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

  疼痛开始从每寸皮肤往里钻, 寸寸分分都不放过,甚至连魂灵也跟着打寒颤。
  然而温云站在峰顶那块半丈宽的青石上,自始至终都未曾退缩半步, 紧抿着唇, 眉间紧蹙,背脊却挺得笔直,似青松也似修竹。
  若是离得近了, 就能发现她此刻浑身都在抖, 面色更是惨淡得好似金纸一般, 胸前的白色衣衫更是被淋漓鲜血沁透了。
  她却始终背对着所有人,不肯回头。
  天色自清明化作暮沉,第十峰附近群山空空, 连素日喧杂寒鸦也被天雷吓得远飞遁去, 头顶那朵戒云的颜色越来越厚重, 已浓郁得好似化开的墨团, 月光也好星芒也罢, 皆被蔽去,唯有时不时降下的金紫色电光点亮天穹,映在那道纤弱身影上,更显壮烈。
  痛, 但是得死撑下去。
  这是她的飞升之劫,也是她的飞升机遇。
  边上的小火龙急得团团转,看着温云紧闭双眼的样子又是心疼又不敢上去,频频追问:“我给你唱首歌分散下注意力?要不我给你表演个摇尾舞?”
  若是在往日, 温云早就戏谑笑着让它唱跳了。
  可惜此刻的温云不敢分神, 谁也不知道那可怕的天雷何时会降下来, 她只能一直绷紧神经做足准备。
  小火龙正焦灼地抠脑袋时, 又一道雷落下。
  它被惊得一跳,忙追问起宿垣:“多少道了?九十道雷没有?”
  温云未退,倒是宿垣真人不由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喜色几乎掩不住,却是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火龙忘了数数,一心只惦记着温云熬过九十道就赶紧结束,不耐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
  终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在它的翅膀尖上,轻轻拍了拍。
  叶疏白视线仍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嗓音微哑。
  “第九十一道了。”
  她所受的雷已超越了宿垣真人,也超越了上界大部分的“天才”。
  然而温云却依然不打算退。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宿垣真人所说的“天雷淬炼是机缘”这句话的含义了。
  那些天雷轰入她体内的同时,也激得她体内的天地源力开始在经脉骨血中流窜,一次又一次地洗涤着她这具凡躯的杂质暗伤,撑过百道天雷后,温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肉躯已焕然一新,轻灵得好似随时要同这天地融合为一体似的。
  而新的天雷也不再淬炼她的□□,它开始淬炼她的神魂了!
  神魂之痛远超肉.身,这也是为何那东玄派的商无央也只能撑过一百零一道天雷。
  然而温云却微微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最不怕的就是神魂上的折磨了。
  毕竟什么魔法都敢自学,甚至大胆到自己捣鼓禁咒的女人,在研究魔法的几百年中时不时就遭受个精神反噬什么的,虽说神魂没有因此变得更强,但是对于疼痛却逐渐习以为常了。
  万万没想到,这份习惯现在派上了用场!
  在又一道雷劈下前的间隙,她闭着眼聆听,周遭分明静默无声,她却可以隐约辨得青草上寒露滴落的清响,还有百里之外的第二峰上那只直升鸡下蛋后的咯咯声,亦可嗅到第六峰上飘来的诸多脂粉香气……
  每受过一道雷,她就能感觉到得自己对于这方天地的掌控力强上一分,虽然痛,但诚然也是在快乐着。
  不在痛苦中灭亡,就在痛苦中变态!
  小火龙看温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我是不是看错了?她现在怎么还在笑?别是被劈傻了吧?”
  叶疏白:“你没看错。”
  就连宿垣真人也看傻眼了,迟疑道:“她这已经挨了一百次了,真没事吗?”
  温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待神魂已濒临溃散边缘之时,她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百二十二道天雷。
  这种时候温云竟然也能走神,苦中作乐地想,这真是个一个不太好听的数字。
  不过该结束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她作出这抉择时,天顶悬了大半年的那朵劫云似有灵性般逐渐散去,在那缕日光投下瞬间,天顶一丝金光垂泄落到少女眼前,铺就了一条飞升之路。
  此刻正值黎明,天地静谧缓缓,离家许久的小灰雀扑棱着翅膀飞回第十峰的窝中,枝梢上的沉霜凝露,没了那可怕的雷声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常态了。
  温云回首,望一眼身后伴了数日的几人,又将目光落到脚下第十峰,再到清流剑宗各峰,最后长望这苍茫的四洲大地。
  清流剑宗诸剑修皆持剑肃穆立在山门下,躬身深深拜下。
  四洲大地,所有注视着这个方向的修士,亦是躬身深深拜下!
