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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砰”一声,木牌落地,长亭哪里还管是谁撞了她,急得就要蹲下身去捡那木牌,此时周围皆是游人,虽是灯火如昼,可毕竟是夜里,若真被谁踢上一脚,却又哪里寻得到。
  那人却比她手快,还不及她蹲下去,那人手上已经捡起了木牌,似是还低头看了一眼,口中却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长亭一听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是这声音音色清淡,甚是悦耳,仿佛在梦中听过无数次一般。
  长亭的心莫名剧烈地跳了跳,似乎是什么指引着,她霍然抬头,望向那人。
  那人却戴了个时下流行的鬼戏代面1,只露着一双淡漠的眼睛,正向长亭看来。
  那人又道:“你的木牌。”
  长亭呆呆地接过木牌,双眼却似乎定住一般,直勾勾地望着那人的眼,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吸引着她。
  那声音似乎催动了她脑海深处某些遗忘的东西,如被碎石击破平静的湖面,乱糟糟的全都浑沉上涌,却丝毫没有头绪。
  长亭好似鬼迷心窍一般,怔怔地伸出手去,那人也不闪不避,任由她揭住代面的一角。
  长亭心如擂鼓,耳中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脑海中却仿佛有人在催促她,追赶她,她的手因莫名地激动有些颤抖,她握住那人的代面,慢慢往上揭。
  入眼是微薄的嘴唇,此刻紧抿着,笔挺的鼻有如刀削般完美,就要看到他的眼,好似已经看到他的眼……
  “长亭!”身后赵权的声音响起,长亭似是被吓到了一般,猛然收回了手,愣愣地转过身去,只见赵权正越过众人,朝她这边挤过来。
  “你怎么了?”赵权见她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担心问道。
  长亭不由得伸手拽住赵权的袖子,这才有了支撑,似乎回过神来,却并未答赵权的话,只回过头去,却哪里还有方才那人半点影子。
  长亭心中似是有些慌,好像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禁茫然往四处望了望,人群涌涌,何处寻觅方才那人。
  赵权见她脸色有异,握住她的手臂疑道:“怎么了?你在找谁?”
  长亭心中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茫茫然抬起头,愣愣道:“没有……没有找谁……”
  赵权见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越发狐疑不定,往四处望了望,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回过头来看着长亭,她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赵权沉下脸,朝四周跟着地暗卫使了使眼色。
  那些人围过来,皆是暗暗摇头,赵权目光沉沉地看了看他们,却暗想会不会是自己多疑,他心中既存了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逛灯市。
  耐着性子对长亭柔声道:“天色已完,今夜便逛到此处,若你喜欢,灯市连开三夜,我们明晚再逛也是一样的。”
  长亭似乎好些了,还抬起头朝赵权笑了笑,柔顺称好。
  赵权不着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恍惚的模样,却并不似从前未失忆时,不禁眉头微紧,携着长亭迅速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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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将尽,山花却开得如火如荼,山风清凉,吹得人神清气爽。
  一个小孩,横看竖看不过四五岁模样,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了身靛蓝色粗布的男子衣裳,虽是改制过了,可依旧宽宽大大,不甚合体,略一看去,也不比山下的小乞丐体面。
  可乱发下,一双眼睛却极有神采,配着一双细密乌黑的眉,越发灵气逼人,脸蛋白皙,嘴唇粉嫩,也让人看出,这是个水灵灵的女娃。
  此刻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背贴着墙,慢慢靠近木屋的窗边,机警地往四周看了看,又贴着窗听了听里面的情形,嘴角一笑,轻手轻脚地推起那扇木窗。
  “吱呀”一声,窗户慢慢升高,她伸出头,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入目是那张熟悉的床,然后便是一双眼睛,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眼睛,淡漠而悠远,似乎还泛着一丝死气,仿佛对一切都已经看透,对任何东西都不再有好奇,对任何人也不再有眷恋,就那么一眼,好似望到了时间的尽头。
  她想着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睛,智源那个老和尚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幽静平和,可老和尚眼睛里更多的是从容宁静,让人一见就生欢喜,可眼前这双眼睛,却让人有种想哭的感觉。
  是的,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感觉,莫名就想哭,恨不得把师父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让他笑一笑,真正地欢喜一下。
  眼睛的主人并未说话,小女孩和他对视半晌,眨了眨眼睛,却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灵动活泛,便似是窗外的春光一般明媚。
  只见她灵活一跃,便轻轻翻进了屋子,还不忘小心掩上窗,小小的身子趴在床边,睁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小声嘘道:“师父和师叔都不准我进来!”
