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长缨两拳仍攥得紧紧的,很是影响大夫诊脉。
  霍溶又坐在脚榻上,一手轻抚她的脸颊安抚,一手慢慢地试图让她手臂发松。
  她的脸在他的大掌里显得小小的,拳头也不过他的一半大小,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人,当年架着满身是伤的他躲过了强敌的追踪,又以她大大的胸怀爽利地以一纸婚书将他带出了生天。
  大夫诊了脉,说道:“是气血上涌,肝气郁结,积郁所致。吃点安神的汤药,好生歇息即可。”
  霍溶凝眉:“能不能开些药调理调理?”
  大夫想了下:“老朽只擅金创外科,不过城内有家济安堂,是老字号了。
  “大夫姓汪,擅长内科调理,据说能药到病除,便是顽疾也能有明显起色,因此远近闻名。
  “将军不如去请这位汪大夫来看看?”
  霍溶点头,看了眼佟琪,佟琪立马找发人去济安堂,领着大夫下去。
  走到门下,大夫略显迟疑地看了眼这边,又道:“沈将军这病,还得让她少些束缚才好,她身上的甲衣,最好是能除下来。”
  大夫话说完,都不敢再看霍溶,掉头走了。
  霍溶微怔了下,回头看向床上,床上的人仍吐气如兰,仿佛一只熟睡中的小羔羊,但裹着甲衣的她看上去并不安稳。
  霍溶望着被佟琪虚掩起来的房门,脸颊微微有些泛热。扶腰转身,再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长缨,随后便咬咬牙,绷脸掀开她身上被子。
  他将她扶坐起来,一手稳住她上身,一手去解她的盔甲。
  姑娘家软软的身子靠在怀里,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简单束着的发丝有幽幽的清香,绒发轻搔着他的下颌,把他一颗心都抚弄得化成了水,想余生将她揣在心窝里好好疼爱。
  他目不斜视,飞快将盔甲除了,扶着只穿着薄衫的她躺回去,又仔细地盖上被褥。
  屋里忽然间就有了些旖旎。
  他重新在脚榻上落坐,凝视着沉睡中的这张脸。
  昔日他总想揭开盖头一探究竟的那张面容,如今就真真切切摆在面前。
  他垂首望着足下,攥攥拳,再把头抬起。
  她的头发都束着,脖子上露出残留着的凌渊落下的红痕。
  他凝着眉,取来药膏,轻轻挑了些涂抹在那片淤红处。
  ……
  凌渊回到房里,窗下铃铛正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屋里。
  郭蛟远远望着,走上去:“侯爷”
  凌渊定立不语,凝望着那铃铛,仿佛已经入了神。
  半晌,他把手收回来,喝了口冷茶:“她怎么样了?”
  “霍溶已经另请了大夫看过,应该无碍的。”
  凌渊放下杯子,扭头道:“着人去查卢恩与父亲往来的详情,然后把方才她说的原原本本写信回去告诉母亲。
  “让母亲和颂哥儿去重启父亲的书房,仔细翻查线索。”
  ……
  佟琪以最快的速度进城带来了汪大夫,诊完后,结论与军医差不多,而后凝神半晌,提笔留了个方子。
  霍溶付了诊金。
  汪大夫道:“尊夫人虽然勤于锻炼,肌体尚可,但心事太重,长久下去十分不利。
  “这是散郁化结的药,好生煎服,回头还需要再来诊脉吃上几副。”
  霍溶对这声“尊夫人”感到十分受用,另赏了二两银子。
  汪大夫笑了下,拢手又道:“看二位还很年轻,尊夫人的脉象也不像生育过的样子。
  “若想早生贵子,除去得设法让夫人放宽心来才好,还得另加汤药仔细调养,目前这体质可怀不上。”
  霍溶神情略显僵硬。
  随后他摆了摆手,佟琪便又去取了五两银锭来。
  佟琪着人去城里抓最上等的药材回来煎药,霍溶回到桌前坐下,拿着先前反扣的书翻看起来。
  从他的角度一抬头就能看到床上熟睡中的她,屋角他已经点起了香,缭缭绕绕的,伴着徐徐吹进来的清风,安静宁馨。
  他凝神良久,举着书靠入椅背,床边静守着。
  “阿溶……”
  床上人有点不安,嘴里在咕哝。
  霍溶心念一动,旋即倾身握住她一只手:“唤我吗?我在。”
  长缨将他这只手紧紧攥住。
  霍溶从未曾像现在这样被她需要过,一颗心被春水包围,歪身坐在脚榻上,再也不能挪开。
  那会儿在山神庙里,她就是这么喊他的,阿溶阿溶,一天到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有了她,真是一点都不寂寞。
  她梦见他了?还是想起来了?
