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二房说三房没资格说话,托三房的福,给侯府头顶着挂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的铡。
  赵令然往嘴里扔进一颗糖豆,跨进了学舍,掀袍坐在了顾大人亲自吩咐准备的大软垫上。除她一人之外,侯府的小姐们个个气质萎靡,想来必定是受了府里的影响。
  长房的周玉芮就坐在赵令然边上,变身知心姐姐毫无压力,尤其是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目,真诚地瞧着人的时候,人们只恨不能掏心掏肺。
  赵令然“宽宏大量不计较”,如今在承庆侯府众人看来,这家伙很有些大度呀宽宏之类的美德。
  于是她们约好下了学去周玉芮的房里。
  赵令然狗鼻子一样敏锐的直觉只觉得定然又有好玩的东西了。
  **
  侯府的院子,赵令然哪里没去过,但这是周玉芮第一次邀请她前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赵令然很知道该表现出第一次做客的样子来。
  屏退了丫鬟们,周玉芮牵着赵令然的手,竟开始垂泪,骇得赵令然浑身一抖。这家伙少见别人在她面前哭的,一见便手忙脚乱了。
  “你别哭呀……周二姑娘,肉吃吗?糖吃吗?”这家伙顶着温柔娴静的美貌抓耳挠腮,满身掏东西的样子,逗笑了依旧带泪的周玉芮,眼泪留着却噗嗤笑了出来。
  “令然,真羡慕你,活得那么自由自在。顾大人一定对你很好,将来也定会给你找个诚心如意的婆家。而且你长得那么漂亮,将来的夫君一定待你如珠如宝。”周玉芮的话语里透露出浓浓的艳羡,以及不该这个年纪的凄凉。
  “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二房还是三房的呀?”赵令然从中嗅到了浓浓的八卦的味道。
  “没有谁欺负我。”周玉芮抹去眼泪,“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和这么多姐妹们一起在府里长大,真的想找人倾诉的时候,却发现似乎更想找你倾诉。”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家都喜欢我。”赵令然腆着张大脸,十分笃定地道,催促道,“说呀,出什么事了。”
  周玉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天还能这么聊,人还能这么厚脸皮,“令然,你知道吗?其实之前周旦的事情,他和他姨娘根本不是主谋。”
  “哦?真的吗?”赵令然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侯爷不是都惩处了嘛。”
  “你不晓得。”即使身在闺房之中,周玉芮似乎依旧担心别人听了去,左右看看,“你是不晓得,我那三叔,常年不在家里,三房后院里是三审娘独大,那周旦和欣娘的姨娘根本不得宠,怎么可能手伸得那么长能刚好知道你去哪儿了。你细想想。”
  “哦,你说的对诶。”赵令然试探着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玉芮迅速擦干了眼泪,“依我看,令然你该揪出害你的元凶啊,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你说的有道理诶。”赵令然故作受教地点点头,“依我看,我揪不出来,等顾大人回来了,我该告诉他,请他帮我揪,你说呢?”
  周玉芮脸色一僵,“这,还是不用了吧。顾大人日理万机的,何必用这些事情去打扰他吗?”
  “就是嘛,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赵令然而言,三房的算计,就好比是蚂蚁咬上了大象的大腿,不疼不痒不上心,也谈不上什么仇啊恨啊的,没那么多讲究。
  侯府的人也真是奇怪,既希望把事情闹大,彻底把三房打压下去,又害怕事情真的闹大,伤了侯府的利益。
  着实是个很难把握的度呀。
  赵令然从周玉旋那里悻悻地出来,没听见她想听的八卦,她打算回府去,路过花园里一处凉亭的时候,看见一个纤弱的背影,似乎也在垂泪。
  有了之前周玉芮的经验,赵令然打算不动声色地转身走掉。果然只有偷听来的才是有价值的,上赶子告诉她的不是苦水就是撺掇她。
  “令然。”凉亭中的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叫住了赵令然。
  赵令然一顿,加快了跑走的脚步。
  “令然我知道你听见了。”周欣提高了声音。
  赵令然只得转身。
  木凉亭架在一口浅浅的池子之上,碧清的池子里,飘摇着密密的水草,款款游着几尾红白相间的小鱼。凉亭靠在雕着镂花窗户的白墙边上,其中立一青衫少女,腰间束素。一根宝簪,长发披于身后。只见这圆脸少女一手扶着木栏杆,一手揪着裙子,忐忑地看着她。
  赵令然看着周欣,周欣也看着赵令然。
  即使一起在学舍里相处了这么多天,美美见之,依旧感到惊艳。而更难得的是,她已有了得天独厚的美貌,却还有着如林间小鹿的灵动,山间露水般的清澈。上天是如何的偏心呢,才把这么多女子渴望的东西都好不吝啬地给了一个人。
  “令然,自我哥哥的事情之后,你就总是避着我。令然,你可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赵令然不明白为何今日两次有人提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难道全世界就只有她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吗?