  床上的少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说话。
  他不过才七岁,却有着一副垂垂老矣的身子,病痛从他出身起便折磨着他,一刻也未曾停歇,他的脸瘦削干枯,眼下是一团乌黑,嘴唇亦是常年泛着诡异的青灰,脸上最明显的莫过于黑紫的血脉了,衬着他苍白暗沉的脸色,越发骇人。
  他不说话,神色似乎还有些厌烦,可小女孩却似是不明白,小手抓起少年床边干枯的手,好心问道:“你生病啦?”
  那少年没有防备,竟被女孩抓了个正着,眉头一皱,便要抽出手,可他毕竟是个积年已久的病人,身子早已被掏空,这小女孩虽是比他小两三岁模样,可手的力气却大得吓人。
  那小女孩仿佛知道自己拽的是个病人,僵持了一下,马上就放开了,口中却道:“我生病的时候师父都给我做糖水,可好喝了,你等着,我去偷师父藏的糖给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那少年似是对她说的东西毫不感兴趣,转过头往窗外看去,只是窗户都关着,哪里又看得到外面。
  小女孩见他不理她,毫不泄气,撑着手,偏头对上他的脸,睁着大眼睛问道:“好不好?我去偷糖给你吃?”
  说完犹自强调,“吃完就不疼了!”
  “好不好?”
  少年的脸越来越模糊,小女孩伸出手,似是想去抓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鬼戏代面,代面狰狞,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淡漠宁静,仿佛就这么看着她许多年……
  长亭如那小女孩一般,惶然伸出手去,一切却都已变得模糊,只剩她和那个伸出手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翻身一跃,却已奔跑在山林间,长亭仿佛能感受到林间的清风在耳畔拂动,脚下是绵软的绿藓,阳光从树间照在自己身上,她好像飞了起来……
  长亭猛然一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方才梦中的景象好似还在眼前,她仰着头望着帐顶,神色怔忡迷惘,心里有个声音,她听不清楚……
  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昨夜花市中那张鬼戏代面,那人的唇,那人的鼻,她定然是在何处见过的……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淡漠悠远的眼睛,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仿佛长在了她的心底,长亭从锦被中伸出手,慢慢覆上自己的眼睛。
  心里却是越发强烈的恐慌……
  第67章
  “姑娘, 你醒啦?”初夏低柔的声音在账外响起。
  长亭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地坐了起来。
  有侍女轻轻地打起了帐子,陆续便有人捧着水帕等盥洗之物分列而站,她们的脚步轻而柔, 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无。
  这些侍女均是绮年玉色,如戏里天上的仙娥一般, 长亭却觉得自己好似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仿佛坐在这里的并不是她。
  “姑娘?”初夏小心地看着她,“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初夏见长亭不似往日, 她从前是极爽朗的, 每日里不用人请, 卯时必会起床打坐,有时也会练剑,现在想来,似乎从未有一日间断过。
  这次随殿下回府,失了忆, 虽是比从前少了几分明朗聪慧, 心地却越发纯善,每日也并不要人请,极好伺候, 见人脸上总是带着点笑意, 配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甚是和气喜人。
  长亭回过神, 摇头道:“我没事……”
  初夏指挥着两个侍女服侍长亭梳洗, 自去旁边捧了个物什到长亭面前,笑道:“姑娘,你看这个?”
  长亭抬头一看,竟是个憨厚肥嫩的小猪花灯,米粒儿般大小的眼睛似是一动不动盯着长亭,甚是憨傻可爱。
  长亭忽地就笑了,点了点那小猪的鼻子,喜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初夏暗想这姑娘倒是个好哄的人,在旁打趣道:“婢子哪来这个本事,是殿下今早吩咐人送来的。”
  长亭早忘了方才心中的忐忑,想起赵权,一时心花怒放,自言自语道:“相公又从哪儿弄来的?我不是都让给别人了么?”
  “婢子听说,这只猪是殿下亲自画了,交给做灯的手艺人连夜赶出来的,殿下还说,等姑娘醒了就给姑娘看,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长亭笑得越发明媚,提起那灯,问道:“相公呢?”
  “殿下天未亮就上朝去了,早起特意过来问过姑娘,只是那时姑娘还未醒呢,殿下让我们别吵醒了姑娘。”
  长亭晃了晃那猪灯,心头的阴翳早就烟消云散,往四周看了看,笑着问初夏道:“你说我挂哪儿好?”
