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她得意极了,握住季锋的下巴又晃了晃,“你以为,你要是不喝姜汤,就会没事了?no,no,no!我给你下了双保险呢。你让我捡柴火的时候我就已经动手了你这个小笨蛋!哦不不不,是你让我去收拾尼姑们的尸体时我就动手了!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捡慧静的尸体啊?当然是因为我在云台上的时候看到她点了香烛啊!她们那香烛很有古怪,想必是用来催发加料姜汤的药性的,果然,我在她荷包里找到了几粒香丸,捡柴火的时候捏碎了涂在柴草上面,只等时机一到,你喝了姜汤,消化得差不多了,我再给加一把柴草,嘿嘿嘿嘿~包你爽到极点。”
  瑶光得意了一会儿,想要将从今天遇到季锋时就不断在脑海中酝酿的诸般手段运用在他身上,哈,先扇你几个耳光吧?
  她举起巴掌朝他右脸上扇,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又放轻了,嗯,打你吗,这只是物理攻击,何况好不容易你现在睡着,落我手里了,万一给打醒了怎么办?嗯……要不,把你眉毛刮掉?嘻嘻——那你可好长时间不能见人了!除非,你画眉毛?哈哈哈!
  她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了,一手托着季锋的脸,一手放在他眉毛上顺着眉峰走势轻轻划了两下。他的眉毛长得真好,又浓密,又整齐,仿佛画出来一道剑眉。真不愧是季指挥,每一根眉毛都听指挥,没一根乱长的。
  忽然,瑶光看到季锋眼皮下眼球在快速移动,像是要从梦中醒来的样子,她顿时吓得后背出了一层汗,赶紧把攀岩用的绳索取出来,把他双手两脚都捆起来。锦衣卫有可能都经过专门的抗药训练,搞不好这药对他没那么好的效果?
  不过,她捆了半天,他并没要清醒的样子,似乎又陷入了沉睡,双唇微张,嘴角上翘,一副安宁喜乐的样子。
  瑶光呼口气,“看来你还做起美梦了啊!”
  她在火堆中又加了把柴草,提起季锋用一根树枝挂在一边的小风灯,点燃灯芯,提灯走进山洞。
  这个山洞十分干燥,四壁和脚下的石头摸起来还微微发热,不知是不是地下有地热或是泉水经过。落霞山附近温泉很多,常有地热,所以这山谷中的两条蛇至今还未冬眠。不过,再过一阵子会更冷,蛇终究还是会冬眠的,因此尼姑们才说,若是这次见不到佛光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季锋在山洞中较平的一块地上铺了些干草,上面放着两张狼皮褥子,一旁还有一个包袱。
  瑶光找了个石缝把小灯插好,把他的包袱打开,仔细翻看里面的物品。
  这包袱里装的都是些日用杂物,瑶光又跑出来把季指挥身上翻了个遍,成功找到了些好东西。
  除了锦衣卫鱼牌、钱袋,他怀里还装着一本羊皮封面的小册子,里面夹着一支炭笔,册子里画了许多画。瑶光藉着篝火一页一页翻看,不由挑了挑眉微笑,季锋大约是领了追踪她的任务后才启用这本小册子的,最前面几页画的是他印象中她的样子,一页是她在画院讲座;一页是她骑马立在路边的柳树下,手中握着一把木剑迎空虚指;一页是她的脸部特写。都画得很传神。再接下来,是他一路来听旁人所说画出的她装扮的各种样子,脸上长着太田痣老鼠斑的婢女,摸酒家女小手揩油的肥佬,搀扶老母亲的孝顺少年,风流的女道士……还有那个插粪少年!最后,是她上次和他分别时的样子,不过,瑶光皱皱眉,我明明装扮的是一个从良失败的名妓,他怎么画的我这个样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谷底守株待兔的时候闲极无聊,他将她装扮的名妓一连画了好几页,先是行走的,背景是那个她更衣的茶楼,接着几页全是她骑在马上微笑,乍看起来全都一样,再一看,每张图有细微不同。其中一张,她笑得冶艳至极,连瑶光自己都纳闷,我竟然有这么魅惑的时候?哈哈哈!再仔细一看,哦,季同学画这张速写的时候失去了客观性,给她加了条从衣角露出一点点的狐狸尾巴。啧。你是搞刑侦还是搞艺术啊?
