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他说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江科长并非死于我们任何一个人之手。正是因为到后来我们发现找不到他了,回来之后才会以为他临阵脱逃,做出那样的证词。”
  既然能费尽心思弄出这么一档综艺节目来向江灼揭示真相,王策划现在就没有理由再撒谎,江灼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说道:“什么意思?”
  王策划道:“当时大家群情激愤,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我事后回想,可能是有一部分人的情绪在那个时候已经受到了某种不知名东西的影响。似乎从小就修佛修道的人心智比较坚定,大多数支持了江科长的观点,但如同我这样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就不行了。”
  江辰非作为江老的独生爱子,也是从会走路开始就学法术,可以说是根正苗红,他的性格又坚定温和,自然不容易受到影响。
  江灼听他说了会话,冷静与理智也慢慢回来了,定了定神道:“你觉得这种情绪异常的来源是什么?食品,气味,某种暗招袭击,还是当时的地方有问题?”
  王策划道:“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我觉得应该是第四种。那片地方本身就有问题,去了的人可能会感染上类似病毒一样的东西,离开之后也会受到持续影响。”
  江灼沉吟了一会,道:“往下说。”
  王策划便接着讲了下去,虽然意见不统一,但是江辰非难得地坚决,将反对的人们强行镇压了下去,带着众人重新依照地图,原路返回撤离。
  可是就在撤离过程中,他们忽然听到了不远处几个方向分别传来了人类的惨叫和爆炸声。
  在没有发现救援目标的时候,感到情况不对暂时离开还说得过去,但他们本就是为了救人而来,受害者都已经近在咫尺了,如果还是因为莫名的危机感就见死不救,这就算是江辰非也做不到。于是他思来想去,又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江辰非将160个人分成6队,其中一队在原地驻守,另外5队分别循声救人,但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回来。其中情绪失控者最多的那一队由他亲自带领,王策划也在其中。
  云宿川看了江灼一眼,在心里暗暗的想,这种需要下出狠心的决断其实最忌讳犹豫,一旦有所动摇,多半就要不成了。要是换了他带队,这个人他一定不救。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当时那160个人很有可能保全住大半,但江辰非出来之后也一定会受到严厉的处分。
  对于向来肆意散漫的云宿川来说,处分就处分,大不了他不干了,但是江辰非从小受到的教育绝对不会允许他接受这样的选择。云宿川的行为也不能当一个合格的公职人员。
  对于那些心心念念能够得到救援的受害者来说,他们更加企盼见到的,肯定也是江辰非这样的人吧。
  可惜好人没有好报,善良的人未必善终。
  谁都没有错误,只是信念和选择的问题。身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任何一个决定的做出都可以说是伟大的。
  他是一个好的警察,令人敬佩的守护者,在特案组任职的这些年来,如果没有江辰非,不知道要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
  人人都说两父子长相肖似,性格却是不大相同的,其实要让云宿川来说,江灼跟江辰非还是像,只不过江辰非从小生活环境平和安定,他的性格也就较为内敛,江灼磕磕绊绊长大,一脉相承的那种桀骜倔强就要更加外露一些。
  云宿川只希望他千万不要走上与他父亲相同的道路,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可能性发生。
  在当时听到了呼救声的江辰非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些人命,带着人找了过去,王策划跟他正分到了一队。江辰非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想想他特意把这些情绪激动的人带在身边的举动,估计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们到场后发现一拨呼救的游客。这些人正被困到了一处垮塌的山体后面,周围倒是再没有其他的危险了。江辰非等人过去将石头块挪开,准备把人给救出来,却发现这石头上竟沾染着很多鲜血甚至碎肉。
  江灼和云宿川同时想到了爆炸,只不过他们是因为已经见识到了医院当中的病人,当时的特案组成员们却肯定疑惑极了。
  王策划道:“当时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没有地方用,救人冲在最前面,一开始看见石头上的血迹时,我还不以为意,只当是有人被砸伤了,见点血也很正常,但接着再往后搬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
  云宿川淡淡地说:“血是喷溅状的,而且不一定沾在人身体那一边的石头上有。”
  王策划笑了笑道:“二位是拍摄了综艺节目出来的,应该也都知道了。那帮人又是遇上怪事又是被困,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我们发现不对之后问了半天,才知道他们进来之后,原本只是到处乱走,结果走着走着,这些人当中竟然有同伴爆炸了。”
  他摇头一叹,但是也不见多惋惜的样子,说道:“这一拨人尤其倒霉,是两个人遇上了同时爆炸,正好将一块本来就因为雨水冲刷而有些松动的石头给崩翻了,所以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云宿川本来想问什么,但是看王策划还没有说完,动了动嘴唇,暂时忍了。
  王策划道:“原本以为找到了人就是救援结束,但因为发生了这种状况,情况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获救的人们也不能脱离爆炸的危险,每个人都怀疑自己会被同伴炸伤,想要快点离开这里,但偏偏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越是不能轻易把他们这种危险人员给放出去……万一出去之后,病症传染怎么办?伤到其他人怎么办?”
