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听完这句吐槽,楚望不由得有些欣慰且赞赏的往那小姑娘看去——应该属于民国时期标准的少女长相,白皮肤,略略几个雀斑,微微有些凸的脸,一身鹅黄色格子旗袍袄裙衬外面罩了藏蓝色的大衣,整个人都十分娇俏可爱。
这时她姑母也笑着同人打趣道,“允焉若是将家搬过来,前两天想将薛公馆里一众丫头仆妇厨子都带去香港的薛真真呢?”
薛真真脸上红了一阵,突然发现了允焉身旁拎着一只伶仃箱子的林楚望。于是她便指着林楚望道,“舅妈,凭什么她能带丫鬟,我却不能?”
楚望:“……”
乔太太:“……这是林家三妹妹。”
其实也不能怪薛真真看走眼。此时的林楚望,过分瘦小,看起来颇为营养不良的身子藏在一件极为朴素的袄子里,那厚重的袄子竟然也轻飘飘空落落的。小丫头拎着一只孤苦伶仃的箱子,跟在虽然才十二岁,但发育已颇为良好的林允焉身后,可不是像极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小丫头?
这话讲完,薛真真没忍住上下打量她一通,轻轻淡淡的嗤笑了一声,便将头仰到一旁去了。林允焉看在眼里,她向来骄傲惯了,虽然是自己平素最不喜爱的妹妹,但是也禁不住她这样丢自己家的脸。索性假装没听见,并假装不认识林楚望这个人。
不过此时的楚望眨眼就忘了别人,一路看着港口四处的风光来:荷兰轮船,英国轮船,日本轮船……;码头上乘电车来的,乘黄包车来的,坐自家小轿车来的……
他们要坐一艘日本轮船的头等舱位。这艘船从神户出发,在上海只是经传,再前往香港,马来亚,最终到新加坡。三等船票本已所费不赀,不大是如今物价下普通人家能消费的,更遑论头等舱。因此,在姑妈的贴身仆妇将船票出示上船时,她留了个心眼看了一眼,便看到了38银元这样可爱的数字。
在几乎同时代背景下,从英国出发前往纽约的泰坦尼克里,杰克靠赌资赚来的那张三等船票,于他这种普通市民而言已如中了头彩;以及海上钢琴师里,维珍尼亚号上,简直是个欧洲上流社会的缩影……
楚望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民国前中期,一银元能买18-20斤大米,按如今一斤米八块钱来算,一银元约等于360元。因此,一张船票等于13680人民币……思及此,她不禁想到自己留学时期买机票的经历,这样的价格,就是从上海飞美东买商务舱不成问题,运气好头等舱也是能买到的。
所以楚望估摸着,自家老爹要么是在新政府里谋了个相当不错的差事,要么就是这位大姑妈家里也着实十分阔绰,对自己三个侄女自然出手也大方。
头等舱有专门乘船通道,所以不必和其它舱位的乘客挤,自然也从容不少。从上海坐头等舱的乘客并不太多,她们上去找到自己的包间后,便见头等舱里其他房门都紧掩着,安安静静的。想必海上晃晃悠悠的,此刻都在睡觉。虽然是日本船,但是舱内布置陈设都是古典欧式。就空间的俭省程度和规划得体上来说,别的欧洲船是会自愧不如的。
总的来说,套间小是小,但五脏俱全,五个人也不嫌拥挤。三间房间,六张床。林允焉非哭闹着要和大姑母住,不然夜里会怕,姑母的仆妇住一间小单间,另一间三张床的屋子就只好让薛真真和林楚望挤在一起。
等行李都归置好了,去餐厅早早吃过晚饭回来,林允焉在舞厅听到了华尔兹的声音,便说想去看看;而薛真真又嚷着想乘天没黑先去甲板上看看海上日落。所以最后大姑妈商量决定:先去看日落,再回去舞厅看人跳舞。
刚吃了饭,海上风又大,加之林允焉第一次坐船出海,没一会儿就晕船了,在甲板上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薛真真看在眼里,嘴里又就“果真是小地方来的”这事又嗤笑了她一番。过了会儿,大姑妈吹了阵风,也觉得不大舒服。仆妇便扶着她两回了舱里。
这时甲板上便只剩了薛真真和楚望两人。
海风将薛真真的自然卷吹到脸上糊作一团,她瞥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楚望,“你姐姐吐的连舞会都不想去了,看来是真的晕船晕得厉害。”
那小人儿的袄子,在风里被吹得像个风筝,几乎要将里面的人也掀飞了一般。小人儿的眼睛也被吹得眯了来,过于细密的睫毛便在脸上皱作一团,但也只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薛真真看她不搭理自己,有些恼了,气呼呼的说,“别人同你说话,爱答不理的,真没规矩。”
忽然小人儿嘴里嘀嘀咕咕的,吐了一长串数字。
风很大,呼噜一阵,那串数字就被吹散在了风里。薛真真理了理头发,大声问道,“你说甚么?!”
