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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想完就做,顾潇运起内力灌注手上,狠狠朝着船底刺过去,只是他忽略了水的阻力,这一刀虽然出手迅疾,但是却被水卸去了不少力道,最后刀身插入船底,却没能如愿捅出个洞,反把船震了一下!
  “谁?!”
  顾潇心道不好,整个人冲出水面,顺手抽出腰间长刀,借势一斩,恰恰劈断一人兜头打下的船桨,脚在那人头上重重一踏,“咔嚓”一声,这人脖子就往里陷了半寸,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厢生变,剩下两艘船立刻掉头,船上已有人弯弓搭箭,顾潇旋身将刀一扫,荡开飞箭,同时一脚踢开船舱遮帘,冷不防一人从中杀出,手里齐眉棍连出七下,顾潇虽然躲过要害,但是肩膀挨了一记,顿时整条左臂都在发麻。
  让他惊诧的是,刚才交锋足够他看到船中之物——不过是些装了劳什子的破麻袋,并无火药气息,更遑论是被绑的富贵公子。
  心头一跳,顾潇在交手之际回首一看,只见后方被芦苇挡住滩涂上还有一条小船,此刻船上人发现前头生变,已经弃船往崎岖山路而奔,匆匆一瞥,是一男一女劫持着一名少年。
  第31章 轻狂(七)
  顾潇还来不及看清,又一棍携着劲风迎面扫来,他侧头避过,忍痛抬起左手,屈指在那人腕上一点,指力在关节炸开,那人手上失了力气,就被他夺了齐眉棍。
  然而前面两条船已经倒转回来,挡住了他撤退之路,近处不便拉开弓箭,三船就连为品字,顾潇只觉眼前一花,六道长绳飞射而出,上面缠着柳叶刀,贴上皮肉就是鲜血淋漓。顾潇不敢轻慢,脚下一点,身如鸿雁拔地而起,六道长绳在他脚下交错勾连,紧握它们的六个黑衣人也腾身而起,以顾潇脚下绳结为点,纵横来去,几个呼吸间就在半空中把他绑成了粽子!
  其中一人冷声喝道:“绞!”
  柳叶刀已经在顾潇身上切开浅口,再一用力,便如凌迟之刑千刀万剐。在此人话音刚落刹那,顾潇手中齐眉棍捉隙射出,重重打在一人头上,那方劲力一松,不待其余人发力,顾潇轻喝一声,反手长刀斜出,同时身如重石般陡然下坠!
  下坠之力与逆刀之势相处,顾潇身上被撕开了好几条血口,皮肉都连带了一丝拉,好歹是脱困而出。他顾不得恋战,一手抓起绳索,运足全身力气重重一抡,一个没来得及放手的黑衣人被他斜斜甩了出去。
  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顾潇从来都明白,余光瞥见那边三人已经快要跑过山坡,他一咬牙,拼着生挨一掌,借力踏水而去,惊鸿诀运转到极致,脚下如凭虚御风,几个起落就落在那三人面前。
  趁着追兵未至,顾潇还没站稳,手上长刀便顺势一转,借着他现在腾挪身法,使出惊鸿刀法第一式“游龙”。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一式是整套惊鸿刀法的第一式,也是后面招式的基础所在,出手快,刀势汹,如狂龙摆尾摧枯拉朽,力抗四方不在话下。转眼间,他整条右手都被震麻,刀上却稳稳架住了那男人手中的铁钩,两相角力,顾潇不肯吃气力的亏,手下一松,长刀被铁钩带得当空一扬,便在这刹那,他左手已并指如刀,点上这男人巨阙穴。
  惊鸿刀法第二式“惊雷”,是以点破面的“破”字诀,运用在刀上,最适合从重围中突破,然而顾潇年纪尚轻,见缝插针的眼力远远不足,索性将这一式改为指法,专门用作战时后手,偷袭关节大穴。
  巨阙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被这暴烈指力一催,全身内力都在此处炸开,那男子本欲趁机封喉夺命,结果钩子刚搭上顾潇脖颈,心脉便被寸寸震断。
  铁钩差点划开他脖子上皮肉,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的顾潇后怕之余反而更有热血沸腾的兴奋,眼眸一眯,顾潇听得耳后风声起,扯下外袍当空一甩,箭矢将一件好端端的衣服射成了马蜂窝。
  心知追兵将至,顾潇见得那女子手握峨眉刺抵在少年咽喉,忽地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当面一甩,如暴雨梨花刹那绽放!
  事出危急,那女子本就被男人惨死吓住,现在被暗器唬得失了方寸,下意识把少年推到面前一挡,那劈头盖脸的玩意儿顿时落了少年一身!
  与此同时,顾潇欺身而近,接住长刀自上而下劈来,将一张算得上娇媚的脸蛋儿,劈成了半面鬼。
  “这位壮士……”少年还没从这惊变回过神,适才那些小东西打得他生疼,却无甚杀伤力,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把湿淋淋的瓜子。
  顾潇抽空喘了口气:“别叫壮士,叫英雄,谢谢!”
  来不及多说,之前船上的十二名黑衣人都已追至,顾潇护着少年且战且退,忽然听得少年叫道:“没路了!”