  初夏引起她的兴致,便跟着她在房中四处比划,一时两人商量着将灯挂了起来,长亭梳洗更衣用膳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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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开了春,可春寒料峭,吹面依旧微寒,初夏体贴地替长亭披了件海棠色薄缎披风,衬得她肤如凝脂,俊眼修眉,越发有春意。
  长亭方才一时兴起,便央初夏带她去后院逛逛,初夏怎么逆她的意,便带了两个侍女跟着,随长亭游园。
  初春的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便似是整个冬天的沉重都脱了去。
  赵权的晋王府本是奉皇命敕造,他处自难比拟,后院更是搜罗了各类奇花异草,怪石珍兽,长亭哪里见过这些,什么都好奇,初夏本是个和顺的性子,又想讨长亭欢喜,自然娓娓道来,引得长亭越发来了兴致,一路行来,娇声笑语好不热闹。
  初夏见长亭双颊微红,想是看了这么久,有些累了,正好前方有个近湖的凉亭,便引着长亭过去歇息片刻。
  初夏让人垫了坐毡在石凳上,这才请长亭坐下,又命人回去取些果子点心过来供长亭消遣,轻声细语安排得极为妥帖。
  长亭托着腮望向不远处的湖面,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寒的风拂过,竟让人神清气爽,长亭惬意地叹了口气,眯着眼道:“要是有个躺椅就好了……”
  逗得周围的侍女皆是轻笑,初夏亦不由自主地叹道:“姑娘的性子可一点没变。”
  长亭回头笑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相公从来不跟我说。”
  初夏一时说错了话,好在长亭似是毫无芥蒂,眉目一转,轻笑道:“姑娘从前就是这般好性儿,殿下很喜欢呢!”
  长亭想起赵权,眉眼皆是笑意,又道:“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相公对我真的很好呢!”
  一时亭中皆有笑意,伺候的侍女皆知长亭好性子,又非大家小姐,言语之间自然没那么避讳,长亭也不恼,与她们说说笑笑,甚是和悦。
  众人正说笑着,却见亭外小径过来两个女子,行至长亭面前,其中一女子收敛神色,肃然朝长亭拜下,口中躬声道:“薛采薇特来拜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说完已然拜下,长亭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吓得忙起身将她扶住,口中急道:“姑娘这是何意,我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那女子依旧郑重拜下,这才起身,口中道:“姑娘救我性命,自然当得起采薇这一拜!”
  长亭扶起那女子,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聘聘袅袅,清婉动人,美目流盼间,愈发有种楚楚可人的气质,令人见之难忘。
  长亭见她模样便心生好感,只坦白道:“实在对不住,我前段时间生了病,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那女子盈盈立起之后,听长亭这般说,便有些急道:“那姑娘的病可大好了?”
  长亭点点头,笑道:“早就已经好了,只是落下了这个不记事的毛病。”
  这名唤薛采薇的女子便是当日长亭与赵权游湖时所救下的那名女子,赵权本想借她扳倒李盛元,只是还未及她病愈,赵权二人已匆匆离京,后又历经种种不提。
  薛采薇在晋王府这边,因着病势时好时坏,便一直留在晋王府养伤,左右之前有赵权的吩咐,红棠等人也不似捧高踩地之人,倒未因她的身份糟践她,住在挽月楼倒是慢慢把伤养好了。
  张勉回府后忖度着赵权之前的意思,便做主继续将她留在了府中,是以一直到赵权二人归府,这薛采薇都一直在晋王府中客居。
  薛采薇与长亭不过当日在船上匆匆一面,彼时她一心只想请赵权伸冤,醒来之后又见自己身上那件男子的披风,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为赵权所救,直至后来病愈,偶然间与红棠等人聊起此事,方才解了这误会。
  采薇在晋王府住了这许久,她客居在此又是小心地人,对这府中的规矩早已理清,方才长亭等人游园欢声笑语,便搅了这后园中历来的清净,薛采薇心中纳罕,便向红棠等人问起此事,才知是长亭在此游园,她感念长亭对她的救命之恩,因此特来此向长亭拜谢。
  薛采薇听长亭这般说来,又见她气色甚好,想来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不记事的毛病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便关切道:“那江姑娘这病可让太医瞧过了?”
  长亭不甚在意,笑道:“相公为我寻过一个神医,也开了药,只是说好好养着,并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或许慢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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