楚望看了她一眼,待风小了些,才说,“大浪就要来了,快些回去船舱里躺着。”
薛真真有些不屑的说,“又不是第一次出海,我可从没晕过船。”
楚望估算了一下那个离心力的大小,觉得并非自己这种普通人能承受的,便也不再劝她,自顾自的跑回船舱里了。待她回去没多时,船上开始鸣笛,用日文、英文、广东话和普通话分别播报一次,说大浪来了,请甲板上的人都回船舱里。
楚望刚躺下,没一会儿,薛真真也黑着一张脸回来了,躺在她旁边那张船上一句话都不说。再过了一会儿,船便晃得厉害了,屋子里稍微轻便一点的东西都开始四处乱荡。行李箱倒下来,如保龄球般顺着地面滑得老远,拍打到另一面墙上。
隔壁屋子呕得此起彼伏,连这边也能听到。她心想,幸好大姑妈带了个仆妇,不然这一屋子老弱病残也不知道要谁照顾。
不过她才庆幸了没一会儿,突然侧过头,薛真真一脸惨白的望着她,哀求道,“快帮我拿个痰盂。”
楚望立马一个弹跳起来,摇铃让船上仆欧取痰盂过来,不过仆欧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林楚望和薛真真床中间的走道早已遭殃。那仆欧倒是面不改色,又叫来几位仆欧,拖地,换床单,取晕船药丸过来……过了会儿,又有位管事过来道歉,用生硬的中文说,“这风浪会维持两小时左右,非常不好意思。”
说着连鞠了好几躬,鞠到楚望都有些想跟他对鞠躬了,这人才关上门,看样子是去下一个房间道歉了。
仆欧走后,楚望又躺了下来。毕竟,在强大外力作用下,维持身体稳定最轻松的方法,就是降低重心,增加身体与外物的摩擦力(也就是增加身体与床的受力面积)。她可不想自己的胃内容物和体|液,像果汁一样,被一台离心机搅成一团浆糊。
没一会儿,风浪果然小了不少,走廊外的走动和笑闹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也挺想去舞厅看看,这个时期的上海轮渡上,会不会也有海上钢琴师那般的人物。但是无奈屋里几个人纷纷倒下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好起来,船只要稍微晃荡几下,就吐个昏天黑地。尤其是隔壁那间屋子,属林允焉吐得最厉害;一阵一阵的呕吐臭味,熏得连那老妈子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楚望不禁喟叹的想:自己从前坐长途飞机,一飞超过十小时,整个人待在飞机上,就仿佛是在风干一串葡萄一样——自己就是那串葡萄。不仅屁股墩坐的发麻,小腿发肿,空气干燥到脱皮流鼻血。所以她可以说是相当讨厌长途飞行。
如今仅仅是从上海到香港,一坐就是四天的轮船。那种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皮盒子中,飘在大海中央,脚下方十米以下,便是深达数千米的海盆海沟……光是想想,就觉得憷得慌。
若是要让她一气儿穿越欧亚大陆……楚望简直不敢想象。所以这个时期出洋留学,真的算不上什么很值得羡慕的差事,作为一批先驱,楚望不禁觉得他们勇气着实可敬可畏。
总之这几天里,楚望委托仆欧,让厨房每日做些清淡的食物送过来,她也将就着吃。屋里几个人吐,她就帮着仆妇照顾着;不吐了,她也就清闲的躺在床上大字型增大受力面积,没去好好看过海上风光,也没去船舱下面几层考察一下这个时期的游轮风貌。
不知不觉间,船便悠悠驶入了维多利亚港,随着一声声轮船的轰鸣声,众人纷纷跑到了甲板上,对着海岸鼓起掌来。
☆、〇〇六 香港
楚望听着那一声声欢呼声,腾的从床上坐起来,鞋子也没穿妥当,蹬蹬蹬的往甲板上跑。
在昏暗的屋子里躺了四天,陡然见到外面的天光,晃得林楚望都要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睛去分辨,只见大海后面的陆地上林立的,全是配色极度浮夸的广告牌。粉的绿的蓝的红的,总之怎么鲜艳怎么撞色怎么来,仿佛一片蛮荒大陆里的陡然出现的绿洲城,海市蜃楼一般。
但是此情此景,楚望又觉得似曾相识。有些像南法的海滩,不是戛纳那种冷寂,而是二月天气里的尼斯海滩,但是又少了那股浮夸劲……这里阳光更充沛,是加州的那种,但是一切楼房与广告的风格,却又更像是加州隔壁银州的一片荒芜里,徒然人工修筑出来的一座拉斯维加斯。
是了,就是这时期的香港,竭尽所能的学英国,竟好似要将整个伦敦搬来这里,却又学了个四不像,跟日本浮世绘似的,色泽鲜艳夸张,里子却又空虚无比。楚望跟着人群欢呼了一会儿,便又有些失落的回了船舱里。
待她回船上,仆妇已经将一众行李收拾妥当了。林允焉小脸儿苍白,气若游丝的从床上探出头来,巴巴的问道:“三妹妹,港口上是什么样的呀?”