  “我没有避着你。你跟我,咱们俩本来就是这么相处的。”
  “令然!”周欣忽然冲着赵令然遥遥跪下,“你帮帮我吧!”
  听了这话,赵令然无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脸庞,渐渐沉下嘴角,黑葡萄般的眸子无丝毫杂质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预告:
  周欣欲捏软包,软包心里门儿清。
  外出的顾大人回府,磨刀霍霍向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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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一去不复返的好日子
  秋风瑟瑟,撩过花园里的两个女孩儿的纱质裙摆。
  “你要我,帮你什么?”赵令然轻轻地问道,漆黑的眼眸看着跪下的周欣。赵令然的眼睛,笑着的时候,如藏了星蕴在里头,星光熠熠,能叫人醉在里头。而她不笑的时候,如同所有的光亮都被黑暗吞噬,独余下叫人恐慌的无边无际。
  赵令然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这家伙极乐意装糊涂和稀泥。即使之前胖揍周旦,惊吓众人的时候,这家伙也是噙着笑意的。
  赵令然不去扶起,也不去靠近。仰视着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赵令然,周欣心中闪过一丝对未知的恐慌,仿佛有什么事情在手中化成了流沙一去不复返。
  “令然,那天之后,祖父似乎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他查到了母亲身上,可母亲将事情推到了我身上。”周欣泪如雨下,显然逼到了极点。
  “然后呢?”
  “令然我没有!你相信我的是吗?否则那天对峙的时候你不会保持沉默的不是吗?”
  赵令然是“晕倒”在周欣的小院之中的,周旦也是出现在周欣的院子里的,那日如果赵令然开口,特意将这件事情点出来,周欣早就在余月之前就是今日这般处境了,哪能悠闲地度过这一个月。
  “令然你相信我的对吗?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我不晓得那茶是怎么回事儿!我只是个庶女,哪怕是院里的丫头,卖身契也都在母亲手上的。我哪做得了她们的主!可现在祖父查到我头上,母亲说我蛇蝎心肠,要借着这件事情把我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令然,求求你帮帮我!”周欣见赵令然丝毫没有去搀扶她的意思,咬牙自己站了起来,来到赵令然面前。
  周欣如今是走投无路了。身为一个没有权势侯府庶房的庶女,一旦被移送出府,那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几乎一目了然。不是被拘在庄子上过一辈子,就是被送到庵子里做尼姑,甚至有可能提前暴毙!大家族里为了掩饰内里的龌龊,手段多的是。
  如今在周欣看来,赵令然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绳索。只要她愿意去自己祖父面前说一句话,那她就完全不会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
  “可我……为何要帮你呢?”赵令然优雅的脖子偏向一边,瞧着一边缦回的廊牙,露出了软嫩耳朵下坠着的圆圆的珍珠耳环,愈发显出了脖颈犹如雕塑般完美的曲线,红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冷而无情。
  “令然我是无辜的!”
  赵令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你当然不是无辜的。”
  “令然……我……”周欣未曾想过赵令然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如此笃定,坚信自己参与其中,她苍白着脸问,“何以见得?”
  “茶是你亲自端给我喝的。的确,你可以说,丫鬟是三太太的,茶也是三太太命人准备的。可是你忘记了,假设你真的是不知情的,那么如果你没有端那碗茶给我喝呢?当日满盘的计划就都会随之覆灭,连实施的余地都没有。所以茶,一定要进到我的口中。试想,这么重要的一个角色。他们会放任一个不知情的人来充任吗?让发生与不发生之间各占一半的可能?然后碰运气一般让周旦进来看看我是否昏迷吗?”
