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凌晏那件事出之前几天的夜里,凌晏还曾把她叫到书房问功课。
  她在那里把她自己写的一篇千字长的治兵策完整地背了下来,凌晏奖给了他一把宝剑。
  她当时甚至还暗戳戳地告了凌渊个小状,把他前几日冷着脸把某大户人家的姑娘给骂哭的事情告诉了凌晏。
  凌晏捋着须哈哈大笑,指着她说她也就这点背后告小状的能耐。
  ……凌晏尸体领回府来的那个早上,姑母两眼空洞地跪在尸体旁侧,不说话也不哭。
  凌渊十八岁的高壮少年,双目通红,睚眦欲裂,两只拳头握成了青白。
  独有凌颂凌述年少藏不住情绪,趴在父亲身上号啕痛哭。
  “外子他哪里对不住你?”一切都消停下来时,姑母问。
  他怎么会对不住她?
  他没有一处对不住她。她想他的亲生父亲在世,也不过如此。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问她。
  她把嘴张张,倒底也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时隔两世,她仍记得姑母最后走时的目光。
  还未曾来得及换下的织金缎子的裙摆从她眼前漫到门槛,又漫过她跑了十年的庑廊,最终消失。
  “怎么了?不舒服?”徐澜的声音打断她遐思。
  她把揉额的手放下来,扯开微哑的嗓子道:“没有。就神游了一会儿。”
  自打霍溶那日谈及过之前的事,她最近经常会时不时地回忆这些,虽然自己并没有觉得委屈,但是头疼这个事情却是真的避不过去。
  也许,下一次她应该要秀秀再替她跟太医讨点头疼药来,隔三差五的这样也不是办法。
  “那怎么不吃了?”
  徐澜把盘子里切了片的熟卤肉夹进她碗里,又夹了几片卤猪肚给她:“你介绍地方不错,这里东西便宜,但做的挺好吃。”
  从来没有一次跟她说过这么多话,心情一好,就连他看不上的食物也觉倍加美味了。
  长缨笑了下。
  霍溶走到面馆外头,正好就见到她笑微微地看着徐澜夹菜的模样。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知道正说什么,桌上摆着一大堆大小盘子,环境不咋地,气氛倒是融洽的很。
  家里有厨子不用,跑这里来吃,这可是真有情趣!
  佟琪紧张地看看店里,又紧张地看看他:“爷……您饿不饿?要不,咱们也进去跟徐将军拼个桌?”
  霍溶一言不发,眯眼遥望了半晌,随后稳如泰山地抱臂觑过来:“你觉得我会去做这种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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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7章 我与沈将军有缘
  长缨说了几句公务,正想说说船舶开工的事情,抬头的当口忽然望见门外朝这边匆匆走来的人,心下略顿,随后便改了话题:“你订亲了不曾?”
  这道弯显然拐得太急,徐澜筷子停住,半日道:“不曾。”然后极缓慢地夹了个凤爪,又问:“那你呢?”
  “我也不曾。”长缨余光瞥着他身后已经将要跨门进来人影,慢吞吞道:“但是我不能议婚。因为我母亲从前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注定天煞孤星。”
  徐澜停住动作,又看了她半晌:“这些也不见得可全信。”
  “我这个可以信。”长缨吃着肉说,“因为我父母的确早早已经不在世,而且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我这人八字太大。”
  徐澜再次定住了,这次定得很顽固很彻底,手里的筷子都呈奇怪的姿势架在半空。
  长缨依旧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食物,挺平常的样子。
  这句话也等于是回答了他先前关于她的家庭的所问。
  母亲当然没给她算出过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数来,她孑然一身不过是诸多原因造就的巧合。
  但她需要这么个理由,哪怕她的确觉得不需要跟他刻意表明什么立场,她若不让徐澜明白她无心身外事的决心,苏馨容也将会一直纠缠她。
  徐家那样的门第她太清楚了,别说命数的事,只凭她孤女的身份,他们就绝不会轻易接受她。
  让他的家族使命感来打断他的念想,显然比她直言拒绝要体面得多。
  “澜哥哥。”
  话说到这里,苏馨容娇腻的声音就适时打断了徐澜的怔忡。
  他看看对面,又凝眉扭转头:“你怎么来了?”