还不及林楚望回答,薛真真便没好气的插嘴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个乡下地方,一条皇后大道比不上上海一条四马路。”
薛真真一说完,林允焉惨白的小脸又黑了一半。
听完薛真真的话,楚望没忍住笑了。
薛真真则斜睨过来,“笑什么?”
她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其实从理论上讲,薛真真说的没什么错。毕竟这一时期的上海可是东亚第一金融中心,香港人口仅是上海的四分之一。就经济而言,不论东京还是新加坡都难望其项背,但社会结构不一样,其实本不可同日而语。
仆妇在搀扶着大姑妈,楚望在后面搀扶着两个姐姐,大姑妈家中来的杂役一气上来将行李搬下去放在小汽车里。周围黑色汽车里,不少司机探头出来用粤语问,“浅水湾、红磡走不走?”
这种简单一点的,楚望勉强能听懂,微笑着同司机摇摇头。允焉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还腾出一丝力气来问,“三妹妹,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懂?”
林楚望不置可否。没一会儿,三个丫头就被塞进一部汽车里。这一次,反倒是另两人沾了座便开始睡觉,林楚望一个人寂寥寥的,头枕在车窗上。车驶出闹市,上了山又下山,碧绿的林子里,露出一截一截裸/露土坡壁,一会儿黄,一会儿红,有时又是花岗岩体。忽而一片红的黄的山崖里露出一片碧蓝色的海来,一会儿海又隐没在丘陵里。三月底的阳光正晒得她昏昏欲睡,没一会儿,汽车便渐渐停下来。
依旧是山和树,但是屋舍渐渐多起来。经过路牌时,楚望不经意瞥到了,上面写了contessa a|venue。她四处看了看,只有树丛和山里零零星星几个白的黄的独栋小洋楼,哪里来的大道?
下了车,她也没见着房子,只有一条宽宽的石阶,一路往上通上去。两个车夫把行李悉数搬下来,两个皮肤黑黝黝的丫头也闻声,踏着拖鞋踢踏踢踏的下了石阶来扶乔太太。乔太太有管事婆子扶着,她吩咐了声“去把三位……”旋即瞥到了已然从车里溜出来的楚望,改口道“两位姑娘扶进屋子”。
跟在姑妈身后上了石阶,渐渐便露出绿色草坪,漆黑雕花铁栅栏,和栅栏后的玫瑰花圃来。花园后面再拾级二十,便是两栋淡黄色的三层小洋房,两栋洋房二层阳台连通了,一楼便有个天然的长廊,长廊下面又是个天然花圃,花圃中有个藤编秋千。
二楼上面隐隐传来钢琴声和女孩子笑闹声,有个少女从二楼探了个头下来,“哎唷”了一声,忙不迭道,“太太回来啦”。这时一楼门开了,黝黑的丫头微微侧身,让太太和楚望先进去了。进去之后,楚望又听见一系列光脚踩楼梯的“咚咚”声。大姑妈脸上一黑,走两步,在沙发上重重坐下来了。
行李搬进来堆在楼梯下,允焉和薛真真也半睁着迷蒙睡眼站在了楚望身旁。没一会儿,楼上款步下来个十五六岁女孩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云亭,从碎花裙下露出的半截小腿光洁纤长;乌黑而略略卷曲的长发垂下来,耳侧簪了一朵嫩黄的小花;眼睛大而不失深邃,长长睫毛像一只蝴蝶似的,随她婉转的眼神温柔的扑扇翅膀。
楼下三个小丫头都不由得看呆了:美人啊……
林太太道:“玛玲,这是上海来的三位妹妹,真真——你上次见过了;允焉,舅舅家二妹妹;楚望,三妹妹”。
乔玛玲得体的笑道,“妹妹们好。”
这时楼梯上不合时宜的探出三四颗脑袋,极小声的嘀咕道,“三块刚出锅的粉蒸肉”。
声音极小,尽量压低了,但是还是让三个丫头听到了。这是最近流行戏谑女孩子的话:广东女孩子,肤色较深,但是黑的健康发亮,是糖醋排骨;上海女孩子白的嫩嫩的,是粉蒸肉。
薛真真在上海时听说过,不禁又羞又恼,却又不好发作;林允焉没听过,微微偏着脑袋有些不解;林楚望本不该在绍兴听说过这种话,但是无奈她偶然看过张爱玲一些早期作品,听罢不禁莞尔一笑。
乔玛玲有些气恼,转头又讨好乔太太道,“妈,这些都是我在唱诗班的朋友,难得周末,便请大家一同来家里唱歌。”
