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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亮之际起, 一声声嘹亮的军号在江城城门外传扬。
明明是嘹亮清澈的声音,可传到城内却人心惶惶。
杨书寒听着这样的声音,逐渐魔怔发狂。
他的部下,守城的将士们, 也终于扛不住了, 最后, 不知道是谁, 颤颤巍巍的, 小声说了一句:“我们……投降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虽然不敢当面发声表态, 但内心都很激动,他无疑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我们投降吧。
可是,我们坚守了这么长时间, 大燕不会恨我们吗?难道他们不会由此屠城泄恨吗?
会……也可能不会。
谁知道大燕人是怎么想的?
每一个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现在的处境已经跟十八层地狱没有什么区别了。
如果投降的最终结果是死的话, 那起码长痛不如短痛, 死得还能痛快一些。
再坚守下去的话,真的守不住了,心已经慌了,散了,外面的军号声, 就是在催命啊。
可杨书寒听到了, 停顿了片刻, 然后在突然之间拔剑, 剑尖横扫, 划上划下:“谁说的?站出来!”
众人又立刻拦着, 抱着他。
将军, 切莫冲动啊!
此时此刻,杨书寒的内心悲凉极了,大将军的尊严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握着剑柄,拔剑四顾心茫然,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间,悲壮道:
“江城守不住了,我是大梁的罪人,我不配苟活于这世间!”
说着,他便要自戕。
部下们见状,立刻鬼哭狼嚎地又迎了上来:
“不是的!将军!您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军人!您是大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大梁的脊梁,是真正的男子汉,是真正的战神!”
“死很容易,艰难的是活着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军!您莫不可去寻短见啊!”
“是啊是啊!将军!切莫冲动啊!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那就是知道了世道的艰难却依旧活下去!”
……
表妹路过,见一大群男人在这里抱作一团,个个悲戚着脸,说着肉麻至极的话语,立刻疯疯癫癫地嘲笑他们。
她笑得是那么开心,又是那么嘲讽。
杨书寒听到表妹疯癫的笑声,更是要气爆炸了,又将剑对准了表妹:“我杀了她!”
部下立刻又拦住他:“将军不可!那可是您的结发妻呀!”
杨书寒终究是杨家人,他恨道:“杀妻又如何!”
杀妻不可啊!
大燕的军队大军压境,以后,我们就并入大燕的国土了。
可大燕那是一个怎样的国度,那是女尊帝国啊。虽然明面上说着以皇女为尊,有着尊贵的神女血统才是至尊尊贵的,但这样的风气传到下面,哪一户大燕的人家不是女人当家做主?
你趁着他们来之前,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把女人给杀死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他们会找你茬儿的,大将军你会完蛋的!
杨书寒一听,握紧着剑柄,最后气急败家地将剑摔在了地上:“我十几年苦学练武,一腔热血报效大梁,可最终!悲哀!悲哀啊!”
然后,部下们也跟着他一起喊悲哀,唾骂着这个世道。
表妹听着,笑得更疯,却也是更开心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如果她此刻还有意识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想,这到底是谁疯啊?
但杨书寒还是不死心,他望着窗外的乌云,恶狠狠道:“我们诈降!”
当大燕女帝踏入江城土地的那一瞬间,就杀死她!
“然后,我们自戕,宁做大梁鬼,不做大燕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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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的军队即将进入江城。城门一开,从此以后,这里就完完全全不再属于大梁了。
江城的权贵乡绅们乖乖地站在了江城中央大道的两边儿,要“开开心心”地迎接大燕军队的到来。
哭丧着脸出现,大燕的女帝看到了,会不开心的。所以他们现在要笑,使劲儿笑,比见到亲妈还高兴的那种笑!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没有国与家的概念,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了就改朝换代。
所以,当初江城许多人都逃难走了,他们却留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到哪里都一样的。
即便家产被大燕抄了,那以着他们的人脉,没过几年,财富又能聚积起来了。
可杨书寒看到那些权贵乡绅,脑内绷着的那根弦立刻断了。
之前,杨书寒找他们要粮食的时候,他们也亦如当初的苏云那般,死活都不肯给,但他们表现得都不如苏云那般强硬,反而装得很像,很有诚意,把华贵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拿出来了不少。
但就是没有粮食。
那些东西在这个时候看,远不如一小袋的粮食重要。
杨书寒再去找他们要,他们穿着打着布丁的衣服,装可怜,哭丧一般说自己没钱了没钱了,也杀死了自己府上的一些贱婢,说是已经到了这样山穷水尽,迫不得已的路上了。
大将军再问他们要,那就是要逼死他们呀,他们跟着大将军一起守城,怎么落得如此下场,悲哀啊,悲哀啊!
于是,杨书寒就信了。
苏云在苏和的教导下,都知道光听他们说是没用的这个道理,真到了那种地步了,直接抄家,先看看有没有再说。
基本上,别说是一般情况了,苏和从来就没有发现过没有的。
现在,杨书寒气得拔出了剑,要斩杀离他最近的那个白白胖胖,穿得暖暖和和的官员。
不,他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现在,他再去抄这些人的家,是不是依旧为时不晚呢?是不是大梁还有希望呢?
他的部下立刻抱住了他:“将军!不可!女帝陛下快要进城了!”