  “为了把这个可能牢牢抓在手里,你只可能是他们的人。我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光凭借这一点,就足够我判断了。”
  周欣瘫坐在地上,赵令然的话冷酷而理性,每一字每一句如重锤,击碎她最后希望的同时,又将她束缚在了绝境里。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
  “再说了,那日在你的房间,我就说过你很奇怪了。绣我的画像那么用心,却又端药茶给我喝,对我图谋不轨。”
  “你早就知道了!”周欣嘶吼起来,眼睛熏红,泪水划破她年轻的脸庞,“你早就知道,那天在正堂为什么不拆穿我!看我像个小丑一样,自得没被人看穿!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赵令然有点生气,脸上又挂起了甜甜的笑容,故意恶劣地笑道,“对呀,我就是在看你的笑话,看你自作聪明的样子,不行吗?”
  周欣看看自己,又看看赵令然,她如站在云端,尘埃连她的裙角也碰不到。而自己呢,即将在泥潭里讨生活,哭得不能自已。
  “你想通过我,通过你自己的手段,去获得更好的生活,这无可厚非。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赢了,就能享受胜利的成果,输了,就要承担失败的代价,很公平。我本来就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可你算计了我,到现在还指望把我玩得团团转。你若是厉害,当然能行。可你分明实力浅薄,所以你说的没错,你是个小丑。”
  赵令然这家伙诚然三观不正,她崇尚的是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什么叫做算计别人是无可厚非的,什么叫做有实力就能行,也是个强盗逻辑的家伙。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准确来说,不欢的是周欣,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去接受已在眼前的,陡然下滑的命运。
  而赵令然这黑心家伙,除了现在唏嘘一两声,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真诚地希望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
  过了几天,北风一过境,天就越来越凉了。掐指一算,顾月承出京已经一个半月了,约莫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日,承庆侯府学舍里格外热闹些。原因是二房的周玉旋和三房的周玉芮,两位侯府小姐打起来了。
  不是小姐们之间嬉闹着玩耍的打闹,而是抓脸挠脖子,骑在对方身上企图抓花对方脸的打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顶着秋日晨间暖暖的,柔柔的阳光,侯府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墙角的四个兽脑香炉,淡淡的熏香散成薄烟,裹着香气,飘散于空中,雅致非常,整个学舍里都飘着这股淡而弥久的香气。姑娘们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与每一日那般寻常。只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气氛,似乎格外绷紧一些。
  与往常一样,最后一位踏进学舍的当然是大爷模样的赵令然。
  与赵令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侯府的众人也很有了一些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了。这赵家小姐,美是美极,但是显然不能当作一般的柔弱闺秀去看待,否则哪一日,这家伙跟你笑着笑着,便把你给坑到沟里起不来了。
  先生进来授课,第一堂课如常进行。两堂课的之间,有约一炷香的时间,给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休息休息。这个时候,丫鬟们可以进来给小姐们垂肩揉腿,奉些酱汤之类的。
  赵令然有一点羡慕,可是不想带着自己啰啰嗦嗦的小丫鬟们,此时就只能干瞪眼咽口水。
  那姜汤实在看着很不错呐。
  哼,馋死她她也不带着小丫鬟们。
  虽然带着她们会有热热的酱汤,甜甜的蜂蜜松饼,软软的桂云千层糕……
  除了这一点点的好处,没有别的了!
  就在赵令然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周玉芮的邀请,围在她的小锅子边吃一点点东西的时候,学舍内尖厉的声音响起,“你们三房简直不要脸!”这是周玉旋的声音。
  “你们二房才不要脸!总是窥视着大伯的世子之位!”周玉芳立刻扔了手里的玉勺,蹭地起身,不甘示弱地回应过去。
  “那也好过你们三房,去谋夺别人的未婚夫!”
  “谁是你的未婚夫?本就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这就不害臊地叫上未婚夫了,谁更不要脸!”
  “你以为你们倒贴钱地多给些嫁妆就能攀上人家了吗?我告诉你做梦!正经官宦人家,谁会来多看一眼你们那些黄白俗物!”
  “哼”,周玉芳冷笑,扇着玉骨冷扇,“起码我们房还多的是你口中的黄白俗物呢,哪能跟你们二房比,分家之后内里外里一般干净,真真是一穷二白!”
  “总好过你们三房是个惹事的庶房!”周玉旋一个白眼扔过去,如泉入大海,丝毫没有激起周玉芳的怒气。
  赵令然听得热血沸腾,特别想举手!她听明白了,三房惹的那个事,就是她本人呀!
  “再是庶房,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侯府血脉,不如你们二房有本事!说不定哪日就冒出来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爹!”周玉芳凉凉地开口。
  此话一出,周玉芮的火气冒到顶端,也不再言语,一巴掌抽过去,周玉芳的脸都红肿起来,两人当即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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