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沈姝宁十分认真的研墨。
她身上带着体香, 但寻常时候自己却闻不到,陆盛景已经习惯了这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他手中的书握在掌中一直没有翻页。
二人相互沉默着, 陆盛景到嘴的话噎在了嗓子口。
沈姝宁将墨研好, 态度毕恭毕敬,“世子爷,已经好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陆盛景又是一噎。
怎么?
她就这么想离开?
此前在长乐斋, 她几乎时时刻刻整日都守着他,如今她见到了外面花花世界, 就如此这般经受不住诱.惑?!
起初, 她可是一口一声“夫君”的。
果真, 越美的女子, 越是善变!
严力行至门扉外, “世子爷, 王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魏屹已经到了门外,看得出来他特意捯饬, 一身月白色锦缎暗绣的长袍, 腰封上镶了墨玉, 往下皆是大长腿, 行动如风。
陆盛景捏着手册的手陡然一紧。
沈姝宁就站在他身侧, 必然也能留意到魏屹的风采。
没有女子不喜欢器宇轩昂的男子, 而他自己呢, 就是一个废人,永远也无法器宇轩昂起来。
魏屹笑着迈入屋,“这么巧, 月儿姑娘也在。”
沈姝宁福身行礼, “王爷安好。”
魏屹虚手一扶,“月儿姑娘不必与本王多礼,本王与你一见如故,并未将你当作下人。”
魏屹这话实在是招摇。
可以说是在向陆盛景示威。
言罢,魏屹直接面对着陆盛景,他是西南王,掌西南兵权。即便陆盛景是皇上这次派来的钦差大臣,剿匪一事还需得依仗着西南的兵力。
所以,魏屹自诩有足够的筹码,与陆盛景谈判,他直接言明来意,“陆世子,本王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陆世子可否应允?”
陆盛景随即接话,“我不同意。”
气氛陡然微妙。
魏屹一愣,轻笑道:“本王还没说,世子总不能未卜先知。”
“王爷不必说了,我说不会同意,就不会同意。”陆盛景的语气,比魏屹冷了几个度。
门外的严力一头冷汗。
眼下他们都在西南王的地盘上,世子爷这般不给西南王面子,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魏屹不怒反笑,目光在低垂着脑袋的沈姝宁身上略过,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株盛放在绵绵细雨中的水莲花。
“陆世子,本王……”魏屹指着沈姝宁,“想向你讨要了月儿姑娘。”
沈姝宁蓦然抬首,有一瞬间的恐慌,她正要看向陆盛景,下一刻人就被他长臂捞入怀里,然后稳稳的落在了他的双膝上。
陆盛景就这么当着魏屹的面,一只手死死禁锢着沈姝宁的.细.腰。
沈姝宁身子僵着,一动也不动,男人呼出的气息就喷在她耳侧。
陆盛景故意呵了一口气,这种事不用去学,反而天生就会。
“实在不巧,月儿是我的通房丫头,只怕不能让出去。”陆盛景故意在沈姝宁耳边说了这句话,再度与魏屹对视时,投以同样挑衅的眼神。
沈姝宁,“……”
门外的严力愣在那里,一手已经握紧了刀柄,仿佛下一刻屋内就会大闹起来。
魏屹脸上的笑意并未消散。
他当然知道陆盛景与沈姝宁是分房睡的。
何况,他不是那种愚钝之人,他想要一个人,那便是纯粹的想要得到,不会关心她究竟有没有旧主。
“陆世子当真不肯割爱?那倘若本王调派五万精兵助你剿匪呢?”
魏屹一度认为,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衡量,之所以一开始得不到,只不过是筹码、诱.惑不够而已。
而他作为西南王,自诩能够拿出旁人所不及的筹码。
陆盛景突然呵笑了一声,与这几日的阴沉截然相反,他搂着沈姝宁.腰.肢的大掌突然一紧,侧过脸来问她,“好月儿,告诉你的世子,你是想留在本世子身边,还是跟王爷走?”