不得已,杨书寒又不甘心地将剑身塞入了剑鞘里,然后,悲壮地单膝跪在了地上,等待着大燕女帝的到来。
他没有双膝下跪,是因为他觉得他还是很又气节的。
这个时候,天又下起了雪,一下便是鹅毛一般的大雪,飘飘洒洒的,很快,大道上就铺上了一层雪白无暇的地毯,令每个人都寒凉彻骨。
这可能是大梁历史上最冷的冬天了。
一时之间,整个江城的人都随着纷飞的大雪哭了起来。
可是,北风如同刀子一般呼啸地吹着,吹得脸好疼。
算了,还是擦干了眼泪,别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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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又是一道军号响了起来,众人还来不及感慨这声音离自己是这么近,城门大开,一个崭新的,前所未有时代即将到来。
死一般沉寂。
北风呼啸,漫天雪花下,一个披着猩红色的皮草斗篷,戴着修罗面具的女子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出现。
漫天的白色之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红与黑的浓墨重彩,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惊得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再抬头,又是要立刻被那狰狞的修罗面具吓得当场晕厥。
这是大燕的女帝?!
她就这么狂?一个人打头阵,踏入了江城?
对,她就是这么狂。
她御驾亲征,每一次的战役,都是她身先士卒打头阵的,所以眼下这些,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小场面。
可马上,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
人群之中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风驰电掣地向着女帝袭来。
这也太搞笑了。
虽然今天是阴天,天很黑,很暗,但现在正下着鹅毛大雪,他们的夜行衣对比着那厚重的白色,看着太显眼了,女帝动都没怎动,就好像压根儿就没看到他们似的,他们就都被后方立刻出现的护卫制服了。
然后,他们纷纷看向了此时此刻,女帝正路过的杨书寒,叫着他:“大将军!”
女帝当即停在了杨书寒的面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仿若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人几近吐血了。
然后,杨书寒终是没忍住,缓慢抬头,目光逐渐向上,看着骏马的墨黑色,看着披风的猩红色,继而,看到了女帝的修罗面具。
那一瞬间,仿若产生了幻觉,那修罗狰狞着向他袭来,要吃掉他。他直接吓得跪坐在了地上。
随即,后方的大燕士兵有男有女,皆是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女子的笑声尤其突出,因为大梁的女性,没有人敢笑得这么放肆的。
他们一笑,搞得江城的众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可女帝没有笑,她低头,透过面具,凛冽的眼神随意向着杨书寒的那个方向一瞥,仿若能被她用目光杀死。
杨书寒遍体生寒,感觉被冰锥穿心了一般,将他扎成了刺猬。
女帝没有再看他,驾着马,又慢悠悠地向着前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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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事情立刻传到了山上来。
江城的城门大开,女帝轻轻松松地骑着马儿,走了进来。
有人要行刺女帝,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一瞬的事情,他们就被制服了。
但女帝并没有暴怒,也没有因此让他们人头落地,更没有由此迁怒于江城,屠城。
她似乎根本就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暴虐无道,以杀人,虐杀为乐趣。
苏云立刻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那我放心了!”
但是——
苏风:“但是,女帝一路都没有停,直接向着山庄行进。”
苏云懵了。
这是要干嘛?
一瞬间,苏云的心脏突然跳得极快。
她活这么大了,这是她的心脏跳得最快的时候了。而且她也突然觉得很不妙,内心深处生出了异常不祥的预感。
苏云直接叫人打开了山寨的城门,准备诚心诚意地迎接女帝的到来。
但是她还是对未知的一切害怕极了,于是,她便拉着樱樱和可可,让她俩藏在地窖里,也派人把守着,护着她俩,真要出了什么事,那赶快拉着她俩逃。
樱樱:“娘!我们要跟你在一起!”
可可反应更为强烈,直接抱住了苏云的大腿。
苏云绝情地把可可扒拉开,叫子澄拉着樱樱和可可,关上了地窖的大门,无论樱樱和可可怎么哭喊。
最后,苏云站在地窖的门口,说遗言似的,苦涩道:
“只要你俩没事,那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的。如果我因此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俩应该为我开心,我……我终于能去见她了。”
她终于可以去见洛清烟了。
如若不是她还有樱樱和可可的话,她早就不活了。
她这些年也一直都在做着准备,等哪天樱樱和可可长大了,不需要她再照顾了,她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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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樱和可可就这样抱着子澄在地窖里痛哭。
子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俩,就任凭她俩哭,自己听着头疼。
不久后,外面传来了动静。
是大燕的士兵来了!
但现实情况比想象中的好很多,外面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执与打斗。
然后,地窖的门和平地被人打开了。
子澄立刻握住了手里的剑,护着身后的樱樱和可可。
可在樱樱和可可的张望下,走进来的人,居然是言非晚!
樱樱和可可都懵了:“小娘?”
言非晚小娘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还穿着大燕人的服饰,带领着大燕的士兵。
言非晚看着她俩,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叫着她俩: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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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来到了大门大开的山庄,一路骑着黑马,风雪无阻,旁若无人地在这里行进着。
即便她进入了室内,一路经过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苏云所在的大堂,她也依旧骑着黑马,没有下来,高高在上地看着下方的苏云。
苏云看着她,心脏跳得更快了,内心不祥的感觉简直要爆炸了似的。
“你……”
这个女帝好奇怪,苏云有认识过她吗?
可是她给苏云的感觉却也是真的奇怪,又熟悉又陌生。
然后,在苏云的注目下,女帝摘下来了面具,露出来了苏云这些年魂牵梦萦,日思夜想,却总是想都不敢想,怕一想就落泪的脸。
——是洛清烟。
苏云呼吸一窒,瞬间就懵了,心脏那一瞬间都要停止跳动了,眼泪大于一切的情绪,直接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洛清烟?
“洛清烟!”
苏云立刻站起来,不管不顾,流着泪,向着洛清烟跑去。
可洛清烟看到她哭,神色冰冷,不为所动,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张口,还是如同曾经那样,音色清冷清冽。
却是高傲的下巴指着苏云,对着一旁的士兵,冷酷无情道:
“把她拖下去——砍了。”
从江城的城门一路过来,没有杀一人的女帝,却对着此生似乎是第一次见面的苏云,生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