的时候,祝雁停也跟着那些人一起出现了,祝雁停与那些畏惧他、阿谀他、仰仗着他过活而不得不讨好他的芸芸众生,又有何区别?
  ……他绝不能。
  萧莨的目光重归平静,冷道:“你先下去吧。”
  祝雁停轻闭双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泪已咽了回去,不想叫萧莨看到更加烦躁:“到了今时今日我也还是有私心的,我知道终有一日你定能走到那个位置上,我做不到笑着看你收纳三宫六院,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是不是意味着你对我的心思也淡了,连恨都没了,到那时,你便行行好,放我去死,可以么?”
  萧莨的眼瞳倏然一缩,祝雁停赶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别生气了,我只是这么说,我也不想死的,先前总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但这些日子日日夜夜守着你,我又舍不得了,你稍稍对我好一些,偶尔,只需要偶尔心疼我一次,我便满足了。”
  他说罢,跪直起身,贴近萧莨,在他耳畔低语:“昨夜,其实特别疼,我都流血了,你今日不想再要,便算了,我就当你是在心疼我,等过两日,过两日我养好一些,再陪你,你且忍一忍,不要去找别人好不好……”
  萧莨的眸光微微一滞。
  祝雁停的呼吸略微粗重,泛着水色的目光里尽是恳求之意,僵持片刻,萧莨转开视线,重新拿起书。
  祝雁停松了一口气,定下心,站起身,继续帮他揉按头部。
  亥时,祝雁停伺候萧莨更衣,待他躺下又为他掖好被子,拉下床帐。
  将烛台上的灯熄了,祝雁停又在床边站了许久,待到萧莨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才轻声喃喃:“夜安,表哥。”
  半个月倏忽而过。
  年边之时,是萧莨的生辰,他如今地位不一样,自己不上心这日子,外头却人人都替他记着。
  萧莨并无大肆操办的意思,那各处送来的贺寿礼依旧每日如流水一般送进国公府。
  正日这天,一大清早珩儿便被嬷嬷送来正院这边,给萧莨请安祝寿。
  小孩似模似样地跪下给萧莨磕了个头,软声道:“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萧莨与他招手:“你过来。”
  珩儿起身走去萧莨身边,送上寿礼,是他临摹的百寿字帖。
  萧莨接过,凝神一页页翻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雁停站在萧莨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孩,几个月不见,他实在想儿子想得厉害,昨夜他苦苦哀求萧莨许久,什么工夫都用上了,又惹得萧莨发了脾气,总算今日萧莨默许了他见孩子。
  珩儿似又瘦了些,这冬日里脸上都不见什么肉,人也乖巧了许多,只好在那双黝黑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珩儿似有所觉,抬眸冲他粲然一笑。
  祝雁停一愣,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珩儿主动冲他笑。
  他有些失态地低头拭了拭眼睛,平复心绪,也去看小孩临摹的字帖,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哪怕是临摹出来的,对四岁多点的孩子来说都不容易。
  萧莨将字帖翻至最后一页,抬手摸了摸珩儿的脑袋,温声道:“好孩子。”
  珩儿上前一步,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埋头在萧莨的膝盖上蹭了蹭,萧莨微怔,伸手将儿子抱起,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珩儿念书如何?”
  “师傅都说珩儿很聪明的。”
  “嗯,”萧莨点点头,“不可骄傲自满。”
  “珩儿知道,”小孩小心翼翼地又问他:“父亲,我以后能回来这边,每日陪父亲一块用膳吗?珩儿想父亲了。”
  “好。”
  小孩顿时欣喜不已,终于眉开眼笑。
  祝雁停心头大石落地,总算萧莨不将气往孩子身上撒了。
  用完早膳,府上长史拿了册子来找萧莨禀报,上头记录的俱是这些日子来收到的各处送来的贺礼,除了京中的官绅勋贵和北边这几州的地方官,南边不少地方的人都偷偷派人送了东西来示好。
  萧莨随意看了一眼,扔回去,淡声吩咐:“南边送来的东西且都收着,将名单单独整理一份给我,其余的都变卖出去,换回的银子拿去给京外那些流民多添置些冬日的御寒之物,以这些送礼之人的名义捐出去。”
  长史喏喏应下,领命下去办事。
  祝雁停闻言心中感慨,萧莨如今越来越擅长驭人之术和平衡人心之道,曾经他说过走上那个位置的人终究都会变的,……那他自己呢?
  虽如此,祝雁停却莫名相信,即便萧莨已然变了许多,他到底还是会跟别的人不一样,跟任何一个身居高位者都不一样。
  萧莨喝了半盏茶,起身准备出门。
  珩儿今日得了一日空,不用念书练武,萧莨干脆带他去前头听政,父子俩午膳也是在前头用的。
  用过膳食,珩儿被人送回来午睡,一进门就被祝雁停抱了起来。
  小孩攀着他的脖子小声提醒他:“珩儿长大了,不能抱。”
  “可以抱,你在爹爹心里永远都是小乖乖。”祝雁停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柔软的面颊,他的孩子,他怎么抱都不够,只恨不能将过去浪费的几年都补回来。
  将孩子抱去东间,给他脱了衣裳让他躺上床掖好被子,祝雁停就坐在床边守着。
  珩儿揉了揉眼睛,问他:“你跟父亲和好了么?他还生不生你的气?”
