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傅瑶伸出一只手,“随我来吧,我带你过去。”
  江诚如并没有得罪过她,她的态度却仿佛有点生硬——江诚如见状反微笑起来。
  到了太子宫,傅瑶就让江诚如随秋竹进内殿更衣,自己则在外头截住元祯,气势汹汹问道:“殿下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说什么?”元祯假装糊涂。
  傅瑶气结,“你和人家姑娘同坐一条船,泛舟湖上,还把衣裳也弄湿了,你说说,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你吃醋了?”元祯觑着她。
  “没有。”傅瑶扭过脖子。
  元祯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将傅瑶的头扳正,抵着她的额头说道:“我是清白的。”
  这台词听着怎么这样奇怪。
  傅瑶晃了晃肩膀,竖眉说道:“谁能证明?”
  看样子是不依不饶了,元祯方始慌了神,“是真的。”便将元祈如何骗他游湖,如何找了江诚如过去,如何在船上作怪,都原原本本讲出来。
  傅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有个眼生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殿下您和一名女子在湖上幽会,想来定是二皇子派的人了。”
  “不错,现在你相信我了吧?”元祯用一双漉漉的眼睛望定她。
  “谁管你!”傅瑶捶了他一下,含着薄怒跑开,“我去看看江姑娘衣裳换好了没。”
  身后犹传来元祯低低的笑声。
  一直跑到连廊上,转个弯,傅瑶才舒口气,也不知道这出戏演得够不够逼真。
  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那眼生的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生出疑心——元祯纵然对江诚如有好感,也不会这么高调地到湖上去秀恩爱,其中一定有人捣鬼。
  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傅瑶还是去往湖边,结果就看到方才那幕。起初她有些惊讶,随即便生出质疑:男人做了亏心事,大半会极力遮掩,太子也不该例外,没理由在她面前故作亲昵。
  所以元祯一定是装的。
  他为什么要装,必然是为了测试自己。
  男人哪怕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也还是希望个个都深爱自己,何况太子只得一个。他既然要试,傅瑶就让他看一场好戏——而吃醋,则是强烈爱意的一种表现。
  她觉得很得意,这出戏演得棒极了。
  她几乎笑出声来。
  但不知何故,刚看到那幕的时候,她的心底仿佛真有一点酸涩之意:倘若不是出自有心人的设计,元祯确与某美女在湖上幽会,她会不会真心失落呢?
  直到看见眼前的江诚如,傅瑶才醒过神来,江诚如什么时候换好衣裳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发觉?
  傅瑶只好打起精神应对,“我这身衣裳江姑娘穿着还合身么?”
  “挺好的,良娣身材苗条纤弱,正合臣女一穿。”江诚如说道,夸了傅瑶,顺便也夸了自己。
  傅瑶连忙自谦,“那也是从前,自从生下皎皎,去年的衣裳都几乎不能穿了,只好赏了下人,或是叫司制坊一一改去。”
  江诚如少不得又夸她一番,说她与年轻小姑娘并无二致。
  两人寒暄一段后,江诚如便道谢告辞,临行前,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傅瑶一眼,令她好不自在,从肉体到灵魂仿佛都被洞穿了似的——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但这个姓江的女子,的确令人猜测不透。
  江诚如回到寿康宫,侍女照例问起今日游湖情况,江诚如勉强一笑:“很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
  太子一心牵挂傅良娣,二皇子则利用她与太子争斗,都不是可以交托终身的人物,虽说她也不喜欢。看来她的家人注定要失望了——可是她知道他们不会放弃的。除非她永远不回到那个家,否则迟早会受他们摆布,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潦草而惨淡地度过一生。她又不可能无限期的拖下去——女子最美好的光景就这几年,一过去就没了。
  这世道对于女人本就不公。
  江诚如郁郁地趴在妆台上,不得不承认她对傅瑶的羡慕,几时她也能寻到自己的良人呢?
  在紧锣密鼓的张罗下,成德帝的万寿节总算到了,宫里人人都忙翻天,脸上还必须带着喜气——这可是万岁爷的大日子,不高兴能成吗?
  众宫眷都绞尽脑汁,不知该送什么贺礼出奇制胜,只有傅瑶最悠闲自在——她不能算成德帝的正经儿媳妇,自然不必送礼。当然,晚宴她最好还是抱着皎皎去一趟,这毕竟是皇帝唯一标准的孙辈,就算江太后不到场,能三世同堂也是好的。
  与此同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据说北蕃王也派使节入京朝贺,对于上邦,这可是极大的荣耀。
  宫里于是更热闹了。
  第50章 舞姬
  成德帝的寿辰得吃两顿饭。午饭和大臣们一起吃, 晚上则是家宴, 宾客主要是后宫女眷以及王室宗亲。
  傅瑶听元祯说起, 北蕃的使节午宴上已来过了, 本来以为晚上不会见到他们, 谁知晚上的家宴上, 依旧瞧见这些异邦人,尽管人数少了些。
  到场的只有北蕃的一位王子和一名公主, 以及他们的数位随从。成德帝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就宣告开席,这些人也很自然的融入家宴之中, 仿佛压根不觉得自己身份特殊。
  傅瑶的座位依旧安排在二公主旁边。
  昌平咬着筷子,小声同傅瑶说道:“我还以为北蕃人长得很奇怪呢,现在看来除了身量高挑些, 跟咱们没什么差别。”
  傅瑶不禁好笑, “那你想怎么样,指望他们头上长角不成?”
