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如今赵苑如此说,岂不是有意取笑于她?
  汐朝深深吸了口气,道:“多谢啊,赵苑哥哥。”
  她趁着几个丫鬟出去之际,几步凑过身去,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怎么样,我把你身边的丫鬟都要了来,你会不会觉得很困扰?”
  只听赵苑轻轻一笑,他眼睛亮极了,正应了书上所说顾盼神飞,丰神俊朗。
  “如此甚好。”
  汐朝也笑,她生得明艳动人,虽不如江南女子那般婉约清丽,可却独有几分灵气。说话声音轻快悦耳,像是清泉淌入人心,一片沁凉。
  赵苑微微蹙眉,不甚自在的偏过脸去。就听汐朝笑道:“我方才还担心你会不高兴,现在真是太好了。我见二叔家的哥哥们,身边都是小厮伺候着,总觉得你也应该如此才是。”
  顿了顿,汐朝歪着头,笑眯眯道:“对了,我见你总在看书。你是喜欢读书的吧?以前读过书么?”
  赵苑摇了摇头,没说话。
  汐朝道:“啊?没读过书么?”
  赵苑道:“我不记得了。”
  如此,汐朝略一思忖,道:“那没关系,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爹,你有娘,你还有我这个妹妹。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喜欢读书,我便去告诉娘,请教书先生来府上教你,好不好?”
  赵苑轻轻一笑,淡淡道:“但愿吧。”
  闻言,汐朝暗暗叹了口气,心知赵苑这还是不肯轻易相信她。不过她也不恼,未来的日子还长着。
  俗话说的好,老马知识途,日久见人心。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真要是对他好,赵苑能不记在心上?
  汐朝暗暗的想:前世她对赵苑不好,非打即骂惯了的。如今重活一世,只当是供个活菩萨,养个小祖宗。日后需要赵苑出力的事儿,多了去了。要想马儿跑得快,还得给马儿吃饱才行!
  待汐朝再折身回房时,离得老远就听赵夫人叹了口气。汐朝抿唇,快走几步上前,柔声询问道:“娘,你还在为二叔家的事儿担心吗?爹爹他是怎么说的?”
  赵夫人握着汐朝的手,将她引在身侧坐好,这才道:“你爹昨晚回来的晚,一回来就往书房去。我就派人请了他来,足足请了三、四回,他才肯过来。”
  汐朝小声唤,“娘,你也别生气,想必爹爹也正在为这事儿发愁呢!”
  赵夫人叹气道:“若是真的如此,那到好了。我听你爹的口风,似乎那位知府大人对他很是赏识。有意要提拔他入朝为官呢!”
  闻言,汐朝手心顿时出了一层凉汗,她这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今圣上登基不久,便连连颁布了召令,严令禁止商贾买官。前世赵老爷也是当官心切,这才暗地里花了大钱,才买了一个区区七品小官。
  真要说起来,京城这么大,守卫又如此深严,一个深受重伤的朝廷钦犯,怎么就这么赶巧的被汐朝给救了?背后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如今赵老爷居然又有了这种心思,岂不是步了前世的老路?飞蛾扑火也不是这种扑法啊!
  如此,汐朝握紧赵夫人的手,满脸认真道:“娘,这个官不能买,千万不能买!”
  赵夫人长叹口气,“我也是这般同你爹说的。可你爹这回,说什么都不肯听我的。你二叔欠的银子,你爹也还上了。可怎么就起了做官的心啊!”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抚摸着汐朝的脸,道:“汐朝,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世上的人都重读书,轻商贾,你生在商贾之家,也委屈你了。”
  汐朝抿唇,摇了摇头,“娘,我不委屈。能当娘的女儿,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了。只是……”
  她抬头,满脸认真道:“娘,我有一个办法,只是还需要娘的配合。”
  ☆、22.公子如兰
  待赵汐朝从赵夫人那儿出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今年秋天雨水又多,庄稼地里粮食、蔬果产得也好。赵府家大业大,在咸州郊区外头,还有百十亩良田。每年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下面的庄子便拉来满车的蔬果,带着从山上打来的猎物,以作孝敬。
  前两日下面庄子便送了两车蜜橘,这橘子树都是种在山上的。每年都有特定的果农照料,结出的果子往往都会挑最大最好的送到赵府。今年也不例外。
  按照惯例,除却送去给二房的,每个院子都会送上一篮子蜜橘。其余的全储藏在冷库,随时吃随时拿。今年有所不同,赵苑如今怎么说也是赵府正正经经的继子,待遇虽不如嫡出子女,但也比府上的几房妾室,高出不知多少。
  赵夫人心烦赵老爷买官之事,索性将这种小事吩咐下面的人办。可不知是无意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竟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往梅院送。
  这可不单单是篮小橘子的事儿,橘子可以不要,可脸面一定要有。若不然,以后哪个人都敢往赵苑头上爬了。赵汐朝心里很气,她见天色尚早,遂吩咐了下人提着两篮蜜橘,这才扶着凤尾的手,一路浩浩荡荡的往梅院去。
  路经几位姨娘的院子,里头的丫鬟、小厮纷纷探头出来观望,议论纷纷:
  “哎,你们说,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如今对少爷可真是好啊?”
