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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众人纷纷道贺。太后一迭声命令去找人。人员川流不息地出来进去,都消停时,太后已经力竭地被搀扶回内帐去。
  有内侍过来,引二人出去。
  “太后娘娘听闻摄政王噩耗,昼夜不停地赶来,半路上,又闻陛下噩耗,哎,已经是身心俱损……”那内侍嘟着胖脸,一脸忧虑,“祁岷害了摄政王,又弑君,虽然已经身死,但太后仍命将他尸首挫骨扬灰呢。”
  这些事情顾夕不知道,转目看骆格,骆格咬牙切齿道,“对,前天太后一到,就命咱们就将那逆叛的尸首挫骨扬灰了。那些囚车里装的人,是他营地里留守的兵士。”
  “幸而桑梓带来点儿好消息。”那内侍笑道,“咱家姓黄,是太后身边的总管,桑梓得太后青眼,以后肯定会再召见。”
  顾夕连忙自谦。一队内侍过来,往顾夕手里放东西。都是太后赏下来的。
  顾夕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挑出一个最大的盒子,给了那总管。那黄总管喜笑颜开地收了,又嘱咐好几句,这才走了。顾夕留下一样,把剩下的全塞给骆格,“谢谢大人提点。”
  骆格推辞了几下,收了,笑道,“桑兄弟真是福星啊,几句话,就让太后尽扫愁云。”说完不胜唏嘘。主子高兴了,他们这些人才好过呀。
  顾夕揣度着赵熙的棋局,所以方才只提祁峰突围了,却不提人在哪里。若是赵熙不放人,太后也只得空欢喜。不过自己眼下之危算是解了。他志在找人,在营中也待不长久,后续的事,自然赵熙早会有筹划。想到赵熙的谋划,顾夕在面具后面长长出了口气。
  因是太后亲自赏了的人,顾夕得到了一个双人帐子。同住的只有康丘。康丘去上值了。他独自在帐中卸了面具,脱了软甲,疲备之极。自他内息受损后,伤一直时好时坏。宗山几位尊者的内力,皆输给了自己,按理说该是恢复如初,甚至好过从前。可奇怪的是,内息一动,就筋脉牵痛,若用得狠了,就会受伤。连累得身子虚弱,持续数日。
  顾夕开始以为是内力还未融汇而已。可每每打坐调息,又觉得内息并无凝滞,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顾夕是个洒脱随性的人,对身子的不适,也只默默体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悉心调理,从不执著。
  月牙低垂,天色将明。
  顾夕双臂抱圆守一,结束百周天,缓缓睁开双目,眼中还有波澜,又亮又深。
  顾夕起身,站到帐门外。营地一片寂静,远山剪影般,在广阔天际划出流畅的山线。只一瞬时间,启明星忽暗,一轮红霞从天际透出,亮光似喷薄般,瞬间给群山镶了厚厚的金边。他眼望着一纵一纵地执著上升着的红日。心中满满的,都是赵熙。
  离开赵熙身边,也有这些日子了。期间,两人未再通过气,她的想法,他只能靠那张写着密旨的小条去猜度。
  顾夕叹气。替她做决定,纵放了先生的母亲。顾夕这么做时,就想得到,赵熙该会是如何震怒。十年间,他与先生朝夕相伴,对先生了解到了骨子里。先生虽然洒脱随和,骨子里,却最是清雅高洁,傲气无人能匹。若是赵熙真用家人要挟他,怕是永远也不能迫先生就范的。
  顾夕涩涩地又叹了口气。赵熙的偏执和不甘,像利刺,将离她最近的人一个个刺得血肉淋漓,也刺伤了自己。恐怕先生当初安排一切时,也未料到她会如此执著吧。或许先生的记忆里,赵熙也只停留在童年阶段。
  不相处,难相知。经年之后,物是人非。他俩人确实都估错了彼此。
  顾夕对自己所做不后悔。既然认定了,他就不必藏着掖着。他既爱她,就要全力护她、助她,帮她拨开心头阴霾。
  康丘下值回来,见顾夕站在门口吹冷风,忙扶了他一把,“外面冷,怎么不多歇着?”顾夕回过神,随康丘进了帐。
  帐内温暖,顾夕坚持了一下,就觉得困意上来了。
  康丘还在喜气洋洋道,“我都听说了,你得了太后青眼,以后在营中可安全了。”回头却见顾夕脸色苍白,昏昏欲睡,忙安置顾夕躺下,担忧地说,“再睡一会儿吧,黄总管特意嘱咐军医,过会儿来给你瞧瞧伤呢。”
