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一
自从许念来了蜀地, 许嘉庆无视林璟的怨念，时不时过来蹭饭, 只是这几日, 格外不同。因为他总是带着一个红衣姑娘过来。
那姑娘漂亮却不爱说话，常常跟在许嘉庆身后，一言不发。
第一次的时候, 她远远站着, 目不斜视，等着许嘉庆和许念他们吃完饭。还是许念看不过去, 问许嘉庆：“小庆, 这姑娘是谁呀？”
“一个债主。”
许嘉庆随口答着。
许念一听, 就知道他没说真话, 懒得和他计较, 再问他：“要不要叫人家过来一起吃饭？”
这他们吃着, 让人家姑娘看着，怎么着怎么不合适。
许嘉庆本想直接说“她肯定不愿意”，这人性子古怪得很。转念一想, 他们这些日子相处, 如果真说这人古怪, 倒还真的算不上, 非一般的单纯倒是有些。
于是, 他便应了许念, 起身去叫瑶光。
“喂,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许嘉庆态度不算好，他可是还记着这人是来杀她。
他现下能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就不错了。
“你叫我和你们一起吃饭？”
瑶光面露惊讶。
“是啊，我九妹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吃饭。”
许嘉庆懒洋洋说着, 摆着纨绔架势。
瑶光皱了皱眉, 对他说道：“你不是纨绔，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许嘉庆：“……”
许嘉庆刚要反驳什么，瑶光再度问他：“我真的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你想吃就吃呗。”
反正九妹发话了，他又不能真拦着。
“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替你回了九妹也行……”
“我愿意。”
瑶光飞快说道，打断了许嘉庆没说完的话。
“什么？”
许嘉庆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
瑶光再次开口：“我愿意。”
语气欢欣雀跃，显然期待已久。
在许嘉庆的目瞪口呆中，瑶光顺利加入他们的饭桌，总算是将香喷喷的饭菜吃到嘴。
“这个排骨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
“这个虾绝了，好香！”
“哇，这个叫蜜汁叉烧肉吗？真的好漂亮！”
“鸭血居然还可以吃，好好吃！”
……
一顿饭下来，彻底刷新了许嘉庆对瑶光的认知。
这还是那个人狠话不多的杀手吗？
明明就是只小馋猫！
许嘉庆心中腹诽不已，但是，他在饭桌上还是很诚实地为瑶光夹菜，省的她面对林璟那种黑脸不自在。
毕竟，任谁看了林璟那张脸，怕是吃饭时都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敢动筷子吧。
左右，瑶光对这些不敏感，她对饭桌上的吃食感兴趣，也对许念请她一起吃饭心存感激。
饭后，她再三同许念道谢，坚持道：“你做的饭菜好好吃，我会报答你的。”
许嘉庆在旁边不咸不淡开口：“倒也不必如此，我九妹什么都不缺。你要是真想报答她，倒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让她少个哥哥就行。”
“……”
许念抓住他话里的讯息，忙问：“小庆，到底怎么回事？”
许嘉庆支支吾吾，眼神飘忽：“没怎么回事。”
林璟逮着机会，趁机打击报复：“九九没事，他不说没关系，以后不许他来蹭饭就好了。”
许嘉庆：“……”
恨恨瞪了林璟一眼，又睨了眼垂着头的瑶光，到底什么也没说。
许念从小到大没见过许嘉庆的嘴这般严实，便知他是真的不想说，只好换了个话题。
好像四个人皆是当刚才什么没发生过一般。
然后，他们又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饭，许嘉庆告辞。临走前，他念及许念在饭桌上时不时递过来的担忧目光，本想揉揉她的发顶，触及林璟摄人的目光，转而拍拍她的胳膊。
“小九，放心，我没事的，安全得很。你看，那不是一大保镖吗？”他指指又站得很远的瑶光，“我之前瞎说的，就算有事，现在也没事了。”