沈姝宁不明白暴君怎会说变脸就变脸。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了,她重生了一次,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这个时候他不便惹事,乖巧道:“世子……婢子留在世子爷身边。”
这话太令人满意了。
陆盛景简直浑身心舒畅。
这阵子的憋屈与郁结也大有好转。
美人的嘴,骗人的鬼,但……实在是受用啊!
陆世子内心飘了一场十里桃花雨,表面却依旧维持着高冷孤漠之态。
“王爷,你也听清楚了,月儿她不愿意跟你走。况且,本世子的东西,即便不要了,也不会拱手让人。”陆盛景今日的话加起来,足足赶上这一个月来的。
魏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
五万精兵,与一个美人相比,孰轻孰重,是个傻子都知道选择前者。
他离开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离开。
***
魏屹一走,沈姝宁就挣扎着想要从陆盛景身上下来,但禁锢着她.细.腰.的胳膊太过僵硬,她无法动弹。
“世子爷,你可以放开了,王爷都已经走了。”
沈姝宁一心以为,陆盛景方才是在演戏。
既然西南王已经离开,那陆盛景大可不必如此了。
这时,陆盛景胸口冒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
自打得知沈书姝宁可能是自己的妹妹之后,他已经不曾与她亲近。
他素来独身一人,旁人挨近不了他的身子,谁知这才一个月不到,他竟怀念软玉温香的滋味。
而且他想的人,是可能成为他妹妹的女子。
他大概是疯了!
即便明知不对,但却是无法自控。
他看着怀中女主娇妍的面庞,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陆盛景,你虽可恶,但不是禽兽。
可同时,欲.望驱使,即便严正调查回来的结果是真的,他也不想放手。
不能做成夫妻,也要困着怀中人一辈子,谁也不能娶她!
陆盛景戏谑一笑,“他走了又何妨?你我的关系,不正应该如此么?”
沈姝宁感觉到了男人身上的僵.硬,她又不明白了,这阵子故意冷漠的人是陆盛景,可他今日格外“热情”又是何意?
见美人垂首,沉默着,粉唇被她轻轻咬着,留下了几道.暧.昧.的牙印。
陆盛景在梦里尝过无数次朱唇的滋味,他眸光倏然一暗,“怎么不说话?”
沈姝宁抬头看他,眼中透彻无尽茫然。
他想要自己说甚么呀?
“世子,你、你想要我说什么?”
陆盛景脑中突然炸开。
是啊,他想要让她说什么……
当然是让这小女子承诺,她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更是不能嫁给别人,最好是在他面前发誓,绝不与任何男子不清不楚。
她对他需得绝对的忠诚。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但……
陆盛景说不出口,他的自尊与傲气,令得他不会.强.迫.着一个妖精留在自己身边。
“下去。”
陆盛景沉着脸,一手推开了沈姝宁的腰。
沈姝宁从他身上站起来,正纳闷,就闻陆盛景又说,“出去。”
他又恢复了那个冷漠无温的男子,不怒不喜,就像是个莫得感情的雕塑。
而且说话也是言简意赅,也再不看沈姝宁一眼。
沈姝宁,“……”
看来上辈子有关暴君的传言无误,暴君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儿。
***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好一个陆盛景,本王看上的人,他凭什么不让出来!”
魏屹归来后,就发了一通火,堂屋内瓷器碎了一地。
众仆人低垂脑袋,谁也不敢吱声。
王爷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动怒过了,可见,从京城来的这位陆世子是真的招惹到他了。
片刻后,魏屹停了步子,从怀中掏出一柄西洋小镜照了照,又抬手扶了扶玉冠。
无论何时,仪态不能乱了……
见自己依旧俊美无边,魏屹心情稍稍好转,他比陆盛景多了两条健全的腿,且还是西南王,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手段法子比比皆是。
“来人!都清扫干净了!”