  顾夕点点头,眼皮就开始打架,坚持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康丘怕扰了他,索性退出帐,另找了个左近的帐子,睡觉去了。
  顾夕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赵熙,一会儿是先生,还有万山和太后,多少张脸交织在一起,令他头疼欲裂。
  他想睁开眼睛醒过来,却无力,只得身陷在梦魇里。
  及近中午,康丘过来推醒他。顾夕一头冷汗,终于醒过来。
  军医忧虑地坐在他身边,收回把脉的手,“小兄弟身子怎么如此虚?老夫号着脉,瞧着似有寒气儿侵入五脏六腑呢。”
  康丘张大眼睛,顾夕也一脸茫然。
  “不过幸好你内功深厚,平日要注意调息,不能妄动内力,兴许能调回来。”老军医开了调养身子的药,就离开了。
  “寒气?”康丘意识里的寒气,就是着凉,他赶紧奔出去熬药,又令兵士捧进来个火盆。
  顾夕拥着被子,呆坐在铺上。
  他此回只身赶赴燕祁行营,是因为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祁峰,万山,都是燕祁人,先生是否也与燕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是个无主的孤儿,从小锦衣玉食,即使先生未到宗山时,他便就是富养大的孩子。从前顾夕从未想过这些,也只在这两年,他经历世事,才明白万事并不会没有缘由。
  燕祁大营,像块磁石,牢牢吸引着他,召唤着他。顾夕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寻找到什么答案,却在潜意识里觉得,只有在这里,才是最靠近谜底的地方。
  如今到了燕祁大营,却有了更意外的发现。方才军医说的,什么叫寒气儿侵入。是毒?顾夕默默运行内息,并无凝滞。他沉默地坐在榻上,心里莫名沉重。
  顾夕喝了老军医的药,就昏昏睡去。直至黄昏,才幽幽醒来。
  轻暖皮裘,高床软枕,帐内薰着安息香,恬甜宁静。顾夕撑着坐起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陛下?”
  声音不高,却将自己吓了一跳。一时迷糊着以为是在赵熙的寝帐里。
  坐在床边的一个中年妇人正疲惫地小睡。顾夕一有动静,她就惊醒。探身惊喜地拉着顾夕的手,“夕儿。”
  顾夕这才注意到床边有人。他回目看去,整个人僵住。这妇人燕人装扮,虽然素色衣裳未着妆扮,但是面容姣美,眸色亮丽,正是宗山时照顾他起居的秦嬷嬷。
  “夕儿……”山峥目中全是泪,猛地把顾夕揽在怀里。顾夕被她带着晃了晃,醒过神来,忙伸开双臂,将哭得肝肠寸断的人扶住。
  山峥本就是祁峰和顾夕的生母,在宗山时,化名秦嬷嬷。在宗山时,两个儿子都在身边,便是不叫她母亲,她也没什么不足的。可是一朝分离,仅一年,就物是人非。她在顾夕睡着时,替顾夕擦洗换衣,检视了他全身后,就守在床边,心疼得哭了一个下午。此刻,她再忍不住,彻底崩溃。
  顾夕并不知情,温柔地扶住她轻声安慰着。
  山峥剧烈地摇头,“伤成这样……啊,对了,夕儿,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你可知道我……我就是……”她越哭越说不成句,崩溃地靠在顾夕肩头,泣不成声。多年来的秘密,该如何讲给孩子听。顾夕听后,会不会心生怨恨?
  顾夕心里更急,他扶住山峥的肩,低声问,“嬷嬷,您振作些。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山峥泪眼迷蒙地看着顾夕,“啊?这里,这里是摄政王营地。”
  “摄政王回营了?”
  山峥眼含喜泪,“人没回来,但消息已经传回来了,今天午后,南华派人来报称,摄政王上次一役伤重,被南华陛下所救,昨日才醒转过来。再休养休养,便可回营。”
  “喔。”顾夕点头,心里猜测着赵熙此举的含义。
  “太后娘娘欣喜异常,已经等不及,亲自带人去离风口接去了。”
  “你们太后去离风口了?”