  再翻一页,这张图上,她的笑容中带着点失落惆怅,目光幽远。
  最后一张图中她仍然在微笑,眼帘微垂,可眼波横流,其中又有些责备、戏弄、轻蔑、挑逗等等含义,妩媚之意态直冲观者……
  瑶光“啪”一声合上册子,心脏砰砰乱跳,有种偷窥了别人隐私的负罪感,又莫名感到不安。她盯着季锋看了一会儿,突然间暴怒起来,拿这小册子往他脸上乱拍“你这个——”
  她还没说出什么,季锋突然毫无预兆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瑶光顿时吓得一哆嗦,抓着小册子,和他对视着。
  沉默了几秒钟,季锋没再有任何行动,眼神迷离。
  瑶光拿不准他是怎么了,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季指挥?”
  他并没应她。
  瑶光又叫:“季公子?”
  他依然不应答。
  瑶光想,看来药效还在,他并没清醒,只是睁着眼睛而已。有些植物状态的病人也会无意识地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这药到底会有什么功效,但总之不会是使人亢奋的,不然尼姑们为什么要下给准备跳崖的人呢?估计里面还有些致幻、镇静并使人感到欣快愉悦的成分。
  她想起慈山曾在云台上诱导般地跟她说话,也学着那种语气柔声问:“季锋?季承晦?”
  “嗯。”季锋居然应了,还笑了。笑了!
  我滴个龟龟啊——瑶光在内心大吼,这笑容要是让人看见了,季老虎的淫威从此就不复存在了!这是什么思春期少女最爱看的少女漫画男主角才配拥有的笑容!
  也许是太意外太慌乱了,瑶光也说不清为什么,竟然用手中的小册子给自己扇了扇风,她吞咽一下,又学着慈山那语气问:“那……你讨厌韩瑶光么?”
  季锋脸上笑意不减,但一直没有回应。
  瑶光又问:“你为什么,讨厌韩瑶光……”
  无疑,这不知名的药物会使人的感知变得非常迟钝,季锋看似是在和瑶光对视着,但双眼又像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只有他能看得到,还有趣得很。
  这样的联想,还有静到极致的周围环境,让瑶光忽然间有些害怕,她不禁慢慢地转过头,侧首向自己背后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她再转过头,看到季锋仍然在微笑,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然后,他轻轻说:“你可真美啊……”
  瑶光愣了一下,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睡去了。或者,该说是,昏迷?
  火堆中的柴草燃烧发出细小的哔剥声,瑶光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加入一根木柴,一连串小火星飘飘摇摇上升,迸裂,消失在空中,不远处,那股细泉仍旧锲而不舍滴答滴答落在石槽中,又无声渗入地下。
  瑶光整理了季锋藏在身上的各种杂物:两本速写小册子,一本尚是完全空白的,一叠四张空白路引(太棒了!),一封准备发给宛州知州的锦衣卫指挥使谕令,信中写明水仙庵诸人妖言惑众引诱民众自杀即令擒获庵中各人,查明其身份收押听审等等,此外还有一两的小金锭两个,散碎银子若干和一张丰和当铺的当票,上面写着当一件八成新狐皮围领团花倭缎大氅一件,当银十两并赎回日期。
  瑶光拿着当票看了半天。季锋肯定不缺钱,这当票,或者说,这个丰和当铺,没准是锦衣卫们传递消息的所在。
  她把当票金银又放回去,只拿了他的几张路引。
  瑶光整理好自己的背包,从山洞里取出一张狼皮盖在季锋身上,自己也去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相当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季锋不知何时醒了,两眼凶光看着她,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睡醒了,出了山洞,脚下发出蛋壳碎裂的声音,一低头,四排骷髅头向您问好!