魏屹交代了一句,就往内堂走去。
西南王府有一处秘室,除却魏家家主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踏足半步。
魏屹进入密室,借着岩壁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几盏油灯。
随后他行至一块牌位前,翻开了牌位前面的画册。
随着画册被展开,一副美人图呈现在眼前。
火光跳跃,美人眉目栩栩如生,即便这画像已经时隔多年,美人神韵尤在。
魏屹端详片刻,轻叹,“母妃,我遇到一个女子,她与您生得极像,这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相似的人?而且她还能驯服烈风,母妃……我想得到她,您会保佑我的吧。”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子微风,吹动了案台上的烛火。
魏屹像是得到了某种启发,对着画中人笑道:“母妃,儿子知道了,儿子定当不会放过自己想要的人。”
***
晌午时,西南王府的婢女又送来一笼子小兔子,一共三只,加上此前陆长云给的那只,便是四只了。
沈姝宁就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还给它们分别取上了名字,见其中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黑兔子,双眼深邃,煞是冷漠,竟有些像陆盛景。
沈姝宁抱着它,灵机一动,道:“不如,你就叫小景吧。”
沈姝宁与兔兔们玩的甚欢,隔壁的陆盛景自然是知晓了。
待严力一禀报,他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陆长云送兔子,魏屹也送,他们就那么喜欢讨好他的人?!
“少夫人眼下在做什么?”方才没有听见动静,陆盛景就问了一句。
严力如实回禀,“回世子爷,少夫人才刚出院子,是去给兔子找食去了。”
陆盛景俊脸一沉,她的夫君还没吃上午饭呢,她就光顾着兔子去了!
“兔子抓来,都给我烤了!”陆盛景早就饿了,他虽不能行动,但体力消耗甚快。
那小女子作为人.妻.太不自觉,作为婢女,也过失责!
严力,“……”
“还愣着做什么?!”陆盛景低喝,不知是在气兔子,还在气送兔子的人。
沈书宁去了一趟西南王府的后厨,向厨房的掌事要了几根胡萝卜,还有绿叶菜。
等到她折返别苑时,她闻到一股子烤肉的味道,刚迈入院内,就看见严力正架着火,而一旁的兔笼子里仅剩下三只吓得瑟瑟发抖的兔儿,她的那只黑色“小景”已经不在了。
又见地上落了一地黑色兔毛,目光缓缓的移到了火架子上,沈姝宁突然一手捂住了唇,她呆呆的看着庭院中坐着的陆盛景,手中的胡萝卜与青菜掉落了一地。
此时,严力僵直着脊背,很想洗脱干系。
真的不是他存心要如此残暴的!
是世子爷!
一切都是世子爷的主意!
陆盛景难得心虚,对上美人水润润的眼,他突出的喉结滚了几下。
“你、你怎的这般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残暴无情!你……你是个暴君!”
沈姝宁没能忍住,脱口而出。她最喜欢的“小景”,还没吃上一口她亲手带来的鲜蔬,这就被送上西天了!
严力一僵,“……”暴君?这个指控有些偏了啊,若是被别有心机的人听了去,还以为世子爷是要造反呢。看来少夫人是真的气糊涂了。
沈姝宁骂完一句,身子气得在轻颤。
但她终究知道自己不是暴君的对手,红着眼转身就走。
陆盛景慌了。
那只小黑兔子上火架之时,他就已经料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但他停不下来,难以自控。
见沈姝宁因为一只兔子就骂他,陆盛景心头咯噔了一下,看着美人跑开的背影喊道:“站住,你再把方才的话给我说一遍!”
他想要追上去,但双腿毫无只觉。
随后推着轮椅往前,可沈姝宁已经进了屋子,随手一把就将门扉给重重合上了。
顿时,院内鸦雀无声。
陆盛景握紧了拳头,面对着紧紧闭上的门,竟是束手无措。
烤兔肉的香气弥漫整个别苑。
严力虽很是同情那只无辜的小黑兔,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非常不合时宜的道:“世子,这兔肉……”
此时此刻,陆盛景内心的堵闷超乎了寻常任何时候。
他难以排解,好像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在意都没用。
“埋了!”
陆盛景回头瞥了一眼烤熟的兔肉,无端烦躁。
严力,“……”
烤都烤熟了,又埋掉……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兔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