  “是啊。”山峥迟疑了下,想着先从太后这个话题,把话一点点讲开也好,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夕的眼睛,“夕儿呀,不是你们太后,是我们太后。”
  顾夕怔住。
  山峥咬着唇,“是我们的太后,夕儿,你……是燕人呀。”
  顾夕全身剧震。秦嬷嬷是燕人,自己也是燕人?还未待他消化这个震撼性消息,帐帘一挑,一个人大步走进来。
  “夕儿醒了,你又哭个什么?”这人声音沉厚,含着阴郁。
  顾夕霍地转目看向来人。那人身披僧袍,却一身戾气,正是万山。
  万山大步走到床前,负手微弯下腰,锐利的鹰眼看着顾夕,像是在看着猎物。
  万山当日是被祁峰捉住的,身负重伤的。现在看上去,也没完全恢复,整人人很憔悴,脸色更加阴郁,全不似在宗山上时,伪装的一派宗师模样。
  顾夕抿唇,冷冷地看着他。两人隔空对视,眸中全是淬冰。半晌,万山咧开嘴,轻轻笑了声,含着深深的戏谑和玩味,“夕儿,为师的好徒弟,咱们总算又见着了。”
  第53章 燕祁行营(二)
  茂林,别院。
  太后日前入住茂林。洪武带人把守茂林县, 将整个别院守得飞鸟难进。送顾老夫人的那些剑侍, 听顾夕令,送到一处顾家的庄子就全数撤了回来。顾老夫人带着庄众, 一夜间撤离,隐姓埋名去隐居了。
  随行的剑侍连夜赶回茂林,按班次,给太后输内力续命。十几个剑侍, 全是天阁高手,顾夕离队时,一个也没带, 嘱咐守剑,必须保证太后安全。守剑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昼夜不歇地守着太后,终于在今天天明,等来了陛下圣驾驾临。
  守剑带着几个剑侍站在内院院门前, 看着赵熙一行,急步走过来。
  “参见陛下。”
  赵熙停住步子, 看着守剑。守剑垂目,口观鼻, 鼻观心。赵熙心里叹气, 此刻逼问他们也说不出顾老夫人在哪里。顾夕这一手安排还是挺利索的。何况十几个剑侍耗内力给太后续命, 个个都疲惫憔悴, 赵熙哪能再苛责, 于是伸手将守剑搀起来,“大家辛苦了。”
  守剑抬目看了赵熙一眼,略憔悴,精神却是好的。人肯定是焦急的,却开口给大家道句辛苦,让人如沐春风。
  守剑松下口气,抱拳诚心道,“陛下莫急,太后娘娘无虞。”
  赵熙点点头,“多亏大家。”
  守剑垂目。
  赵熙抬手令身后随行的人都撤去,自己进了房间。
  守剑跟了进去。
  室内清静,太后躺在床上,一个剑侍跪坐在床里,正替她调息。
  守剑示意那剑侍可以了。那剑侍睁开双目,眸中还有运功尽鼎盛后的余澜。他抱圆守一,归气入丹田。动作与顾夕何其相似,赵熙有些恍惚。
  守剑带人撤出房间,赵熙眸中含泪,坐在母亲床边。与母亲分开不过月余,人却苍老得几乎认不出来。毒素折磨得她瘦骨一把,头发全都花白。赵熙颤着手,握住母亲的手,冰冷冰冷,全不似记忆中的温暖柔软。她的泪刷地流下来。
  姜婉听见耳边的啜泣声,缓缓醒来,日夜思念的女儿就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夕儿,娘是要死了吗?哭什么,人都是要死的……”
  赵熙悲痛万分,伏在母亲身上,轻轻啜泣,“母亲,女儿还未真正登顶,您怎能撒手不管呢?您别离开女儿,女儿没了您怎么能行?”
  姜婉暗淡的眸子里现出些光亮,“对,对,娘亲糊涂了,我儿还有硬仗要打,我且要给你助威呢。娘不走,我儿别伤心。”
  “好。”赵熙用力点头,“母亲,请等女儿功成。”
  晚膳时分,守剑惊讶地看见太后被赵熙搀着,自己走出房门。人虽苍老瘦弱,但眸中却有了光采。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女儿就是这老人最好的良药啊,赵熙一来,老人立刻又有了精神。
  晚膳摆在花厅。姜婉坐下,赵熙过来,坐在她身侧,亲手替她盛了碗羹,“母后,久病脾胃弱,多少进一些,才好养病。”
  姜婉接过来,慢慢喝了。她把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伺候晚膳的众人,皱眉道,“人呢?”
  方才赵熙在房里就与她报备了一事,要立燕祁摄政王为中宫。姜婉心中有些不喜,燕人蛮荒少教化,不配赵熙。可是她也明白这是利益所趋,只得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心中自有大局。
  “他身上有伤,一路车马,累到了,正在休息。”赵熙柔声道。
  姜婉皱眉,不满道,“陛下一路而来,难道不辛苦?……哼,到底是蛮夷,不知礼仪,陛下得教化呀……”。太后想起一事,“先帝崩驾那年,是这个摄政王带兵犯的边境不是?”
  赵熙愣了下,赶紧笑道,“您还记得这个?那是我与万山做的扣,那一役,女儿赢得了华国的民心呢。”
  太后哼了一声,“还是武将,定是粗鲁不堪,怎配中宫?”想了想,转目看赵熙,“你方才说他肖似顾正君?莫不是你爱屋及乌,迷糊了?若是真喜欢,封个侍君就行,中宫还得母后给你掌眼挑人。”
  赵熙摇头,“他位居摄政王,手握燕国军政大权。华燕联姻,当有这样份量的人物才行。”
  “那行,人你就纳了吧,先笼络住燕祁,过后再处置。”
  坐在花厅里,太后已经传话下去,召祁峰晋见。
  赵熙看了眼母亲,老太太全副精神都集中起来,全不似病重之人。也是心中有了念想,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吧,赵熙心里叹口气,只要不气着母亲,别的都随她吧。
  随着传召,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厅外。
  “燕摄政王到。”执事太监拖长声音唱报。
  太后坐着笔直,冷哼,“这里又不是朝堂,哪有什么摄政王?”
  执事太监吓了一跳,赶紧改口,“是,祁……祁……”他瞅了眼赵熙,到底不敢直称祁峰名讳,噎了一下,“祁,皇叔峰,在厅外候传。”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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