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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銮舆仪仗已在宫外候着,全福夫人替她扫熏轿子之后,掀开帘帐,霍锦骁低头,扶着她的手缓缓登上銮舆。銮舆一动,慢慢跟着仪仗队伍慢慢朝前行去,銮舆前后皆是仪仗队伍,最后是漆琉军士压队,一路前往海神庙。
  大婚之前,她要与三爷先往海坛祭拜海神。
  队伍在海坛前停下,海神庙建于山崖之上,车马不得上。一只手从帘幔间穿过,纱帘被撩开,三爷站在銮舆前朝她抬手。她扶按上他的臂,踩着凳走下銮舆,站在他身边。
  仪仗队伍与军士都已远远站开,只将四周围起,她身边只有三爷一人。
  三爷今日着一身的红,长发整齐束起,绾于金色蛟冠内,脸上仍是银亮面具,却叫那身红衬出几分无双之势。
  “山上风大,路不好走,我牵你。”他道。
  声音……不一样了。
  霍锦骁没拒绝,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迈开步伐往山上去。
  这是她第二次到海坛,山路不好走,陡峭狭窄,上回是祁望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山顶,这回换成海神三爷。
  她入东海之时,绝不曾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嫁给海神三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崖上的风果然很大,吹得二人嫁衣频飞,远观而上,宛如燃于山间的怒火。
  “上次来时我还是个瞎子,没能见识海坛气象,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她开口,声音被风吹散。
  狭窄的道路,她靠着山壁走,三爷站在外侧,牵着她往上去。
  听到这话,他道:“要我和你说说这里的景致吗?”
  她便回:“好呀。”
  “那是神女峰,对面的是玄武岩,由海神座下两员悍将所化。我们脚下这条路,叫盘龙道,这路已建成近两百年,几经损毁,世人再建。传说为东海怒蛟盘山而落,甘为凡人指领天道。”三爷就说起海坛的风景,一处一处,娓娓道来,皆有曲故。
  “三爷懂得真多。”她津津有味地听着。
  掩着脸庞的珠玉时不时晃动,她的妩媚明艳一丝丝地露,看得三爷有些失神。
  迈过石阶进入庙前空庭时,他夸了句:“景骁,你真美。”
  她笑笑:“谢三爷夸。”
  风吹乱了衣裳,她自然伸手,整整他的衣襟,将衣袍拉平,三爷便将勾到她发上的珠玉取下,拢起她的发。
  “小景,知道吗?你一直都让人出乎意料。”
  理完衣冠,他带着她并肩往庙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叹道。
  “哦?此话怎讲?”霍锦骁跟着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万般筹谋,千般算计,我的计划再怎么周详,你永远都有办法给我意外之惊。”三爷拉家常般与她说起,又指了指地上,“小心,庙门槛高。”
  他体贴地一手扶她,一手拎起她繁杂的裙裾,扶着她迈过门槛。
  “谢谢三爷。”她过了门槛,拍拍裙子,又道,“三爷何出此言?我能给您什么惊?”
  “你莫谦虚了,从以前到现在,你就不是谦虚的人。”三爷说着松开手,走到佛龛前捻香对着烛火点燃,回来,递她半束,“我原想着和你一起扫清东海倭寇,让你成为东海十枭之首,与我漆琉同气连枝,永远留在东海之上。你是留在漆琉为我妻子也罢,做回你的平南燕蛟岛主也好,我不强求,只要你还在东海,我还能见着你,便好。”三爷执香拜下,见她还愣着,便扯扯她衣袖。
  她跟着拜下。
  连着三拜,他们才直起身,将香插/进铜鼎。
  “可惜……”他又拉着她出庙,往回走,“人算不如天算。”
  “三爷算错了什么?”她走在他身边,不动声色问他。
  “满腹筹谋,毁在一子。”三爷感慨,却无怒意,“本想等平寇之后再把乌旷生交给你处置的,不料此人心机太深,算准了你我不会放过他,竟走了招狠棋。”
  “狠棋?”霍锦骁心口一跳。
  东辞早就警告过她要小心乌旷生这人,如今箭在弦上了,莫非出了变故?
  大安水师假扮的平南船只已经抵达漆琉,另有大军已经悄然行进东海,只等她将倭寇动向报回,便能一举围歼,但是她没有想过,如果三爷出尔反尔,这一战于他们而言又是怎样的局面?