  他将她散落下来的额发轻轻拨开,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期盼。
  “爷,沈家的吴妈她们都过来了。”
  佟琪在门下咳嗽,委婉地使眼色提醒他。
  他扭头看了看,把手心里的柔胰放进被褥,起身道:“让她们进来吧。”
  凌家离沈家这么近,或许郭蛟去请大夫的时候吴妈他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登门来,可霍溶直接把长缨自凌家抱走,这前后一两里路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会听到动静了!
  吴妈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佟琪拦着,又说大夫正在看诊,愣是拖到这会子才进得院来。
  第123章 他不是认怂
  霍溶让开了,几个人便疾步到了床头,前前后后地打量长缨,直到确定她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红着眼眶,相互张罗着给她扇着风喂起水来。
  长缨醒来时已经天黑。
  仿佛连续奔跑了数百里,令她疲惫不堪,面前闪过的人影又个个张牙舞爪,直到最后才有个人牵住她缓下了脚步。可惜眼前光景太黑,她看不到人脸,只隐约觉得耳边有人告诉她那是“阿溶”。
  后来逐渐消停,就闻见一股让人无可奈何的药味。
  她睁开眼,吴妈她们围过来,自有一番念叨,她也无意理会。
  折腾了一上晌,会撑不住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头还有点疼,她抓起被子还想歇一下。
  刚躺下去,就发现这被子帐子十分陌生。再坐起来看看这屋子,更是不认得。
  “这是哪儿?”她问。
  “这是霍将军府上。”吴妈道。“是霍将军从凌家把姑娘接出来的。”
  长缨怔了下。
  又是霍溶。
  “将军来了。”
  泛珠掀帘进来道。
  吴妈犹豫了下,见霍溶已经进了门,再看了眼长缨神色,便就退下了。
  霍溶在床前坐下,先看了看她脸色,只见好多了,便点点头。又觉她神色平静,不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便将吊着的心又且打回去。
  再看看这光景,她坐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身后是他的枕头……都是他的。
  这一想,那心里头便又有潮涌浮动。
  先前回来得急,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直接就抱进正院来了。
  他每三日换一次被褥,也日日至少沐浴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味道让她嫌弃才是……
  他攥了下拳头,别开脸道:“好些了吗?”
  长缨点点头:“叨扰将军了。”
  她心里也疑惑,为什么她晕倒在凌家,却是他把她接出来?
  他把她接出来,沈家就在凌家对面,他为什么又把她带回了自己府里?
  霍溶没说什么。看到几上还有正晾着的药,便端起来,探了探温度道:“来吃药吧。”
  长缨望着他喂过来的那勺药没动,片刻后自己伸了手,把碗和勺接过来。
  “多谢将军帮我请医。我没什么事吧?”
  霍溶望着她重新又武装起来的神色,说道:“没事。”说完往后靠了靠,又道:“沈将军英勇,能在武宁侯手下全身而退,让人很钦佩。”
  长缨闻言笑了下,就着碗把药吃了。
  霍溶问她:“他对你做了什么?”
  有了早上的先例,一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才会致她如此。
  长缨收敛神色,沉吟道:“他没做什么,不过是问我为什么害死他父亲。”
  霍溶沉默。
  “他从小就有板有眼,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何况这种事上。”不等霍溶回应,长缨又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我想也许是我这病救了我一命吧。”
  她可不指望凌渊会相信她所说的,若是有这么容易相信她,当初又何至于让她需要用那样的方式逃离京师?
  霍溶可不这么认为。
  最早之前他也没有多想,只当作凌渊是来寻仇的,所以不惜催婚,甚至是顺着她的意思帮他逃跑。
  可是早上凌渊看到她时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粗暴冷情,后来他又当众承认她是凌家的人,那个时候凌渊可还并没有跟她对面谈过什么,不可能是她干了什么让他有所转变。
  那也就是说,在他还身负着父仇未报的情况下,在延续着三年之前对她恨意的情况下,他还在下意识地要接纳她。
  而他在敞轩里揽着她,让她靠在臂弯里,俯首凝眉注视她的神情,那可绝对不会是什么看仇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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