  “那可不?今日一大早,我就瞧见少爷去夫人那里请安了!”
  “真的吗?那以后咱们可得对少爷恭敬些,保不齐以后赵府是谁做主呢!”
  赵汐朝充耳不闻,一路穿花过堂来到梅院。她转过头,稍作吩咐,这才提着裙子踏入房内。
  入眼仍是一架山水屏风,伸手挑起珠帘就见屏风后头坐着一个人。
  赵苑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雪白的袖口处绣了密密一层莲花边,内纹浅蓝色的海水云图。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案后面。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头摆着厚厚的一沓白纸,左手边压着一块普普通通的雕花镇纸,右手执着小号狼毫毛笔。
  他是生得很俊的,眉清目也秀,真真应了书上那句公子气如兰,陌上人如玉。
  赵汐朝原先不知什么是气韵,如今瞧见赵苑,才堪堪知晓,出生书香门第的子弟,该是个什么样子。她生在豪商巨贾之家,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二叔家儿子多,个个穿得花团锦簇,一身的绫罗绸缎。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厮,成日里吆五喝六,在府上打鸡骂狗,一辈子也就靠那点家底了。
  可光有钱又有什么用,旁人明面上畏惧商豪,暗地里还不是啐骂金银铜臭?可话又说回来,若是赵府没钱,旁人只会更加瞧不起。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铜臭书香?
  赵苑一早儿就发觉赵汐朝过来了,他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他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桌面上还摆着两张才临摹好的宣纸,上头的墨迹还未干。
  赵汐朝屏息凝神,随意望了一圈,这才蹑手蹑脚的凑至赵苑身侧。她眉眼弯弯的,正想吓赵苑一下,两只手才举起来,呈猫爪状,一声“赵苑”还未出口,就哑在了嗓子里。
  赵苑抬首,两眼定定的盯着汐朝瞧,一动不动,极其专注,面上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除却冷漠,赵汐朝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词。
  汐朝嘴角略抽搐,总觉得自己方才暗暗赞美赵苑的词语,其实用的不是很恰当。
  公子如兰……啊,其实是目光如炬。
  温润如玉也不全然。
  这人,看谁呢?
  汐朝尴尬的收回了手,顺势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啊,好巧,这不是哥哥吗?”
  赵苑收回目光,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复低下头,毛笔尖从砚台边上舔过,淡淡道:“不是很巧,这里是梅院。还有,叫哥哥就不必了。大小姐同我关系并不是如何亲厚。”
  赵汐朝眨了眨眼睛,心想:方才在我娘那里,你也没说咱两关系不亲厚啊?敢情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讨好你?很好,你猜对了。
  她眉眼弯弯,笑眯眯道:“好呀,我听兄长的。”
  赵汐朝边说,边坐至赵苑身旁,她将书案上的物品往边上推了推,两手捧着下巴呈开花状,道:“你说的对,说的很好。以前咱两关系的确不亲厚,甚至还有点小摩擦。可是我都改了呀!以后,咱俩兄友妹恭,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你说好不好?”
  闻言,赵苑抬头,好看的眉头蹙起,冷眼瞥了汐朝一眼,淡淡道:“你说的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汐朝拍了拍胸脯,满脸认真道:“绝对真心实意,比珍珠还要真,你若不信,我举三根手指发个毒誓给你听听?”
  赵苑轻轻摆了摆手,汐朝立马喜笑颜开。哪知他转过脸来,压着一边的眉毛,重复一句:“兄友妹恭?”
  汐朝毫不犹豫,慷慨激昂的大声道:“是!”
  赵苑步步紧逼,身形往前略倾,“友好相处?”
  汐朝吞了吞口水,大力的点了点头,“对!”
  赵苑抛下最后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汐朝心脏狂跳,总觉得最后一句一定要谨慎回答才行,她轻轻咬了一下食指关节处,巴巴道:“对……对啊!”
