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是他准备向爱人求婚的地方。
  季沉宣用力推开花房的玻璃门,盛装的萧池立在锦簇的花团中间,再娇艳的鲜花,也比不上他艳丽。
  听到声响,他微微侧过脸,朝季沉宣投来两道波澜不惊的目光:“是你约我来的这里?”
  他顿了顿,注视着季沉宣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微笑着问:“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第75章 记忆
  夜空清朗如洗, 漫天星光宛如缀在黑色绸缎上的珍珠,光润动人, 星辉透过花房的水晶屋顶洒落在两人头顶, 给满室鲜花披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粉色的气球轻轻缀在墙角, 绸带尾部都系着各式各样的小礼盒, 等待人拆封。
  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颗气球,每一样礼物, 都是季沉宣精心挑选过的。
  他曾幻想过无数萧池看到它们时会有的反应, 自己会向他打开戒指盒,套住他的无名指,发誓守护对方一生一世,像个虔诚的骑士。
  或许是从背后拥抱,又或许单膝跪地, 自下而上欣赏萧池惊喜的小表情,夜幕的星光会从他们头顶笼罩下来, 那是来自宇宙的祝福, 必定是全世界最亮的一束。
  他知道那很俗, 不过没关系, 他的宝贝喜欢就好。
  也许萧池会激动地扑上来给他一个热吻, 力道或许会大得勒红自己的胳膊,好在他这几天有偷偷锻炼臂力。
  季沉宣幻想过很多很多场景, 却唯独没有想到眼下这种——
  “你是谁?”
  他倏忽瞪大了眼睛, 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他不敢相信这三个字会从萧池嘴里说出来, 那么轻易,那么冷漠,那么无辜,像无心的孩童打碎一只精心雕琢的瓷器,轻飘飘一声对不起,也不去管它的主人会多么伤心。
  季沉宣嘴角僵硬地牵了牵,哑声道:“萧池,你在说什么?这个玩笑不好笑。”
  萧池有些讶异:“你认得我?”继而又了然,“你是我的粉丝吗?”
  夏日的夜,热得叫人发燥,季沉宣却觉得手脚冰凉,像埋在雪地里的半截石头,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另一半,也快要被风雪掩盖了。
  “别说笑了好不好?”季沉宣半边脸颊的肌肉都在抽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脸色,被玻璃墙壁映出来,苍白得仿佛一吹即散的雾。
  他上前向萧池走近几步,关节生锈般的僵硬,头皮绷紧了。
  他极力想要保持情绪的平稳,仿佛这样就假装局势还牢牢掌握在手中一样,可声音里的恐惧和怒火,轻而易举流露出来,根本无可抑制。
  “萧池,你不要,不要吓唬我……”
  季沉宣伸出手,想要拉他,萧池皱着眉躲开了,他瞥一眼对方僵在空中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萧池注视着他的眼睛,似注视着两粒破碎的黑琉璃,他下意识别开脸,像是被其中浓烈的情绪刺痛了。
  连带着自己,无端端的,隐隐感觉到一阵心悸。
  “我是你的恋人!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恋人!”季沉宣陡然提高了嗓音,没有了遮掩,忘却了顾忌,吼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萧池被他吓得一阵错愕:“我……”
  “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记得了?萧池,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季沉宣死死盯住他的眼,从裤兜里去掏那只戒指盒,可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掏了几遍才拿出来。
  用近乎捏碎的力气,才能勉强止住颤抖,指腹被盒子坚硬的边缘硌得发红,他也完全感觉不到:
  “那个说着喜欢我,给我写情歌,念情诗的萧池去哪里了?难道说,你他妈都是在骗我的?!”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结果你现在轻飘飘几个字,就把这一切随随便便都抹杀掉了吗?!”
  “这算什么?我不接受!我绝不接受!”
  季沉宣双唇翕动着,那股说不清愤怒还是伤心的情绪汹涌翻滚,几乎淹没了他,刺得他的眼睛通红。
  萧池茫然地望着他,无论如何搜索那点可怜兮兮的记忆,也找不到关于眼前这个人一星半点,他下意识按住左胸,只觉得那里空荡荡的,像是被这些歇斯底里的控诉,敲破了一个洞。
  这个人说自己是他的恋人?一个……男人?
  “对不起……或许,你认错人了。我,我该走了。”萧池承受不起这样的眼神,低下头退后了两步,绕开他,向花房门口快步走去。
  “不许走!”季沉宣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不假思索地上前拽住了他,死死扣住那只手腕,狠狠推到玻璃墙壁上。
  萧池后背抵住冰凉的玻璃,胸膛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两只修长的臂膀禁锢在小小的方寸之间。
  来不及回神,一双火热的唇吻上来,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至,不容反抗,毫无章法。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称之为咬更恰当,没有耳鬓厮磨,没有暧昧旖旎,只有疯狂的掠夺和侵犯。
  齿贝撞在一处摩擦磕碰,铁锈味弥漫在唇齿间,像一场无声的角力,彼此在拉锯中倾注了全部的热情。
  绝望的热情。
  萧池震惊地瞪大双眼,竟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咬破嘴唇的刺痛令他意识回笼,毫不犹豫反手用力将人推开,一手扣住季沉宣的肩膀,另一手捏拳,作势要打!
