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3
篆儿又道:“姐姐快别气了,别伤了身子,若是三爷又能外放就好了,到时候姐姐跟了三爷去任上,就再不用受这档子气了。”
兰映月还是没出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抹泪。
篆儿又道:“还是咱们在前院伺候的时候好,那时候谁见着姐姐不腆着脸啊。”
在兰映月还是映月姑娘的时候,背脊的确挺得比现在直。
“你去看着,看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兰映月吩咐道。
卫蘅这才刚走到垂花门上,李婆子没见着兰映月,却见新的三奶奶打着伞过来,心里差不多已经料到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来映月也算是李婆子看着长大的姑娘,出落得既漂亮又聪慧,若非是她一心想跟着三爷,出去当正头太太都一大把的人想娶。
李婆子低叹一声,迎上来道:“这都下钥了,三奶奶还要出门?”
卫蘅“嗯”了一声,李婆子赶紧送了门闩。
跨出垂花门是一个夹弄,对面还有一扇门,须得敲开了才能到外院,不过因为守门的知道兰映月要过去,一直候着门儿的,所以木鱼儿轻松地就敲开了门。
“映月姐姐。”捧雪还没打开门就唤了起来,在看到卫蘅的时候,嘴巴就像摔在了陆地上的鱼一般张着。
虽然下着小雨,可卫蘅的心里头的火却烧了一整日了,她虽然有语言安慰雪竹,却没法真的安慰住自己。
岁月苦短,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问个清楚,弄个明白,所以卫蘅还是没坐住。
卫蘅既然已经到了和气堂外,引泉和捧雪也不敢拦着,只能赶紧进屋禀报。
和气堂依旧是人来人往,卫蘅若是要等只怕等到三更也未必能见到陆湛,她心里邪火烧得旺,已经整整一日,让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卫蘅根本没等引泉出来,就领着雪竹和木鱼儿走上了阶梯。
引泉出来看见,赶紧道:“少奶奶,三爷在见客,请你去西次间稍坐。”
“我现在就要见他。”卫蘅冷声道。
“这恐怕不大合适。”引泉定定地站到门当中,看着卫蘅。
看见引泉如此,卫蘅的心越发往下沉,如果她来之前还指望陆湛能反驳,那么现在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或许,朱惠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让开。”卫蘅冷声道。
“请三奶奶去西间稍坐。”引泉再次道。
院子里已经有人出来张望了,游廊上也站了人,卫蘅本该息事宁人,可是奈何她满腔的郁郁,只想问个清楚。
卫蘅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雪竹,雪竹上前就拿手往引泉的肩扳去,结果引泉也是个练家子的,往旁边一横,反手就要撂开雪竹。
雪竹却已经猱身而上,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卫蘅抬腿就进了和气堂。
和气堂内果然有客,听到外头的动静,又见卫蘅进来,都吃了一惊,赶紧站起身,匆匆地向陆湛告辞。
有那多事的事后评点,陆三爷这位新少奶奶,美则美矣,可实在太过凶悍。
“爷。”引泉这时候也追了进来,嘴角带伤,看见陆湛就跪了下去。
“自己下去领三十个板子吧。”陆湛道。
三十个板子下去饶是引泉有功夫在身,也得修养个把月才能下床。弱一点儿的,三十个板子打得厉害都能要人命了。
雪竹还算是聪明的,没跟着往里走,反而代替了引泉站在廊下,不许别人打扰。
捧雪赶紧去向其他等候的客人道了歉,请他们改日再登门。
至于卫蘅,则静静地看着陆湛,陆湛的脸色不算难看,甚至都没有什么怒气,可是他眼里的无声的嫌恶,却让卫蘅的心为之一紧。
“卫家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陆湛问卫蘅。
昔日种种像潮水一样袭上卫蘅的心头,“教养”二字就像响亮的巴掌扇在卫蘅的脸上,她在陆湛的面前的确是有负“教养”二字,轻浮而不知自爱,所以才会被陆湛质疑教养。
最后的一层纱反正是要揭开的,卫蘅也算是破罐子破摔,没有回答陆湛的话,向前两步,坐到玫瑰椅上看着陆湛,轻声道:“为什么娶我?”
开始的几天,明知陆湛的嫌恶,卫蘅还是忍下了他的冷待,心里依旧惦记着前情,以为他只是负气,所以忍气吞声,不闻不问,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可能是她想错了。
陆湛没有回答。
卫蘅红着眼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娶我?”
“你听到什么了?”陆湛不答反问,一下就猜到了卫蘅为何会如此反常。
卫蘅真想撕开陆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她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哽咽地道:“是因为外面的人都说我子嗣艰难吗?”
卫蘅也不想哭,但是心里难受得她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陆湛轻笑出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同何致都没圆过房,何来子嗣艰难一说?”