  “路过。”苏馨容看了看这边的长缨,在空着的凳子上坐下来。
  扫了一眼桌上,又皱眉道:“你怎么会在外头吃这些东西?厨子做的不合胃口吗?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
  长缨扬唇,不受其扰地挑出葱蒜,一颗颗围在碗里的卤肉旁边。
  “这有什么不好,我一直都还挺喜欢的。”徐澜眉眼间有些隐藏不住的恍惚,而苏罄容的到来显然又加重了他的不耐。
  他道:“你看不惯可以不要来,大晚上的你应该呆在你在内宅当你的大家闺秀不是吗?”
  当着长缨的面被批,苏馨容脸色也不好看:“我不过是为你好,你怎么时时不忘教训我?”
  “这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徐澜放了筷子,“难道是我请你来的?”
  苏馨容面色通红,见长缨还在气定神闲吃着,牙齿一咬,身子转过来:“看沈将军素日吃的住的也不差钱,不是请这个上司到府吃饭,就是请那个同袍,也犯不着故意扯着徐将军到这种地方来卖惨吧?
  “你这是吃准了徐将军心善人好好欺负?”
  长缨抬头:“关你什么事?”
  她拒绝徐澜归拒绝徐澜,该怼的人她还是一定要怼的。
  苏馨容噎得眼里都快滴出血来了。
  徐澜眉头松了松,见她还待要说,便先已经站起来,往外走去。
  苏馨容跟着起身,又回头瞪着长缨中,最后咬了咬牙,到底走了。
  长缨端起店里的粗茶,轻啜起来。
  店堂里依旧人来人往,在她的余光里,如同一幕幕皮影戏。
  霍溶轻拈袍角,在她侧方坐下。
  扭头看过来的她脸上有一丝微讶,双唇微张的样子,是难得一见的傻气。
  “今儿这面馆好旺。”长缨道。一个个轮番上阵?
  霍溶没答,垂眼打量桌面,目光停在她碗里:“既然不喜欢吃蒜葱,为什么不拒绝?”
  碗里的葱是裹在卤猪肚上的,徐澜夹给她,她没动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蒜?”长缨有些好奇。那日他们和谭绍在家里吃饭,她是没有一起吃的。
  “我心细如发,当然知道。”霍溶执扇轻敲桌沿。
  半个月的相处,又是荒山野岭,如果不寻找些话题来聊,那不是很难捱?
  所以他不光知道这位大小姐其实很挑食,而且还知道她在衣着上也很难侍候。
  “脸皮倒厚。”长缨道。
  “好吃吗?”他扬眉指指她的面。
  “我觉得挺好。要不要请你吃一碗?”
  “不必。托你的福,尚且手不能执箸。”
  长缨畅快地笑起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虽然无时无刻不能不提防这个人,但终究除了吴妈少擎他们之外,他是唯一知道她过去的那一个,所以在他面前也还是不自觉地会卸下很多不必要的伪装,抗拒和厌恶,似乎都可以来得更为直接。
  霍溶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移目看向门外:“今夜里星子不错,你吃的晚,要不要去走走?”
  “跟你?”长缨勾唇。
  “你也还可以叫上你乐意叫的人。”
  长缨笑意深深,透着凉意。
  面钱徐澜已经付了。她站起来,拿起长剑要走。
  “沈长缨。”他在身后唤她。
  她狐疑地停步。
  人影绰绰之下,他眼眸里也有暗光游移:“好好吃饭。”
  长缨浑身一抖,加快速度出门了!
  “这么巧!霍将军与沈将军也约在这儿吃呢?”
  刚出屋外,身后即传来几道大嗓门。
  她扭头看了看,凑在霍溶面前打招呼的是督造司几个副将。
  她收回目光,大步走了。
  霍溶望着她背影,再扬唇望着面前几位:“没约。只是我与沈将军比较有缘,恰巧碰上的。”
  ……
  徐澜出了面馆,到了一篷凌宵花下立住脚,回头问道:“你怎么会追过来?”
  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苏馨容并不做声。
  “谁告诉你的?”徐澜又问。
  苏馨容默了半刻,抬头道:“是有路过的将士在门外说起,丫鬟恰巧听到了告诉我的。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吗?不管是谁告诉的,总之我知道了就会来。”
  “可我并不乐意看到被人这么盯着。”徐澜垂首,凝起的眉头带着浓浓的冷拒,“苏小姐,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死缠烂打,真不是个淑女所为。”
  “那你为什么又对沈长缨穷追不舍?”
  徐澜没答话,只是垂下的目光更加幽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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