  “送温师祖登仙路飞升!”
  “送温道友登仙路飞升!”
  那少女视线自这天地间扫过,最后怔怔落在某个小院中,面上闪过些苦笑不得的神情。
  最后,温云收回视线,对着这片天地郑重一拜,终究还是踏上了飞升之路。
  她离开得极低调,在那个宁静的清晨。
  好似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黎明,她也不过是飞上去晨起练剑罢了。
  等到暮色再沉,那少女又会施施然地执着一把无锋无刃,形状古怪的木剑走回来。
  待最后一丝金光消散后,院中群三三两两歪斜醉成一团剑修们终于缓缓坐直,没有哪张脸上有醉意,却都是眼尾泛红,神容怅然伤感。
  许挽风捏着杯子,不敢抬头:“他们都走了?”
  “嗯,都走了。”
  听到这句回答,白御山呜咽地抱住自己的那柄巨剑,哑着嗓子喊了声“师父”,默默流泪。
  院内又重归于静默,过了良久才传出一些声响,却是梦然不慎将酒杯碰翻了。
  她也不扶,僵坐在石凳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温师妹跟叶师祖这一走,恐怕此生再也不得见了吧?”
  朱尔崇矢口反驳:“温师妹说了她会回来的!”
  一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垂着头小声道了声歉,又竭力解释:“她说了修为高深些,不再怕那什么上界仙人了就可以回来的,再者,我们也可以飞升的。”
  包霹龙跟着应:“就是,吾辈修士个个顶天立地,何苦哭哭啼啼作别?”
  “师妹已替吾辈将仙路铺好,我们又怎能辜负她的心意碌碌无为呢?且莫回头,一路走下去便是,不但要走,还要带着所有的四洲修士走出这片天地!”
  越行舟此言一出,立马让朱尔崇脸上的失落变成夸赞,他敬佩地举起酒杯:“不愧是越师兄,此等胸怀格局……”
  话未说完,越行舟就面无表情提醒:“朱尔崇,我是你祖宗。”
  “我以为大家一道修行这么久,叫声师兄也无妨?”
  “有妨,朱徒孙。”
  ……
  她终于还是飞升离去了。
  过往种种好像只是一个渺茫的幻梦,万阶石梯上的回首也好,外海上的旧事也好,分明没过多久,却像是写了许久许久的故事,已变得模糊起来了。
  在那之前,少年的他所立下的宏愿也不过是修成金丹,再执剑行走天下,做个匡扶正义的剑修罢了。
  现在来看,原来金丹也不过如此,原来这天地是如此广阔,原来修道之路并非顺天意,而是在一路逆天而行!
  沈星海沉默地起身,遥遥地望了苍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拎着手中的烧火棍去修炼了。
  “沈师弟等我!我定要比你们都先飞升!”