乔太太显然有些头大,摆摆手道,“罢了,叫你来见过妹妹们。让赵妈陪她们去看过自己的房间吧,看完之后下来,我拣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让她们挨个挑。”
乔玛玲一口答应下来,便唤了赵妈过来,让她带三个粉蒸肉去自己房间。
一行人先上了三楼。三楼朝台阶和花圃这边,有一间中式布置的房间,一应事务,都是从前林允焉在家时的布置,几乎是从前房间的复刻。一瞬间,林楚望都以为绍兴那个允焉的房间,直接给乾坤大挪移了过来。
很显然,这间房间是林允焉的,也是一早就为她布置好的,她本人也是相当满意。
下了一层楼,二楼朝台阶和花圃的方向,有一间比允焉房间稍大的房间,带有阳台。房间是欧式布置,床上堆着一些穿着欧洲宫廷服装的小玩偶,看起来也非常华美。
这是薛真真的房间,她也非常满意。
随后二楼和薛真真房间相对的,朝向另一方向也有个房间。大小相当,也有个阳台。布置简洁大方:一应桃木书桌、梳妆台、大大的衣橱、桃木床,除此之外,还有个藤桌和藤椅。
林楚望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除了一点……
顺着她的目光,另外两个女孩子往窗外望去,都不禁“咦——”了一声。
窗外可以看见一个偌大的花园,非常欧式且华丽。所有葡萄藤白色大理石长廊、凉亭、泳池和花园都建在一片打理十分整洁的草坪上。稍稍远些,便是三栋洁白的洋房——比乔太太家的洋房还要宽敞许多。
三人疑惑之间,赵妈妈便先开口解释道,“那边是葛太太的公馆——花园也是葛太太的。两家公馆修的很近,前年花园又一路拓过来,拓到了这边楼下。”
赵妈妈一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的从楚望的阳台往下望去。
林楚望:“……”
因为两座公馆建在山坡上,尽管这边已经尽量将洋房修高了,也依旧挡不住那边的花园还是比这边房子的地基高出了两米有余。虽然是坡行分布,那个坡到楚望房间楼下的一楼时,是刚刚好的。一楼外面虽然修了篱笆,但是篱笆也不过两米高,并不能挡住二楼。
而林楚望阳台,只比阳台外那个坡水平高出不到一米。
也就是说,如果那边花园里开趴体,坐在草坪稍稍远一些地方的人,就能将林楚望的闺房一览无余……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如果有个身高正常的成年男人,只要站在一楼的篱笆外面,稍稍扶着她的阳台边缘,便能从阳台跳进她的房间:这并不能费多少力气。
另外两个女孩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真真笑着说,“这倒是个不错的观景台。”
允焉则道:“听说小姑妈院子里三天两头就有聚会,三妹妹别被吵着了才好。”
楚望心道,大姑妈不是一早还在爹爹面前担心自己被小姑妈带跑偏了吗?
如今这个一早就分配好的房间布置,不就是处心积虑的,生怕她没被带跑吗。
楚望又看了眼窗户的隔音:外面一层不透光的木头窗户,里面一层玻璃落地门扇——隔音与安全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到,这样一来她连毛病都挑不出来了。
大表姐乔玛玲温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三位妹妹对自己的房间还满意吗?”
楚望不禁呵呵笑道,“满意。”怎么能不满意呢?满意的不得了。
☆、〇〇七 开端
楚望随三位姐姐和赵妈又下到客厅中。这时姑妈已唤了六七个丫头,一字型排开站在楼梯前面。
乔太太在那几个丫头面前踱了两步,一扫疲倦,威严尽显。她说,“时代变了,家里的仆妇丫鬟们,一应都只盯着事做,不盯着人做事。我们公馆里,本来没这个规矩。但是念在你们从前在上海绍兴时,家里有些旧规矩。大户人家小姐身旁哪能短了三五十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所以这两年你们去教会学校上学之前,我还是决定给你们一人身边备一个贴身丫头,方便照料着,也不至于太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