  平南的船随时都会变成困兽,就看海神三爷如何选择。
  “景骁,你可知东海是我这一生必争之地,也是我半世颠沛的最后期待,我从赤手空拳的少年,摸爬滚打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东海是我的抱负,也是我的功业。”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因为过了今日,他们大抵不会再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坐上高位,方知其难。这个位置太难坐,掣肘太多,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都指着你从这里狠狠摔下去。”他的倦意透过声音传出。
  “可这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求来的。”她淡道。
  “是我求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方能一展抱负,掌诸雄,平倭寇,得四海升平,安无争之地。”他与她踏出海神庙,将她往内侧护去。
  “四海升平,无争之地。”霍锦骁重复吟着,只觉其间悲壮之情陡现。
  “本来这一次,你我携手,至少能助我达成一半功业。”他说话间望向她。
  山风凛冽,他的目光如此际骄阳,灼花她的眸。
  “难道现在有变数?”她蹙眉,将脸转开。
  “倭寇紧逼,众臣相压,小景,你要再信我一次。”三爷忽侧身压来。
  霍锦骁心生不妙,可这山道狭窄,无路可行,她也不可能与他在这里打斗,栈道被风侵雨蚀,已然腐坏,稍一用力就会断开,其下便是深崖。
  “三爷要我信你什么?”她问他。
  “小景,我本想放过你的,你要走,我不留你,但现在恐怕不行了。”他道。
  “你想强留我?”霍锦骁贴着崖壁冷道。
  “从前梁同康为了不让岛上女人认出他,炼过一种药。迷魂迷心,任人摆布,此药无色无香无味,防不胜防。你上漆琉近两月,我若要对你用强,恐怕等不到今日,你早就是我祁望的女人,魏东辞如何能占了你去?”他眸色渐凝,像晃眼的剑,冰冷刺骨。
  “你?!”霍锦骁惊愕非常。
  “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委身于普通男人,苏乔再好,若非你心里的人,你断不会容他近身的。我与你相识两年半,若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如何教导你?”他脸上面具表情凝固,折出古怪的光芒。
  珠玉一动,她将头扭开。
  “你想怎样?”她问他。
  “不怎样,希望你再信我一回。我不会伤你。”他袖笼里轻烟一抹,在她面前绽开。
  霍锦骁倏尔瞳眸一开。
  昔年海神三爷密炼的番夷迷/香,名唤——忘情。
  “别急着离开,陪我走完这段路就好。”他伸手接下无力软倒的人,温柔道。
  “你……”她揪紧他衣襟,只觉得所有感觉被渐渐抽离,身体再也不属于她自己。
  他将她抱起,信步下山。
  “放心吧,最后一段路。陪我走完,我放你离开。”
  ————
  三爷大喜,连带着明王殿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赏,军所亦不例外,赏银自不消说,那好酒好肉更是不要钱似的往里边送,不论军衔高低,三餐都有赏。
  军所里在外牢看门的低阶兵也得了一桌席面,聚坐在门口的空处,架起小八仙桌坐着吃肉。
  “好酒!三爷大婚,阖宫上下都喜,只有咱们这儿,不止不能松懈,这戒备倒比平日更严苛。累死老子了。”其中一个士兵歪在栅门上,一手酒一手肉地抱怨。
  “你少灌点黄汤,醉了误事。就因为三爷大婚,入岛的宾客众多,咱们这才更不能松懈。”旁边是个老兵,闻言规劝道。
  “老黄,你别劝他了。他在这当值了三天,抱不到他家婆娘,心里不痛快呢,哈哈。”另有一人涎着脸笑道。
  顿时,桌旁的人都笑起来,又是酒碗相撞,响作一片,那老黄却突然站起,朝进门处行了个礼:“曹爷,您怎么来了?”
  门口处站了个男人,年近四旬,模样清瘦,是军所的二把手曹如金。
  “爷奉三爷手谕,来提几个要犯。”曹如金长得虽比军所里的人斯文,身上肃杀之气极重,人见人怕。
  “还不开门。”老黄踢了旁边的人一脚。
  旁边几人忙吓得鹌鹑般站起,将牢门打开。
  “老郭呢?”曹如金问道。
  “在刑房里边审犯人呢。”
  曹如金啐了口:“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刑,也不嫌脏手。”
  说着话,人就进了军所。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好。
  ☆、大婚(2)
  军所牢房里的甬道潮湿幽暗, 曹如金面色沉冷地踱着步, 一路上有狱卒看到他都恭恭敬敬道一声“曹爷”,他眼也不抬, 径直往里去。身后两个随从紧紧跟着,不时开口道:“曹爷留神脚下。”
  刑讯室里传出的鞭笞声和囚犯凄厉的喊声在甬道里回荡,刺耳非常, 曹如金走到门口时, 里面正好拖出来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浑身是血,恶臭难当。曹如金掩鼻避开, 让他们先通过。
  郭平的训斥响起:“打得老子手都酸了,妈的,换一个!”
  正说着,他瞧见曹如金进来, 马上换了口吻:“哟,曹哥今儿怎么来了这腌脏地方?不是该去明王殿给三爷贺大婚?”
  曹如金从胸口摸出方素帕掩住口鼻,嫌恶道:“我说老郭, 你一天不抽个几鞭子手犯痒吗?三爷的好日子,也不知道收敛点?”
  郭平已经站起, 拿衣袖擦了擦自己刚刚坐过的圈椅:“曹哥坐。您不知道,那些犯人一天不打, 他们皮痒,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得了, 我不坐。”曹如金拉开他,“我是奉三爷之谕来提人的,庞帆的妻儿。”
  郭平挑了半边眉毛,一边从他手里接过手谕,一边道:“庞帆妻儿?大好的日子三爷怎么想起这两人来?”
  “我哪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三爷?”曹如金不悦。
  郭平仔细看了看手谕,忙笑道:“曹哥别怨我多嘴,兄弟职责所在,这两人事关重大,要是出了差子兄弟可是要掉脑袋的。”
  曹如金“嘁”了声:“我赶着复命,动作给我快点。”
  他把手谕还给曹如金,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往里去。
  “曹哥,我记得三爷说过,若要提审庞帆妻儿,得由四哥亲自带人来,今儿怎么只您过来了?”
  还是怀疑。
  曹如金走出刑讯室就将素帕取下,道:“废话,你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三爷大婚,四哥不得跟在三爷身边?来贺婚的人那么多,保不齐有一两个宵小之辈要暗袭三爷,四哥哪敢脱身?”
  “极是极是,是兄弟多虑了。不过三爷既然交代过,曹哥不介意小弟我遣人去四哥那儿支会一声吧?你看这掉脑袋的事,兄弟可不敢大意。”郭平陪着笑脸开口。
  “随便你,先带我进去见人。”曹如金不耐烦地加快步伐。
  郭平便召来下属,暗中嘱咐其前往明王殿通知四哥,自己则继续带曹如金前往关押庞帆妻儿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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