  “别想了,我要先飞升上去找温师妹创立上界的清流剑宗,到时候就是你们的祖宗……”
  或许骨子里生就是烂漫的热闹性格,又或许是都不愿提起别离,众剑修纷纷将那些扭捏做派甩开,提剑拿棍追着赶了上去。
  天光渐明,剑光纵横间,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黎明。
  只不过暂时缺了两人罢了。
  *
  原来“天”这东西像是厚重得如海似山的铁甲,又仿若一张轻易戳破的纸。
  温云身上的天地源力触及到那层无形的隔膜后,便好似阳光落在冰雪上,阻拦着修真界无法飞升的那层束缚开始飞快地消融散去。
  待温云一行人离去后,它又缓缓地合拢,重新将这片天际纳入禁锢中。
  她眼前是一道灿灿灼华的光,等到金光散去后,一行人便陷入了漫无边际的虚无黑暗中。
  温云缓缓睁眼,待看清眼前情景后,呼吸微微一滞。
  黑暗中生出无数道或明或暗大小不等的光点,身后的修真界也变得越来越小,此刻温云面对的是无垠天幕,上面散布了亿万星火在燃烧,而他们现在踏在一片似虚似实的黑色土地上,这地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存在。
  踏碎虚空飞升而去,落入众修眼中怕是再风光不过的事,然而眼下温云却提心吊胆不敢松懈半分,下意识地举起魔杖做足战斗准备。
  唯一庆幸的是,她原以为刚上来就会遇到许多东玄界的修士来抓他们,谁知这片黑土地上悄无声息,竟然连一个人都没。
  叶疏白轻叹一声:“原来飞升后,才可真正领会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究竟是何感。”
  温云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紧握着他的手,以自身天地源力包裹着他不敢松开。
  他微偏过头,如同淡墨的眉目清清冷冷地凝在她脸上。
  “捏疼你了?”温云回望过去,低声解释:“我……我刚才有点担心你落到某个陌生世界中去。”
  她总觉得这片无垠的黑色大地跟空间乱流极其相似,总让她想起当初在里面被伤得遍体鳞伤的经历,惟恐叶疏白也经受一遭。
  她说着便想松手。
  然而叶疏白反应比她还快些,反手将她小小的手握入自己宽厚的掌心。
  迎向她稍错愕的眼神后,他才不自在地错开脸,好在清润的嗓音尚且能保持镇定。
  “不疼。”
  温云不做多想,琢磨着不疼就好,她也能心安理得地护着他了。
  宿垣真人轻扫一眼这对小心翼翼的徒孙,咧嘴笑了笑,但很快又板着脸提及正事。
  “每个光点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但是这片区域都是下界,有或是无法修行甚至是无法供得生灵生存的废界,上界之人极少会涉足此地,我亦是为了逃命才误闯入这儿,因没有法宝相助,所以走了足足有三百多年。”
  “这附近各界都是被东玄界弃置不管的,所以按着常理,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现你们二人的存在。”
  还未等□□一口气,宿垣真人又长叹一声:“只是我却是没想到,云丫头根本不按常理走,竟然会熬过那么多道天雷!你飞升时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早就惊动东玄界了!”
  宿垣真人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温云,想起那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后胸口都是隐痛。
  一百二十二!
  谁敢信?
  他原以为自己放到上界也算是天赋超群了,但是面向温云后,竟然也生出岁月催人老,被后浪彻底拍死的挫败感。
  “我们得速速逃遁入其他上界躲着才行,不然他们追上来后,怕是只能殒命于此了。”
  温云:“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她轻咳一声,略带羞涩地补充一句:“东玄界的人想要降临到修真界,都得通过玄天秘境是吧?我观察了一下后,在里面找到了个传送的阵法,又在飞升前用空间法则把那个阵法给毁了,所以他们便是想来,也只能慢慢飞着过来了。”
  宿垣前辈没有法宝,走了三百年才到,可见两界距离之远。那东玄界其他人便是有高级法宝,也得花个三五日吧?
  不好意思,她早就跑远了。
  宿垣真人听得手一抖,胡子都险些被拽下两根。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温云:“你这行事手段……不太像剑修啊。”
  剑修,说好听是他们都喜欢直来直往,不屑使用阴私小手段。
  说难听些,就是脑子不够灵光,所有的聪明都放到剑和打架上面去了,其他事儿上总遭人算计。
  温云谦虚一笑:“还好还好,我也只是擅长些逃跑的小手段罢了。”
  毕竟她也是拥有丰富逃跑经验的人了!
  宿垣真人:“你的语气很谦虚,但是你的笑容却过于得意了。”
  “哪里哪里,其实我语气也很得意。”
  一老一少笑闹着,倒是将被追杀的凝滞气氛冲散了些。
  温云拉着叶疏白,在宿垣真人的指点下朝着某界掠去。
  然而,叶疏白低垂着眼眸,微微失神。
  不知为何,自破开天地束缚而出后,他隐约感觉……
  有人在看着自己。
  *
  万界东部,东玄界。
  东玄派的道法传承早有数万年之久,占界立派,近千年内越发兴盛,出了不少天资卓绝的奇才。
  葱茏的山林深处是座万丈高的黑山,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静静跪坐在陡峭的石壁前。
  后方有人低声唤着:“师叔祖,掌门请你前往正殿一叙,说是某处下界似有极不寻常的异动。”
  然而男子充耳不闻,无知无觉地抚着手上的剑,动作极轻极缓。
  他只垂首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那把剑,神情冷淡地低喃:“吾之剑道仍未修至圆满。”
  就在这时,那剑尖忽地清鸣。
  男子抬头,平波无澜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浮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
  “终于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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