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节

  安安说话的时候,殿内鸦雀无声。
  雪茶本是鄙夷而警觉地看着她,从头到尾听完,眼睛却亮了起来。
  安安说完后,耷拉着头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很不安,我当时虽然是无心的,可毕竟间接害死了陈美人,我却见死不救临阵脱逃,我从来没做过这种卑鄙的事情……实在是过不去这一关,所以索性跟皇帝你坦白,皇上若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吧,横竖我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也不怕什么了,但我对天起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吓唬人,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绝不会玩闹了。”
  赵踞没有吱声。
  他只扫着在场的群臣。
  朝臣们心事重重,眼神亦有些怪异。
  一时也没有人开口。
  这些朝臣自然没有一个是傻子,一个个心思转的极快。
  ——面前的少女贵为西朝公主,不至于说这种谎话。
  但是,按照她的意思,她的确是想捉弄人,可……陈美人呢?
  陈美人当时的举止,是真的想作弄小皇子吗?
  还是说,是陈美人意图害人,反而阴差阳错,身受其害?
  良久,皇帝终于说道:“雪茶,先请公主回去。”
  安安叫道:“皇上,你要如何处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皇上!”她一边大声叫嚷,一边给雪茶拉着出去了。
  等四公主退下后,赵踞才又轻叹道:“诸位爱卿,朕不是不想给陈家公道,只是朕也有难言之隐。但是,朕顾惜彼此的体面,才不想张扬于众,可既然西朝四公主目睹了所有,那么朕也不必瞒着了。”
  群臣诧异。
  赵踞回头道:“把人带上来。”
  洪礼出外,不多会儿,两名太监押着个宫女进了内殿。
  这宫女自然正是当日伺候陈婕妤之人。
  原来那日赵踞在扶诗宫里询问了几句,虽然这宫女巧舌如簧没说真相,赵踞已看出端倪,便交给了慎刑司,一番拷打,果然招认了。
  当着内阁群臣以及秦国公的面,宫女把那日陈婕妤偶遇小皇子,临时起意跟着去了御花园,又特意叮嘱自己留在原地,鬼祟而去一节尽数说了。
  宫女又道:“主子先前因为掌掴刘昭容母亲的事,给德妃娘娘惩戒,她心里甚是嫉恨德妃娘娘,在去御花园的时候,还曾跟奴婢说了许多诅咒的话,当时奴婢看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而去,其实也猜到她大概想对小皇子……只是毕竟是主子的意思,奴婢不敢多言,谁知道后来,居然自己反而……”
  这宫女说完后哭道:“奴婢句句是真,不敢再胡说了,且主子因起了歹心才落了那样下场,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奴婢自然也不敢再为她隐瞒,颠倒黑白的。只求皇上开恩,看在奴婢并没有真的帮着害人的份上,饶恕奴婢一命。”
  这几句话说的,就如同有无数的巴掌,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在场众位朝臣以及秦国公的脸上,众人无地自容,脸疼还在其次。
  ****
  且说雪茶拽了安安出乾清宫,四公主将手臂抽出来,皱眉道:“你这小太监,看着跟个大姑娘似的,手劲儿倒不小。”
  雪茶回头看一眼,揣手躬身道:“冒犯四公主了,奴婢给您揉揉。”
  他上前摁着安安的手腕,轻轻揉搓。
  安安不习惯跟人这般接触,本想将他推开。
  可却又觉着他的手不轻不重,这次力道刚刚好,不由有些受用:“这还行。”
  雪茶因为她方才在里头的一番话,对她大为改观,顿时放下偏见,开始抖擞精神伺候,揉了手臂,又殷勤地揉肩膀。
  安安发出满意的感叹声:“你这功夫不错啊。”
  雪茶道:“那当然了,奴婢的功夫,是之前跟罗淑妃娘娘学的,虽比不上娘娘,可也有七八分真传了。自打淑妃娘娘去后,也是奴婢我隔三岔五地位皇上摁肩,皇上也常夸我做的好呢。”
  安安笑道:“那你还给别人摁过没有?”
  雪茶道:“除了皇上外,您是第二个。”
  安安更加满意:“这还行。”突然她警觉:“之前你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的,这会儿怎么一脸谄媚?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雪茶脸色一黑:“我哪里有胡子?又什么非奸即盗的,我怎么能奸……”
  把后面的字生生咽下,雪茶咳嗽了声,挺挺胸膛道:“我雪茶虽是太监,却也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之前是之前,但今儿多亏了公主勇于说出真相,我雪茶自然也敬佩公主是女中豪杰,这会儿伺候你一伺候,也辱没不了我。”
  安安笑看着他眉清目秀的脸,一本正经的神情,不禁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倒也是个有骨头的小太监,不过,其实我呢……”
  安安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只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雪茶飘飘然:“您有眼光,这宫内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安安哈哈大笑。
  第198章
  雪茶送了安安公主,正欲回乾清宫,就见众位大臣们鱼贯而出,一个个脸色难看的很,像是吃了什么很苦很涩的东西。
  秦国公却不在其中。
  雪茶放轻脚步进殿往内,走了片刻,才隐隐地听见秦国公的哭声,道:“是老臣太过愚钝,不知皇上的苦心,求皇上责罚。”
  雪茶诧异之余,想到秦国公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由低低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听皇帝道:“为人父母者,自然会疼惜偏袒自己的孩子,朕如今也是为人之父,当然明白国公的心情。朕先前并未大肆宣扬,一是照顾逝者的体面,跟国公府的颜面,二来,毕竟这也是后宫之事,如此龌龊,何必闹的人尽皆知,连皇家的体统也都失了。”
  秦国公磕头有声:“皇上圣明万里,愚臣实不能及。”
  皇帝道:“不必如此,就如朕方才同众位爱卿所说,朕宁可天下无事,就这样过去吧,从此不必再提了。”
  雪茶忙退到旁边,不多时,便见秦国公缓缓退出,往外而去。
  殿内,皇帝已经起身,见雪茶返回便问:“四公主回去了?”