  季沉宣冷冷地盯着他,看也不看那只危险的拳头,一声惨笑:“你要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
  “我不是……”萧池犹豫一下,又慌张放开了他,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你不要那样……”
  明明受到冒犯的是他,可被季沉宣那样一双漆黑泛红的眼望着,萧池竟有种自己罪大恶极的错觉。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萧池低低地道,他错开视线,却逃不开压抑的笼罩。
  季沉宣沉默地凝视他,片刻,忽而笑了,像剔透的玻璃冻裂开一条缝:“对,你不是,你把我的宝贝藏到哪里去了?”
  萧池警惕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
  “回家?”季沉宣双眼眯成两道危险的缝,“回哪里的家?我们的家?”
  “当然是我父亲的家。”萧池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瞪他一眼,转身夺门而出,见他留在花房里没有追来,才放心大步离开。
  隔着玻璃窗,季沉宣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整个人像被抽离了脊骨,半边肩膀要依靠墙壁的支撑,还不至于摇摇晃晃倒下去。
  人走了,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花房的门发出脆弱的吱嘎声,似一声嘲讽。
  孤独感如影随形,漫无边际地潮涌而来。
  灯光将他弯曲的背影映照在玻璃上,佝偻得仿佛垂垂老矣,即将在无人的角落里腐朽成灰。
  季沉宣的目光茫然地投注在某片虚无里,像在经历一场噩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兴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一场美梦,如今不过梦醒了,泡沫碎了,连带着他的心也碎了,零落满地,等待风干。
  季沉宣颤颤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可梦里的一切他都清醒地记得。
  他甚至还记得,萧池窝在他怀里时的温度,带着一脸傻气的笑,拿鼻尖来蹭他的脸;做饭时牛皮糖一样贴在自己身后,嘴里说着不亲亲就不肯走……
  高兴的,委屈的,撒娇的,生气的……
  每一个画面珍藏在他脑海深处,再过十年都能轻易地回忆起细节。
  而现在,都被萧池亲手打得粉碎!
  窒息感涌上来,不可抑制地哽在喉咙里。
  呼吸变得急促,季沉宣巍颤颤地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剩下的不小心抖落在地上,他没有去捡,按住打火机的拇指几乎使不上力,点了几次,才勉强冒出火星。
  尼古丁的味道充满了肺叶,也无法麻痹神经。
  吸了两口,又想起萧池不喜欢烟味,他茫然地抽出烟头,猩红的火星在昏暗里闪烁——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也闻不到了……
  回忆无处安放,只好一点点从眼底流出来,被烟熏着了,他抬手捂住眼睛,一点水光从脸颊滑到下巴,是破碎的泪。
  ※※※
  诊疗所的牌子失去了它的用途,早已卸下,扔进了储物室。
  室内的色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电视投影播放着百鸣电影节颁奖转播,萧池默默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搁在大腿上,茶几上一杯放凉的花茶。
  明明是自己家里,他却像个拘谨的客人。
  “怎么了?今天拿到了最佳新人奖,不高兴?”萧瑞一身白色的家居服,端着咖啡过来坐在他身边。
  萧池歪着脑袋看他,犹豫着,微微蹙眉:“父亲,这部戏明明是我的第一部 电影,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记忆有点模糊,不是很深刻,好像匆匆就过去了。剧组里其他人跟我说笑,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可我却觉得他们陌生得很。”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教授温和地看着他,“自从你当年出车祸之后,记忆方面有一些后遗症,习惯就好了。”
  “可是……”他努力去思索更多细节,依然无济于事,“我少年时的记忆倒是很清楚,越长大,就越模糊了。”
  “我还记得我在学校念书,可是同学的名字却想不起来,后来去签娱乐公司,出道,唱歌,拍戏,好像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怎么认识他们的,细节也忘了……”
  “还有今天我遇见一个男人,他竟然自称是我的恋人,我觉得我该认识他,但是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又是他!”萧瑞目光一肃,板着脸,露出一丝怒色,“你不要理会那个男人,他是骗你的,那种有钱人,看你长得好看,总想使些手段哄骗你上钩,娱乐圈里尽是这些腌臜事,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千万不要跟他纠缠。”
  萧池小声辩驳道:“我感觉他不像这样的人……”
  “好了。”教授打断了他,皱了皱眉,似有不悦,“你可能是后遗症又发作了,没事不要想这些,过来,我替你检查一下。”
  萧池有些畏惧地看着他摆弄实验室里那些奇怪的仪器:“父亲,我不去想就是了……”
  教授推了推眼镜,缓下口气,和颜悦色道:“不治疗怎么会好呢?睡一觉而已,醒来之后,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你依然是那个光彩夺目的人气偶像,那些不需要记住的人和事,用不着在意。”
  “你只要乖乖听父亲的话,这个世界上,其他接近你的人都是别有目的的,唯有我,才是不求回报,全心全意为你好。”
  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他不该因陌生人的几句话就开始胡思乱想,毕竟,唯有父亲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萧池默默点点头,依言躺上试验台,等待熟悉的昏睡感再度袭来……
  ※※※
  小公寓楼下的街道,一辆纯黑色的飞行车缓缓停泊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几辆安保车,分散停在数个路口。
  车窗映出季沉宣半明半昧的脸,他把玩着手里一张薄薄的金属卡片,淡淡问道:“就是这里?”
  驾驶座上的周桐仔细看了看门牌,从后视镜对他肯定地点点头:“没错。”
  “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拜访一下这位萧瑞教授。”
  “我跟您一起去吧?”
  “不。”季沉宣取出一把特制消音袖珍手枪,将一匣子弹一枚枚上膛,冷声道,“你们在下面候着,有事我会喊你。”
  一身笔挺黑西装的季沉宣从车上下来,缓缓踏上公寓幽深的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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