  祝雁停摩挲着小孩鬓边的发丝,叹道:“还没呢,没有那么容易的,爹爹做了很多错事,你父亲不该这么轻易就原谅爹爹。”
  “噢,……那你加把劲。”
  祝雁停噗嗤一声笑了:“嗯,我知道,爹爹会努力的。”
  小孩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不好意思。
  祝雁停摸摸他的脸,又问道:“珩儿跟着父亲去前头听政,听得懂么?”
  小孩用力点头:“听得懂,父亲说,我就听得懂。”
  “我的珩儿果然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宝宝。”祝雁停夸他。
  珩儿红了脸:“可父亲说不能骄傲自满……”
  祝雁停低笑:“没关系,他不在这里,听不到的。”
  未时,珩儿一觉醒来,又去了前头,祝雁停回去西间里,取出他为萧莨准备的生辰礼,是和当年萧莨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竹雕笔筒,原来那个被萧莨踩碎了,他便又重新雕了一个,花了他许多的工夫,两只手上都因此满是细小的割伤。
  祝雁停将之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片刻,送去东间,摆上了案头。
  日暮时分,萧莨和珩儿回来,只换了身衣裳,又要去卫氏的院子里吃生辰宴。
  祝雁停伺候萧莨更衣,萧莨的目光掠过案边,落至那同样是雕刻有雁落竹涧之景的笔筒上,略微一顿,再移开。
  小孩乖乖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被萧莨牵着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祝雁停一眼,小声问萧莨:“他不去么?”
  “不去,走吧。”
  祝雁停目送他们出门,到底有些难过,他其实,也是想去的。
  第84章 我已有妻
  萧莨的生辰宴摆在卫氏的院子里,连那些旁支家的都未请,只有他们自家这几个人,关起门来一块吃个饭。
  萧莨牵着珩儿过来时其他人都早已到了,几个孩子乖乖环坐在卫氏身侧,卫氏正拉着杨氏的手在与她说话,杨氏这些日子安静了许多,不再时时哭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坐着发呆,要么就低声絮语,沉浸在自个的世界里,并不会扰着其他人。
  卫氏与她说话时,她也只是安静看着卫氏,神情懵懂,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萧莨与珩儿坐下,卫氏望向他身后,没见着祝雁停的身影,心下一叹,但没说什么。
  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卫氏喝着茶说起萧荣的婚事,说帮他相中了一户门当户对的贵女,是夏南侯府的嫡女,那女郎她瞧了许久,性情相貌都是顶好的,等过了年,就叫媒人上门去说亲。
  萧荣其实早该成婚了,只是之前几年家中出了太多事,在西北又找不着合适的,才耽搁下来。
  “我瞧着准备个把月,入夏时就能将人娶进门,快的话,明年家里就又要添丁了,如此我也总算能将这肩上的担子都撂下了,待阿荣的媳妇过了门,这家中的大小事情就让阿荣的媳妇去操持吧。”
  萧荣闹了个大红脸,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不知当说什么好。
  萧莨淡淡看他一眼,与卫氏道:“阿荣的婚事我心中有数,母亲暂且不用操之过急。”
  卫氏一愣:“夏南侯府不好么?你是有何打算?”
  她自然也知道儿子如今身份不同,将来……,她虽忧心万分,但萧莨已然决定那么做了,就不是她这个后宅女眷能说得什么的,若真能成事,日后萧荣的身份亦不会低,故在婚事上她也是考虑再三,夏南侯老实低调,从前与他们国公府就是交好的,那女郎也确实是百里挑一,她原以为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萧荣迟疑地看着萧莨,同样不解其意,萧莨问他:“你见过那女郎?可是心悦于她?”
  “没,”萧荣赶忙解释,“我今日也是第一回 听伯娘提起,我如今每日都早出晚归在衙门办差,哪里来的那个心思啊。”
  萧荣在户部当差,是萧莨特地安排他去的,与贺熤私下的对接,也一直都是他在做,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他虽无什么大才,倒也是成器的。
  萧莨见他言语间不似掺假,点点头:“那便再看看吧。”
  卫氏看萧莨已有主意,自知自己多说无用,便不提这个了,问起他另一件事情:“前些日子我叫人给你送去的那两个丫鬟,……可还合用?”
  萧莨淡声道:“母亲,那两个人我让了她们看顾院中花草,下次您别再给我送人了,还是都留着您自个用吧。”
  卫氏闻言眉头一皱,像是生了气:“我一个老婆子还会缺那两个人么?你如今官大了,别的事我是管不了你了,可你这后院的事情我难道也不能管?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便也直说了,我知道你将雁停关着,且就关在你自个屋子里,我见不得你这副做派,你要是还想要他,就将人放出来,给他应有的尊重,你要是因为先前那些事情觉得心中难平,没法再跟他做夫妻了,也大度些将人放了,跟他和离,从此一刀两断,别一直这样吊着,上不上下不下的,叫人看笑话。”
  萧莨垂了眼,未有接话。
  萧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想要帮腔,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倒是说话!”卫氏低呵。
  沉默一阵,萧莨道:“母亲,我与他的事情,您就别再过问了。”
  “你——!”
  卫氏气不打一处来,坐在她身侧的珩儿忽然攀住她的手,软声道:“祖母,珩儿饿了,我们去用膳吧。”
  那些没冲出口的训斥之言被珩儿一打断,又生生咽了回去,卫氏心神疲惫,萧莨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叫她觉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也懒得再说了,捏住孙子的手,缓了声音:“好,去用膳。”
  餐桌上,萧荣与萧莨敬酒,似是看出他心情不好,陪他多喝了几杯,卫氏懒得再管他们,未有制止,到后头两个人都有些喝高了,被下人搀扶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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