  昌平点点头,“我那奶妈妈从前就是这么说的。”
  早年北蕃同大历打了好几次仗,波及了不少人家, 她那乳母就来自一个偏远的边塞小镇。
  北蕃人的形象被妖魔化, 与他们本身的行事作风大约少不了关系。
  傅瑶现在可以饮酒了,她也不敢多喝,怕醉气薰着孩子。她稍稍转身,看着隔开两步站立的秋娘——孩子在她怀里睡得很好。
  傅瑶放下心来,她本来怕皎皎在宴会上大吵大闹, 引得众人注目,现在看来她是多虑了。
  昌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似乎对那一拨外族人很是注意,她不断地跟傅瑶咬耳朵,“我听说北蕃风气豪迈,讲究大口饮酒大块吃肉,这两个人倒斯文得很,比咱们这些闺阁女子还秀气。”
  傅瑶笑道:“当着人,总得装装样子,所谓入乡随俗嘛。等你以后嫁了人,我不信你还敢像这样顽皮。”
  昌平红着脸捶她一下,“当娘的人了,嘴还这样不厚道,就爱取笑我!”
  “这有什么,你以后不也得做娘的。”傅瑶笑吟吟说道。
  昌平转过身不理她。
  傅瑶也不禁向对面望去——两位北蕃贵族虽然低调,可他们坐在那里,本身就很突兀了。
  傅瑶虽未刻意打听,消息却自然而然地传到耳里——宫里人很八卦,差不多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北蕃王派了九公主和三王子入朝来贺,据说意在结秦晋之好。
  北蕃优美强健的血脉在这两人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三王子赫连治,九公主赫连清,有着一样鲜明的五官轮廓,区别只在于一个稍稍柔美些,另一个则更为坚毅。
  从这两人的排序来看,北蕃王的生育能力太彪悍了,成德帝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傅瑶暗道。
  她忽然发现对面那两人也在窃窃私语,目光也隐约向这边飘来。
  搞不好自己的窥视被发现了,傅瑶忙垂下眼眸,饮了一口杯中酒。
  宴至中途,嫔妃皇子们开始献上贺礼,大至古董珍玩,小至笔墨纸砚,成德帝都一一笑着接过。
  元祯秉着不出错的原则,送了一副成德帝素日欣赏的名家画作,二皇子元祈也与他差不离。赵皇后那扇巨大的屏风也颇引人注目,她笑语盈盈的向成德帝说道:“这是臣妾亲手所绣,还望陛下笑纳。”
  傅瑶不禁撇了撇嘴,赵皇后的脸也是大的可以,把江诚如完全撇在一边了。
  可惜江诚如留在寿康宫伺候江太后,不能看到赵皇后这副嘴脸。
  成德帝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劳皇后了。”说着就令内侍搬到殿后去。
  赵皇后还洋洋自得,可怜她尚不知丈夫已看穿自己的谎言。
  高贵妃就比皇后老实得多,送了一个香囊,说让成德帝安枕。成德帝投来欣赏的一瞥,欣然接受。
  高贵妃驰骋后宫多年,的确有心机有手段,傅瑶也不禁佩服——高氏用不着明说,成德帝自然认得出她的手艺,这种暗度陈仓的心意交汇,比起赵皇后大张旗鼓的宣扬高明多了。
  送礼的人群陆陆续续归坐,傅瑶只安然在原地不动,满场里数她最悠闲。
  她万想不到成德帝的目光忽然向她这边投来,他淡然开口,“皇女孙呢?抱来给朕瞧瞧。”
  傅瑶忙命秋娘将孩子抱上去。
  成德帝认真地看了一回,脸上仿佛有了些笑模样,“这孩子长得很好。”
  傅瑶松了一口气,倘若皎皎得不到她祖父的疼爱,未免也太悲催了。
  元祯满面春风地起身,“是傅良娣不辞劳苦地照顾,孩子才得如此康健。”
  傅瑶觉得很感动,元祯总不忘为她树立美好形象——尽管也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
  她不得不站起,“太子殿下过谦了,妾身只是尽一个母亲的本分而已。”
  高贵妃远远望着她,口齿伶俐的笑道:“傅良娣做人是没话说的,只不知你这回为陛下准备了什么贺仪?”
  傅瑶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就知道不要出风头,这不,找事的来了!
  好在比起她,赵皇后更厌恶高贵妃,遂凉凉说道:“傅氏不过是个良娣,又不是太子妃,哪需要准备什么贺仪?”
  高贵妃妩媚侧首,“话不能这么说,太子尚未纳正妃,傅良娣又是唯一侧室,等同于暂代太子妃之职,既然如此,陛下万寿之喜,怎能不有所进献呢?”
  元祯看了眼傅瑶心虚的面色,坦然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傅良娣诞下皎皎,为陛下您添了第一位孙女,便是最大的心意。”
  成德帝仿佛压根没注意前面的争端,只淡淡说道:“这孩子名叫皎皎?”
  “是。”
  “小名?”
  元祯有些惊讶,还是答道:“是,大名还未曾取。”
  成德帝望着殿外高悬的一轮明月,沉吟片刻后道:“明月初升,这孩子就叫月升吧。”
  元祯大喜,忙叩谢说道:“谢父皇赐名。”
  傅瑶也跟着施了一礼。
  成德帝命乳母将孩子抱回,傅瑶看了一回,心中颇有感触:虽说是即兴赐的名,可元月升这个名字还挺好听,读起来也很顺口,成德帝很会取名字。
  重要的是,有了成德帝在宫宴上亲自赐名,这孩子的地位立刻不一般了。
  傅瑶抬眼望去,就看到高贵妃恨恨地向这边望来,接触到傅瑶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这女人变脸的能力堪称一绝。
  赵皇后脸上倒瞧不出什么——她还不至于吃自己亲孙女的醋。
  经了方才的变故,众人都很惊讶,傅瑶也觉出自己身上多了几道灼热的目光——有嫉妒,也有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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