  她第二次醒来后又往篝火中添了点柴,再顺便看看季锋如何了,有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过,他一直沉睡着,还面带笑容,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
  快到清晨时,瑶光又从梦中惊醒。这一次,很难说她的梦是不是噩梦。她在梦中变成了那两条蛇中的一条,和同伴一起在晶簇上盘旋磨蹭,两条蛇尾搅来搅去,一不小心,捆在一根晶柱上了,怎么也解不开了。她是给急醒的。
  瑶光又跑出山洞看了看火堆旁躺着的季锋,他依旧睡得安详睡得从容,不知什么时候从火堆里迸出的火星把他左眉梢一角燎掉了一个小圆点,他都一无所知。再一看,我去,他肩头上早被燎了几个小洞了。
  瑶光吓了一跳,这幸好是他睡觉老实,一动都不动的,这要是滚到火堆里怎么办?头发衣服烧掉了还是小事,他被烫醒了,我还睡着,那可要糟糕。
  她赶紧将双手伸到他两腋之下,把他往一旁拽远了些,再重新盖上狼皮。
  这时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瑶光不敢再睡,胡乱洗漱一下,啃了两口干饼略填填肚子,溜之大吉。
  那两条蛇是吞不下人的,季指挥最多再睡一会儿,应当无恙。
  她临走前还好心地将捆他双手的绳子解开了,顺便在吃干饼的时候往季锋头上身上洒点饼屑,这样一来,等天亮了,小鸟来觅食,自然会叫醒他。至于季指挥英俊的脸上头上会不会落上鸟屎,她才不在乎呢。
  瑶光顺着她下山谷时一路固定的绳索重新爬上了云台。这一次,只花了四五十分钟的工夫。
  登上云台时,她向下遥望山谷,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父爱如山啊。
  么么哒。
  第148章 岩画
  季锋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有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飞到了他头上啄食什么。
  他发了会儿呆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扑街了。
  韩瑶光走之前把他两只脚捆在了一起。
  至于他头发上还有盖在他身上那狼皮褥子上为什么有饼屑呵呵。这女人走之前要么是坐在他旁边一边看他睡觉一边啃冷饼子要么是故意洒了一把饼屑在他身上,等着鸟雀将他啄醒。
  他回忆起昨夜她的种种举动,气得咬着牙低叫了一声。那姜汤里有问题!
  可有问题的绝对不止是姜汤。不然的话她也喝了不少,即使催吐后吐了出来也不可能毫无影响。可惜,这时她早已走了他猜不出她又用了什么,但不是食物或水,食物虽然是她的但两人是一起吃的绝无下料的可能。他想起她最后一次要求离开时“讨好”地添了一把柴草……
  季锋深深吸了几口气把怀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查看然后收拾包袱离开山谷。
  他要先去见宛州知州,把水仙庵的事了结了。
  季锋和宛州知州交割了案情之后,向着泉州方向追击却一连几天都没发现韩瑶光的行踪。
  又过了一天,季锋收到宛州知州手下的人密报说最近有人在宛州城中的铁匠铺子里定制了很多钢钉,因为订的数量多要的又急,所以分了好几间铺子订。季锋一看定制钢钉的图样就知道是韩瑶光手笔。这钢钉五寸来长,小手指粗细,钉头有一个圆环,
  再一查,买钢钉这位“公子”还买了许多麻绳和牛筋编的绳索和许多油彩胶泥等物。
  季锋想了想,当即骑马返回落霞山。
  他这次是从水仙庵附近那山腹中的夹道中进入山谷的,一到云台上就看到对面的山壁上爬了一个人。这人真是胆大,像只蚂蚁似的在山壁上爬来爬去,用锤子将钢钉敲进山石缝隙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谷中回绕,不绝于耳。
  仔细一看,山壁上已经有好几条绳索了,有些地方,两枚钢钉之间还吊了藤篮,里面大约放着工具。她应该是钉了好几天了,山壁两侧先有两条曲折而下的绳索,也由钢钉固定,之后她又借助这两条固定好的绳索在山壁上爬来爬去,尽量垂直地钉上三条绳索,这三条绳索上,每枚钢钉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当。
  她每固定好一枚钢钉,就将绳索穿进钉头的圆环,再向下攀爬,钉下一枚钢钉。
  季锋看了一会儿,搞不清她是要做什么,只得下到山谷中,站在谷底才喊:“韩瑶光——”
  瑶光听到他的声音倒也不太意外。哈,你该不会现在才要来找我算账吧?
  她对他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不管了,继续干我的吧,你想说什么自己上来。
  没一会儿,季锋走到了这一侧的山壁之下,如同猿猴般飞跃而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运力的,手脚在山石或是树木上或点或按,毫不费力就到了她近前,右手攀在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拧起双眉,“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瑶光见他没提被自己暗算的事,也就好声好气解释:“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
  “画画?”