“真的？”
许念不信，但他这话又与先前的敷衍不一样，几分真几分假，叫许念辨不清楚。
“真的，比金子都真。”
许嘉庆笑嘻嘻的，看样子真和没事人一样。
“再说了，我要是骗你了，林璟不得收拾我？我可打不过他。”
“好吧，你有什么事要及时说，不要藏着掖着。”
许念叮嘱他。
“知道啦，九妹你快回去吧。”
许嘉庆摆摆手，目送着许念和林璟回去，方才转身离开。
他走在前，瑶光跟在后头，突然接了一句：“其实，你要是打那个人的话，说不定我可以打得过。”
许嘉庆凉凉看她一眼，语气颇为调侃：“怎么？现在不想着杀我了？还想保护我了？”
瑶光听着他闲闲的调侃语气，眉头一皱，而后一本正经回道：“你是个好人。”
“别，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纨绔。”
许嘉庆举手投降。
“您杀不杀我，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瑶光认真思忖，说道：“嗯，你打不过我。”
许嘉庆一噎。
这人，顺杆儿爬是怎么回事？！
随后，她又话锋一转：“你是个好人，我不杀你。”
“从现在开始，我要保护你。”
许嘉庆：“……”
您可以不保护我吗？我想你离我远一点。
无视许嘉庆的诉求，之前一心要杀许嘉庆的瑶光，从此坚定地要保护许嘉庆，只因为，她觉得许嘉庆是个好人。
而许嘉庆自此有了个红衣女保镖，遇到什么疑难问题，女保镖一出手，其他人当即不敢造次了。
甚至连许念和林璟，离开蜀地之前，也习惯了瑶光的存在。
她总是远远缀在许嘉庆身后，话不多，但是他遇到什么难题，她总会第一个出现，安心又踏实。而她也不挑剔，每次吃饭的时候，叫上她一起，她便会心满意足，许嘉庆则是看她吃得香喷喷，也忍不住多吃一些。
好像，两个人一起吃饭，确实更香了一些。
时光就这样慢慢走，有些东西像一粒种子埋入大地，等着某一日时刻，生根发芽。
二
许嘉庆先等来的，是瑶光的告别。
“我明天要走了。”
瑶光慢吞吞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失落。
许嘉庆手上动作一顿，收敛眸中的情绪，漫不经心开口：“哦，去哪？去多久？”
瑶光微微垂眸，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爹娘来找我了，想把我接回去。估计，以后都不能保护你了。”
许嘉庆把玩着骨扇的手蓦地收紧，掀了掀眼皮，问她：“真是你爹娘？该不会是冒充的吧？这姑娘长这么大，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找你回去？”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看着怪厉害的，其实挺傻的，别被人给骗了。”
“不会，我知道他们是我爹娘。”
瑶光摇头，否定了许嘉庆的说话。
许嘉庆因她这个举动气笑了：“你怎么就能确定了？你当初被带走的时候，不才一岁？怎么会记得你爹娘长什么样子？”
“就是记得。”
瑶光吐出四个字。
这种感觉很神奇，她也说不上来。
许嘉庆撇撇嘴：“真傻。”
“我才不傻。”
瑶光话不多，但偶尔会和他拌嘴。
“我们有信物，他们也能说出我身上的特殊胎记，不会认错的。”
“好吧好吧，您说没认错就没认错，您是女侠，您说了算成吗？”
许嘉庆忽略心中的异样，双手枕在脑后，大咧咧说道。
“你走了，我就自由咯，再也没人来盯着我了。”
“我要先去明仁坊玩一圈儿。”
鬼使神差的，许嘉庆说了这么一句话。
眼看着，瑶光不快地皱了皱眉，他心里似乎达到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又说了第二句。
“嗯，再去闲语巷听曲儿。”
他说着，余光偷瞧瑶光的反应，见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会心一笑，复又开口。
“改明儿，给李希乐写信，叫他过来，我们一起去画眠船游湖，听说那姑娘们才艺颇高，有你跟着，我还没见识过。”
话说完，瑶光的眉头皱得好像能夹死一只苍蝇，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犹如刀剑般锋利。
许嘉庆觑着她的反应，试探道：“怎么样？还是要走吗？”