  他的话停住,默默地闭上眼睛静了片刻,像是又一次看到了当时那种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恐怖景象,江灼和云宿川谁也没说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光是此时听一听都已经觉得不寒而栗,又何况是当时亲身经历过的人呢?
  第121章 笑容封印
  “后来又接连爆炸了两个人,有不少人因此受伤甚至死亡,大家乱成一团,情形变得不可控制——”
  过了一会,王策划轻声说道:“结果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我们发现江科长不见了。”
  如果说一开始心里还有怨恨恼怒,现在听他说了这么久,江灼的心情也一点点地平静下来,问道:“所以你们就觉得他逃跑了?”
  王策划道:“当时……有一部分人,包括我在内,情绪都很激动,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力。因为情况混乱急需一个领导人,他不在,手中又有地图,所以我们就怀疑他是不是趁乱先一步离开了。”
  江灼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过调查组的人上门来,分别跟祖父江松以及继母宋雅萱谈话,要求他们不要包庇亲人,如果江辰非回到了家中,要及时向组织汇报。
  但是即便江家人也抱着这样的希望,江辰非却是真的从未回来过,他们自然也不能对调查组给出所谓的“交代”。
  饶是如此,调查组的人还是不太相信,出来的时候看见江灼在院子里蹲着玩,就过去问他爸爸回来了没有。
  江辰非素来疼爱这个儿子是同事们都知道的,传闻中江灼又好像什么地方有缺陷,调查组的人觉得他要是回来了,肯定会忍不住看江灼。江老和宋雅萱可以不说实话,但最起码小孩子瞒不住事。
  江灼还是一言不发,倒是江老大发雷霆,将他抱起来之后,把调查人员都给赶了出去。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江灼脸上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回家,你们现在是总算相信人真的死了,所以又假惺惺地过来告诉我这些东西。有用吗?”
  王策划低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
  江灼打断了他:“我不接受。”
  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云宿川轻轻拍了拍江灼的后背。
  江灼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怎么样。刚才也只是实话实说。”
  他喝了口水,冲王策划道:“你继续。”
  云宿川道:“先别让他继续,我憋了半天了,先容我问个问题吧。王策划,当时你们发现的那些游客情绪如何?有没有特别激动的?事后你们又是否调查了那些已经爆炸而死之人的身份?”
  江灼正在喝水的动作一顿,眼底流露出深思。刚才他的关注点都在特案组这一边人们的身上,云宿川的话一点,顿时启发了他。
  江灼想起的是在那家医院里拍摄综艺节目的时候,有个病人也爆炸了。那人名叫关龙,他记性很好,现在犹自能够回忆起来,当初关龙爆炸之前,曾听岳庭飞说了他病情严重,要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当时这人又惊又怒,怀疑医院讹钱,紧接着综艺中就传来了爆炸提醒。
  这实在是整档综艺中一个太不起眼的小细节,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任谁都以为关龙的反应只不过是为了故事完整性的一个设定而已。但现在看来,是不是……所有爆炸的人,他会爆炸的原因其实也跟自身的情绪有一定关联呢?
  云宿川可以说是敏锐极了,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王策划本来就要说这件事情,闻言佩服地看了云宿川一眼道:“他们很激动。但在那种情形下,每个人都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谁也没有在意。毕竟身陷险境,觉得害怕或者着急都是正常的事。”
  江灼两道剑眉皱起:“那你们最后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目光掠过王策划身上可疑的伤疤,灵光一闪:“莫非你也……”
  王策划点点头道:“跟两位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没错,我也中招了,或者说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王策划讲述后面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从那片可怕的地方挣扎着逃生出来之后,上面找我们调查了情况之后,就将所有的人安排了休假疗养。”
  直到这种时候,尽管语气非常惆怅,他的脸上依旧还是带着些微笑意:“我知道自己那一段日子以来都心情烦躁,经常无缘无故觉得暴怒,但是心里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是经过这次刺激死了不少的战友,我的精神一定是太紧张了,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王策划低下头,再一次将他的眼镜摘下来擦拭,这似乎是一个他用来掩饰情绪的习惯性动作:“我一直等着江辰非被带回来,等着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将那么多战友撇到一边。可是我一直也没有等到。”
  “当时我……就好像中邪了一样,或者像电视剧里拍的那种变态的偏执狂,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放不下这件事。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却在外面逍遥,我咽不下这口气,更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当时曹特调上门来劝我,说这件事当中可能另有玄机,江辰非或许是被人误会了,我却不肯相信,认为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包庇。”
  他所说的“曹特调”指的就是现任特案组组长曹闻溪,是属于支持江辰非的一派,后来对江灼也一直颇为照顾。
  王策划把自己当时的反常状况讲述了一遍,在外人听来,他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了似的。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曹闻溪再次上门。
  虽然他是上级,可想起之前的不愉快,王策划看见曹闻溪就觉得很不高兴,但也不好不让人进门,就冷着脸将他让进来了。
  曹闻溪一坐下就说:“你不用对我摆着那张脸,我也不是来劝说你的,先把这个喝了。”
  他把一瓶褐色的药水放在桌上,王策划打开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像急支咳嗽糖浆,问道:“什么玩意?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曹闻溪不答,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伸手一比,大有你不喝我就不说的意思。
  王策划倒是不怀疑曹闻溪要害他,再说以对方的手段,也用不着下毒这么容易落人口实的方法。他目前脾气急躁,急着听后续,于是拿起药瓶干脆地一仰脖,将那瓶药灌了下去。
  曹闻溪看着他喝的一点不剩了,这才说道:“刘坚昨天出事了。”
  刘坚也是当初搜救组的一员,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了,没想到这一个月之后还是出了事,王策划愣了愣:“怎么?”