卫蘅的眼睛一睁,眼眶里的水汽,凝成了一滴泪在万分惊讶中撑不住地往下一落,泪意被惊诧所阻,卫蘅就忘了哭。
“知道这一点儿没什么奇怪的,试一试何致就知道,他对着女人根本就硬不起。”陆湛的语气里不无嘲讽,像是讥笑何致,又像是蔑视卫蘅。
像这样粗俗的话,绝不该入卫蘅这样的闺秀的耳朵,更何况陆湛如今明显是知道她未经人事的,偏偏他就是说了,对待她,就像对待那些低贱而随意的女子一样。
卫蘅的眼前闪过陆湛对她的险恶,她给他夹菜,她扶他手臂,都被他拒之千里,她当时以为陆湛是嫌弃她曾经做过别人的妻子,身子脏,如今才知道,她根本就是想错了。
“那你为何……”为何这样冷落她,卫蘅不解,她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幻想过陆湛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之时的惊喜,真是可怜可笑可叹之滑稽。
卫蘅的眼泪滑落,她甚至都不敢往下听陆湛的回答,她刚起身,就听见陆湛道:“不是我想娶你,是祖父做的主。得不到的终究是段执念,娶了你也好。”
卫蘅听明白了陆湛的话,身子抖得像落叶一般,她以为早晨听见的话已经足够不堪,哪知道事实比那还残忍。
“你怎么可以……”卫蘅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她就像是一个玩偶一般,娶回来不过是了解一段旧时执念,所以今后也只是一个摆设。陆湛是男人,自然玩得起,他有元配,有嫡子,而她卫蘅却得将一辈子搭进去。
“我以为……”卫蘅还是有些不相信事实的残酷,她以为,他心底始终都是有她的,所以尽管生气,嫌恶,可是还是一心想娶她。
卫蘅看着陆湛的眼睛,那里面充满着玩味的嘲讽的笑意。
“你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陆湛的唇角勾了勾,“岁月过去了就不会再倒流了,你也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了,卫蘅。”
卫蘅,多么生疏的称呼。卫蘅,还是第一次听见陆湛这样叫她。
卫蘅的确不再是十四岁那个在花灯节被陆湛轻薄的小姑娘了,她讨厌陆湛说起她年龄时眼底的讽刺,可是时光的确是不留情地就消逝了。
“既然娶了我,为什么不能像当初娶了杨顺一样,过下去?”卫蘅问陆湛,哪怕是恨,那也是一种情绪,是一种执念。
“你怎么跟她比?”陆湛问,“至少杨顺品行没差。”
卫蘅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湛。
陆湛冷冷地看着卫蘅,“你嫁给何致时心里亏欠不亏欠?你同他定亲在前,又同我私会在后,嫁给他时心里没觉得有歉意吗?”
卫蘅的心就像被人一下攥入了手里五指挤压一般难受,连呼吸都几乎不能。
“你们一个隐瞒了断袖龙阳之好,一个隐瞒了残花败柳之身,也算是天生一对。最可笑是你,你若是跟何致圆房,最后你那婆母也不会闹得要休妻,只可惜你既然已经当了婊、子,却还想着再立牌坊,你以为你保留完璧之身,我是不是就该欣喜万分?你是何致的妻子,心里却又惦记着我,这般的水性杨花,还弄得何家为你家破人亡。你这样的蠢妇淫、娃拿什么跟杨顺比?”
卫蘅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她只是惨白着一张脸摇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陆湛的话大概是卫蘅听过的最恶毒的言语了。
陆湛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夜里梦回想过你做的蠢事没有?你的外家是被你亲手毁了的,不贞不孝,忘恩负义,你可都是占完了的。”
陆湛站起身走到了里间的书案旁,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你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嫌污眼。你要是再敢闯到和气堂,我就让你娘家人来将你接回去,说不定陈士安还肯要你。”
卫蘅颤巍巍地站起身,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反驳陆湛,她来的时候怒火冲天,可此时却只觉冰冷刺骨,她泪眼迷茫却只觉得凄凉无比地看着陆湛道:“原来你和何致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陆湛搁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对着卫蘅道:“滚出去。”
卫蘅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外头的雨已密如帘,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分不出哪是泪哪是雨,失魂落魄如丧家犬一般。
到今日卫蘅才发现,原来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言语,尤其是来自于自己深爱之人的恶言毒语。
念珠儿和木鱼儿强架着卫蘅洗了个热水澡,可半夜里她还是发起了高烧。额头烫手,但身上却冷得发抖,卫蘅哆哆嗦嗦地缩在被子里,也不叫人,滚烫的泪滴滑入软枕。
卫蘅没想到原来陆湛心里是那样看她的,一无是处,品行败坏,甚至沦于淫、荡。卫蘅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曾经以为已经身处地狱,如今才知道地狱之下还有炼狱。
卫蘅气极之下说陆湛跟何致一样,那不过是气话,何致骗她成亲,但陆湛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全怪她自己识人不清,以为陆湛不曾忘情,可惜那不过是以己推人。
只是她如今陷入陆家,未来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只怕比之在杭州的日子还要晦暗难受,至少在杭州,她还有些许自由。
卫蘅将头闷在枕头里,只恨自己为何只是发烧,就不能这样去了么?倒还干干净净。
陆湛恶毒的话语和嫌恶厌恶的眼神不停地卫蘅眼前掠过,她自己也几乎自厌欲吐,再弄不明白她的一生怎么会走入如斯境地。嫁给何致是咎由自取,那么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女人不管为心爱的人受多少苦难,都甘之如饴,半点儿眉头都不会皱,可最受不了的就是被心爱之人瞧不起。
陆湛的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击垮了卫蘅所有的信心。
被自己钟情的人这样否定,卫蘅瞬间就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泥潭,甚至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只会脏人的眼睛。
待卫蘅熬过这场几乎夺走她神智的高烧之后,念珠儿和木鱼儿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她,雪竹的武功被引泉给废掉了,如今正伤重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