  突然,赵苑轻轻一笑,他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书案,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就已经侵犯了我的领地啊。”
  汐朝一惊连忙低头看,就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挤过去这么多了。这一张书案才多大,她整个占了一大半,非但如此,方才没留神,一不小心就将书案上的宣纸推在了地上。
  她这一张老脸,算是丢了个干干净净。
  还好,赵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他十分得体有礼,善解人意的指了指地上的宣纸,客气了一句,“谢谢。”
  ☆、23.温润如玉(抓虫)
  如此,汐朝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去捡。俗话说的好,知错就改,改了再犯。她将宣纸一页一页的整理整齐之后,这才往赵苑跟前一拍,笑眯眯道:“应该的。”
  她余光往下一瞟,忽见赵苑这是在练字。如此,汐朝有了点想法,她复坐好,两手捧腮呈开花状,直叹气,“我这以前吧,特别不爱读书。我爹原本想让我跟着二叔家的几位哥哥,一同进私塾读两年书,可我死活不愿意。后来我娘就说,女儿家要学好女红,熟读《女德》和《女训》,我也没听。现在可好了,这书上的字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以后说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赵苑眉头一皱,不十分相信,偏过头来望她,“你真的不认得字么?我记得我初来赵府时,你还煞有其事的替我取名字。”
  汐朝诧异道:“我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赵苑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那时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若是给我取字,便用这个‘渊’字,让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二房捡回来的养子。”
  “…………”汐朝挠了挠头,茫然道:“啊?什么啊?我说过这样的话么?没有吧?算了,别注意这么多细节,你现在不是叫‘赵苑’嘛,可见当时给你起名字的不是我啊,肯定是你记错了。”
  赵苑缓缓道:“那是因为赵老爷说,赵家是以下海经商发家,受惠于水。‘渊’字含水,说我不配。”
  汐朝更加惊愕了,她倒吸口凉气,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她家祖上杀猪,手上沾了不少血腥,赵老爷为保府上富贵荣华,积福下代,这才对这种事情深信不疑。
  简单点来说,就是迷信。
  这就不是她讨不讨好继兄的问题了。关键这个继兄啊,他爱记仇啊!
  如此,汐朝只得赶紧出言安抚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呢?肯定又是府上哪个爱嚼舌根的丫鬟说的吧?你可千万别信!什么配不配的,根本没有的事!爹娘是觉得女儿家要温柔似水,这才在我名字里添了水字。”
  她生怕赵苑不信,连忙举了铁证,道:“你看看二叔家那几个,我大堂哥叫赵平,二堂哥叫赵安,三堂哥叫赵富,四堂哥叫赵贵。也都跟水不沾边啊。”
  须臾,赵苑略有些哑然失笑,他道:“平安富贵,原来如此。”
  汐朝点头,伸手抹了把辛酸泪,道:“是啊,二叔没读过几年书,都是找对门的秀才给取的。当初还要给我取,我爹没同意。”
  赵苑忍不住抬眼望了一眼汐朝,就这一望,心神微微一晃。早先便说,赵汐朝颜色好,天生就是一张笑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话还未说,先露几颗贝齿。她又极爱耸着鼻子说话,像极了娇蛮的邻家小妹妹。
  从前,赵汐朝不知道用这副娇俏的面孔,恶意欺负他多少次。如今细细看来,她生得其实并不讨人厌,反而……
  思绪戛然而止,赵苑右手握拳,轻轻挡住嘴角清咳一声,淡淡道:“你若是想读书习字,那又有何难?如今朝廷大力整顿科举制度,设立了不少学院,女子亦可入学读书。”
  汐朝眨了眨眼睛,崇拜道:“你不是撞坏脑子了吗?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苑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伸手从笔架上换了一支略粗的毛笔,铺平宣纸落下了几笔。
  汐朝也不觉得闷,她两手捧腮,边拿眼去瞟赵苑写字,边喋喋不休道:“啊,这写的是什么字啊?感觉好难认啊。这个是‘卵’吗?”
  初时,赵苑没搭理她,后来听汐朝越念越是不像话,这才顿笔纠正道:“错了,这是卿!山有木兮卿有意的卿!”
  汐朝笑眯眯道:“哦,是这样啊,那卿卿是什么意思啊?”
  赵苑抿唇,不十分想回答汐朝的问题,如此,他道:“没什么意思。”
  汐朝“哦”了一声,伸手又指了个字,虚心求教道:“那这个呢?”
  赵苑道:“青青子衿的‘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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