  曹闻溪道:“独自在家的时候,爆炸而死。”
  由于涉及到感染的问题,目前搜救队每个人,包括那些被救出来的游客,活动范围都是受到一定限制的,发生了这种情况,更加属于需要封锁的机密消息。
  王策划听曹闻溪说了才知道这件事,顿时大吃一惊。
  但奇怪的是,这个消息明明对他的刺激很大,近来一直十分情绪化的王策划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感觉到充塞胸臆的愤怒。
  他猜想曹闻溪给自己喝的应该是某种安定情绪类的药物,只不过也没有时间关注这个问题了,他急急忙忙地说道:“怎么会爆炸?为什么会爆炸?难道当时遇难的那些游客们真的是感染了某种病毒,所以才会突然发作,有潜伏期吗?”
  如果真的是病毒,这就很可怕了,王策划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这种病毒,很容易传播吧?”
  毕竟作为病毒携带体的人都已经炸了,这个扩散范围可想而知。所以说,他自己是不是也……
  这个想法让王策划不寒而栗,但曹闻溪接下来所说的话,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恐怖。
  曹闻溪告诉王策划,这种病毒不但容易传播,而且他们怀疑王策划其实已经被传染了。
  “自从上次的救援任务结束之后,我们一直在对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体状况进行持续性的观察,刘坚的各项身体指征正常,情绪也比你要稳定得多。但是就在昨天,他的母亲病逝,刘坚非常难过,好几次跪在床前嚎啕大哭,然后哭着哭着,他整个人突然就炸开了。”
  曹闻溪沉着脸道:“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不多,没有人员伤亡,但是都要隔离观察。我们已经将剩下的幸存者一一排查过了,一致认为下一个最有可能感染病毒发病的人就是你。”
  讲到这里,王策划对江灼和云宿川说:“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也知道曹特调不是在危言耸听。所以从那一天,我就开始了在医院中隔离观察的日子。”
  “每天都要服用控制情绪的药物,为了避免出现过分的暴怒或者悲伤,我也不被允许接触情节过于刺激的电影、电视剧甚至网络游戏,每天只能听着一帮老和尚念经。不到两个星期,这样的日子我就受不了了。”
  云宿川想象了一下王策划过的日子,觉得要是换了他,别说两星期,就算是两天都恨不得要求别人给自己一个痛快。当然,如果念经那个是江灼的话,又要另当别论。
  王策划道:“与其过这样的日子,真还不如死了的好。我也不想耗下去了,于是提出自己愿意成为他们的试验品,让相关研究人员从我的身上提取病毒,寻找治疗的办法。”
  云宿川道:“你既然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看来他们找到了。”
  王策划抽了抽嘴角,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显得有几分苦涩:“就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但是很难说找到了这种方法比起真的无计可施来孰优孰劣。”
  江灼也在旁边问道:“这话怎么讲?”
  王策划看了看他,问:“江少觉得我的笑容怎么样?”
  这个问题连小说里的油腻男在街头搭讪美女都不会问了,云宿川撇了下嘴,正要说话,江灼已经不留情面地回答道:“很让人讨厌,见了就想打。”
  王策划倒把这句话照单全收,诚恳道:“我有愧于你的父亲,目前所说的一切也全都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赎罪。带着笑容说出这些,是会显得很不尊重,但我没有办法,因为这个笑容就是我身体的封印。”
  从开始江灼他们进门来,王策划就一直在笑。如果说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这只是此人的习惯性表情而已,但在后来他叙述自己染上病毒的经过时也同样是这样微笑着,就显得有点诡异了。
  江灼和云宿川也猜测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玄机,虽说谁也没想到笑容竟然还会是个封印,但想到王策划之前的讲述,似乎也不太让人惊讶了。
  江灼道:“用笑容来封印你暴怒或者悲伤的情绪?”
  王策划点了点头:“研究员在我和好几个其他中了病毒的人身上进行了研究,发现只有愤怒、悲伤、仇恨这种比较激烈的负面情绪才容易造成爆炸,狂喜兴奋却是没有关系的。所以要治疗,关键就是要控制负面情绪的产生。”
  云宿川插嘴道:“控制负面情绪的产生,那恐怕是治标不治本吧?真正要把这种怪病治好,不是应该做到让一个人即使再难过、再生气都不会爆炸,这才正常吗?”
  王策划道:“试过了,但是办不到。因为我自愿成为实验体,那段时间他们给我服用了各种药物,或者尝试贴一些符咒,然后刺激我的情绪,检验这种方法是不是有效,结果都失败了,好几次我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充气似地涨了起来,又被及时调控到勉强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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