  “是啊皇上,才去了,”雪茶应了声,又笑道:“没想到四公主关键时候还挺顶用的。”
  赵踞仰头淡淡叹道:“还成,这次没给朕办砸了。”
  雪茶觉着这话似乎有些怪:“啊?皇上说什么?”
  赵踞回头看他一眼,却又一笑道:“没什么,对了,你怎么在外头耽搁了这许久?”
  雪茶忙道:“奴婢因为觉着这次四公主有功,所以多陪她说了几句话,看得出她在这宫内也有些闷,只是她怎么还不走呢?”
  赵踞不做声,仿佛在沉吟什么。
  雪茶悄悄地说道:“皇上,她对皇上可还没死心呢?虽然说今儿她做了一件大好事,但皇上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动摇了心意啊。”
  赵踞正在出神,隐约听见他说什么,便笑着啐道:“你说什么胡话?”
  雪茶忙陪笑道:“没、奴婢什么也没说。”
  皇帝瞥他一眼:“皇子现在哪里?”
  雪茶忙道:“这会儿应该在御书房内跟着苏少傅学字呢。”
  赵踞道:“去把他叫来。”
  雪茶眨眨眼:“这会儿?还有一两刻钟大概就下学了,要不要……”
  “让你去叫就去!”赵踞皱眉。
  以前皇帝的规矩是,不管如何,课时一定是不能耽搁的,但现在居然一反常态。
  雪茶心头一慌,忙亲自去传旨。
  ***
  御书房中,苏子瞻正在教导拓儿执笔。
  小孩儿的手嫩,虽然是用特制的小号紫毫,但对他来说仍是显得费劲。但拓儿很是有耐心,虽然握的歪歪扭扭的,可以他这般毅力,假以时日,必然大成。
  苏子瞻旁边的于学士不由感叹道:“小皇子真真的不愧为皇室贵胄,才这样小,便已经如此聪颖难得了。”
  另一位谈学士道:“可不是吗?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娘怀里打滚儿呢。”
  苏子瞻看着认真的拓儿,唇边虽带着笑,却似有若无。眼中更是没什么喜色,反而透出了些许忧虑似的。
  那两位学士说着,见苏子瞻不做声,便道:“苏少傅为何不言语?”
  苏子瞻才笑道:“我也正在暗自感慨呢,苏某小时如何,早就忘了,只记得曾经一个奶母说过,我四五岁的时候,还顽皮的很呢,在六七岁才开始认真读书写字。”
  大家笑道:“连苏少傅这样的能士亦如此,何况别的?所以我们都说小皇子实在聪明过人。”
  正说话间,外头雪茶来了,谭伶正在门口,见雪茶亲自来到便问:“怎么了?”
  雪茶道:“皇上要见殿下。”
  “这会儿?”谭伶也诧异。毕竟都是皇帝近身的人,都明白皇帝的作风。
  雪茶啧了声:“可不是吗,也不知是怎么了。”
  谭伶皱眉:“对了,听说皇上今儿召见内阁的人,情形如何?”
  提起这个,雪茶却眉飞色舞,当下把谭伶拉到旁边,低低地说了。
  谭伶听了后,不由笑道:“真想不到,原来皇上会走这一步。”
  雪茶问:“什么走这一步?”
  谭伶咳嗽了声,道:“没什么,你且稍候,我去告知少傅……”
  他才要走,却给雪茶拉住:“你站住,不许跟我吞吞吐吐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谭伶见他紧紧拽着自己不放,犹豫片刻,才道:“我跟你说了倒是无妨,横竖公公也不是外人。但是你切记,不能对人透露半分,不然就弄巧成拙大事不妙了。”
  雪茶越发好奇,频频点头,又催他快说。谭伶才说道:“你当真相信,四公主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那怎么着?陈美人意外身亡还是她贸然出声才吓的呢。”雪茶理所当然地说完,忽然心生异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
  谭伶叹道:“跟随小皇子身边儿的,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人,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内侍,其实还有两名暗卫。”
  雪茶眨巴着眼:“啊?然后呢?”
  谭伶笑道:“你怎么还不懂?若是四公主在场,那些人早就说了,但是事发之后,根本半个字也没有提过她。”
  雪茶屏住呼吸:“你是说四公主她说谎?!可是……”
  谭伶道:“倒也不能说她是说谎,确切地说,她是把别人看见的,说了一遍。也不算是谎话。”
  雪茶道:“你指的,是她把暗卫看见的说了一遍?可是……既然暗卫看见了,为何他们不自己说?”
  “暗卫是皇上的人,就算一百个人站出来说,对那些精明如鬼的大臣们而言,他们不过是听皇上命令行事而已,怎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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