瑶光沉默半晌，终是点点头：“要走。”
“我相信你，你不会去那些地方的。”
瑶光注视着他，认真说道。
许嘉庆凉凉一笑，带着瑶光讨厌的纨绔之气：“那可不一定。”
“不会的，你是个好人。”
“……”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瑶光离开已成定局，许嘉庆挥开心中的别扭情绪，散漫的语调中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明日要走？”
瑶光点头。
“那今晚一起，最后吃一顿饭？算作给你饯行如何？”
他不自觉握紧了骨扇，呼吸放轻，等着瑶光回答。
瑶光又点头：“好。”
许嘉庆蓦地松了口气，方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紧张得渗出一层薄汗。
晚上准备得很丰盛，两人大快朵颐，似为着冲淡弥漫在空气里的别扭情绪。吃完饭，许嘉庆取了一坛上好的醉梅香出来。
他挑眉，语气颇有几分挑衅：“女侠，怎么样？敢喝吗？”
“有何不敢？”
瑶光眉眼飞扬。
杯子太小，不能满足许嘉庆今日想要痛快畅饮的心情，直接两个人一人一个大碗。
澄净的醉梅香倒在碗中，隐隐泛着点浅淡的梅花香气。渴望喝酒的两人，哪有什么心思欣赏梅香，碗碰碗，一口干。
没多时，一坛醉梅香就见了底。许嘉庆命人又取来一坛。他和瑶光连喝了五六坛醉梅香，两人皆是脸颊通红，打着酒嗝，方才暂缓了喝酒的动作。
许嘉庆这时已经醉了，眯着眼看瑶光，醉醺醺问：“女侠，你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杀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现在又说走就走？”
瑶光没有他醉得厉害，听见他的问话，还能分神思考，给出回答：“有人花钱雇我，说你鱼肉百姓，侵占乡里，我就来了。”
“哈哈哈哈哈！笑话！”许嘉庆醉酒怒斥，“我鱼肉百姓？我侵占乡里？这你都相信？”
“不信，你是好人。”
瑶光万年不变地发好人卡。
“他是个骗子，就是羡慕你的生意做得大，想占便宜。后来，我去看了，真正对百姓不好的是那个人。”
“那你怎么不杀他？”
许嘉庆语气颇为不忿。
“他是雇主，不能杀。”
瑶光还是一本正经。
“他雇你杀我，你不杀我，他不找你麻烦？”
许嘉庆斜着眼看她。
“不会，我把钱退给他了。你是好人，你会带着百姓一起赚钱，我不能杀你。”
“这钱说退就退？他能愿意？”
许嘉庆才不相信！
那些人都丧心病狂。
“他很好说话，又打不过我。”
瑶光丝毫不虚。
她绝对不会说，那个人根本不想被退钱，甚至叫了一群人想给她教训，结果，他叫来的人都被她打倒在地，而她呢，把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由不得他不同意。
许嘉庆也在这一句话懂了。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两人端着碗，“咕嘟咕嘟”如饮水般大口喝酒，又见碗底，许嘉庆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把瑶光递过来的那只碗推到一边。
“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酒身体不好。”
“给我喝。”
瑶光固执坚持。
许嘉庆坚持不给，瑶光眼睛一眯，露出危险信号：“你打不过我。”
“……”
说的是酒壮怂人胆，喝得醉醺醺的许嘉庆胆子一点没被壮，立马给瑶光倒了满满一碗酒：“女侠，您喝，这行了吧？”
“还可以。”
瑶光端着碗，一饮而尽，仰着脸，看天的月亮，大声说着醉话：“今天的月亮真弯！”
“女侠，那是弦月。”
许嘉庆没忘了调侃她。
“对，弦月！你是个好人，知道得也多！”
瑶光赞同道。
两个人就这样头挨着头，仰着脸看月亮。
半晌后，许嘉庆像是真的被酒壮大了胆子，幽幽开口：“必须要走？不能不走吗？”
瑶光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摇摇头：“嗯，要走。”
许嘉庆突然来了脾气，语气颇冲：“走走走，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