  “嗯。你也说过,你是从另一条路下来的。即使你叫人查封了水仙庵,甚至堵死了那条山腹夹道,我怕以后照样还会有人来这里‘登仙’。”她不期望他能理解,“所以,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希望那些人寻死前看到我的画,能改变主意。”
  果然,季锋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见不到佛光,这些人可能就没那么想死了。你用不着画什么画,只要把那石头炸碎,再杀了那两条蛇就行了。”
  瑶光叹气,“你不懂。”她将绳索扣在腰间,半悬在山壁上,拢起双手比了个圆桶的样子,“佛光,是因为这里地形奇特。你杀了那两条蛇,难道能保证这山里没有其他同种的蛇?在它们死后游到这里继续搞出佛光?现在没有其他蛇来这山谷,很可能只是因为它们不想抢地盘,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还有同种的蛇,即使炸碎了石头,也有可能还会有佛光。归根结底,谁会活得好好的,见到什么狗屁佛光就想跳崖呢?”
  季锋冷笑,“既然如此,你画什么画劝阻他们呢?你不过是让他们忍着痛苦多活几年。还不如叫他们如愿死了,早点往生。”
  瑶光瞥他一眼,也冷笑,“我听说季指挥家也是我道门中人,怎么你说话却好像假和尚?即便是真和尚,也绝不会劝人自杀的。”她言毕,不再理会季锋,继续在岩壁上固定钢钉绳索。
  季锋看她运力的样子完全不对,忍不住出言指点,“你不要将气运到手上,到上臂即可。运气的时候无需刻意,只要想像接下来要做什么举动,神凝丹田,真气自然会如流水去到需要的地方。水往低处流你知道吧?”
  瑶光倒也听他的,依他所言试了试,果然事半功倍,她钉好一个钉子,不禁对他感激地一笑,季锋也回以一笑。
  瑶光刚想说句感谢的话,突然间觉得季锋的笑容不对劲,电光石火间,季锋转眼变脸,伸手就往她右肋下点去!
  瑶光惊得几乎叫了出来,连忙手忙脚乱躲避,她没带佩剑,手中只握着一个锤子,另一只手抓在刚固定的绳索上,两人拆了几招,瑶光脚下一滑,所站立之处碎石土屑刷刷落下,她既惊又怕,再顾不得躲避,赶紧两手去抓山壁保持平衡,季锋却趁势向她这边一荡,左肘重重撞在她肋下,她痛叫一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更可怕的是这股疼痛还带着酸麻感快速蔓延到了她肩膀双臂,瑶光再也没法抓紧什么,手里的锤子也掉下悬崖,嚓一下向山崖下坠落。
  她下坠了几米,惊呼着,完全凭着求生本能抓挠,在山壁上跌跌撞撞碰着石头树根下滑了十几秒钟才终于稳住,此时她的鹿皮手套和衣袖全都磨破了,指尖和手臂火辣辣的疼,头上脸上落了好些蹭到撞到的灰尘土块,连连咳嗽,她一咳嗽,震动了上方的土石,哗啦啦一蓬灰直落在头上,瑶光手一滑,差点又向下落去。
  这时,季锋悠然落在她身侧,左掌托在她腰后停住了她后坠之势,轻笑道,“就凭你?你一个人?只要稍有意外,你就会葬身谷底。”
  瑶光这时气到了极点,连喘了几口粗气猛然用力一推石壁,头下脚上向谷底跳去。
  季锋大惊,飞身去拉她,只拉到她一角袍角,嗤啦一声,袍子被拉断,只略缓了缓她下坠的速度。
  季锋不断追去,连拉带拽,总算在瑶光跌落在地面之前拉住了她双脚脚腕,眼看距离地面只有一尺多高,他松开手,看着她摔倒在地上。
  她全身脱力了似的蜷缩成一团,又像疼得浑身抽搐,躺在地上打了个滚,最后哆哆嗦嗦坐起来,用双臂抱着膝盖,把头藏在手臂和膝盖间大哭。
  她哭了几声,扬起头,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么?”
  季锋怔住了。是啊,她做了什么坏事么?细究起来,并没有。
  关于韩瑶光的传闻很多,她行事就算说不上惊世骇俗,却也极度与众不同,但除此之外,她并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害过人。不仅如此,她还和嘉城郡主扶助孤女弃婴。
  那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为难她?
  若她只是一位宫中贵人,一个皇帝宠爱的女人,我,会这样对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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