  顾潇回头一看,山坡尽头已无前路,下方是陡峭岩壁和湍急水流,终于忍不住爆粗:“……娘的!”
  是不是每个初出江湖的英雄少侠都要来一场跳崖跳河啊!
  然而一打十二再带个累赘,顾潇就算真的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这么选,他深吸一口气,挡下一剑的时候飞快问道:“你会憋气吗?”
  少年的回答是一个带着苦笑的摇头。
  “要命了这是……”顾潇一刀逼退欺近的杀手,返身抱起少年,脚下一跃跳了下去,身后的刀剑几乎是擦着他砍过来,却只来得及割下几缕被风扬起的头发。
  两人就像石头般在飞湍瀑流间急速坠落,水声掩盖了所有的惊叫和呼喊,顾潇根本没空去管少年的反应,他的眼瞳紧缩,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水面,忽然将长刀向下一掷,破风穿水,深深插入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
  与此同时,他抱着少年生生一折,脚尖稳稳踏在了刀柄上,卸下的余力将整把长刀生生震断,而他这才站不稳身体,两人一起狼狈地滚落水中。
  水的力量几乎要压瘪胸腔,把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去,从上方汹涌而下的水流冲刷着血肉之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被拉扯拍打,他把少年护在怀里,吐了口血,只是那鲜血也很快被流水冲走,什么也没留下。
  好在上方的亡命之徒没胆子冒这个险,而现在黑灯瞎火,最是逃命的好时候。
  少年用手指抠着水里的石头,好不容易扶着他爬出水面,顾潇缓了口气,颤抖着手摸出琉璃片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两人已经被冲出了一段距离。
  岸边有一片山林,只是临近北地,草木并不旺盛,秋时又正好是枯黄萧索的季节,两个人走进去,就跟暴露在空地上的兔子没区别。
  只是现在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抓着少年淌水上岸,刚一踩到地面,全身力气都没了,手脚软得像面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进林子里。
  拼着一口气走出老远,眼前的树木从稀疏到渐渐茂密,两人这才瘫坐在地上。顾潇气还没喘匀,身上伤口被水撤得更裂,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好哆嗦着手摸出药瓶准备上药,可惜摸了个空,想来那小小的药瓶子不知道被冲哪里去了。
  暗叹一句倒霉,顾潇把思绪从惊心动魄的战斗里拔出来,这才想起自己是杀人了。
  他下山以来伤人多,真正杀人却还没有,哪怕是在荒野客栈,也不过是断了木柱压得店家难以追上,手上的刀虽然厉害,却从没要过命。
  毕竟还是个绮岁少年,谁能真的做到视人命如草芥,把杀人当宰畜牲呢?
  可是今晚,他杀了三个人,当时情急之下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惊大于怕的。
  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声音:“多谢这位……英雄。”
  顾潇欣然回神,这才有机会打量身边的少年,借着惨淡星光,隐约可以窥见个半大少年的轮廓,声音是正当这年纪的沙哑,但语气很是有礼。
  “不客气。”顾潇曲起一条腿,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他哽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顾潇翻了个白眼,可惜黑灯瞎火无人得见。
  少年沉默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从葬魂宫手里拼命救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潇叹了口气,“一个长得像肉丸子实际上也是个肉丸子的小孩儿涕泪交加地求我,让我去救他那被坏人抓去即将下锅的哥哥,所以我就来了。”
  少年一怔,随即喜出望外:“……阿尧?”
  “看来是没错了。”顾潇看向他,“所以,肉丸子的哥哥应该怎么称呼?”
  “……我叫,楚珣。”
  少年的回答简单明了,也诚挚无欺,顾潇反而沉默了。
  他没听过楚尧的名字,却听说过楚珣。
  大楚皇室以国为姓,当今圣上有九位皇子,其中被立为储君的大皇子早年病逝,只留下嫡长子作为皇长孙,为圣上所喜,赐美玉为名,是为楚珣。
  由于早有怀疑,顾潇眼下并不诚惶诚恐,只是有“果然如此”的平淡,紧接着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朝廷中有叛贼与武林势力勾结,走私兵器火药,暗杀各处要人,意图让各地镇守官员疲于应对,无力支援北方。然而眼见北方战事依然僵持不破,这些个亡命之徒便通过叛贼线报,找到了微服出宫的我和阿尧,打算将我们带去前线交给反王,威胁守关大将。”楚珣年纪不大,说话很有条理,聪明冷静得不像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我抓住机会放跑阿尧,也是希望他能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情急之下的想法,虽然仓促,当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做法。
  可惜肉丸子光长肉,没长脑子……这句话顾潇没说,而是换了比较委婉的说法:“可惜他太小了,不懂你的意思,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希望能找到人来救你。”
  楚珣苦笑一声:“不管怎么说,能从葬魂宫手中脱困已经是大幸。”
  “现在就松口气还太早了。”顾潇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动皇室的人,可是在拿脑袋拼命,他们这一次都会变成水蛭咬住我们不放。”
  楚珣:“我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顾潇心里明白,楚珣以真名实姓相交,并非感念什么救命之恩,只不过是他眼下别无他法。
  他太需要一个能保护他回到安全所在的人了,怕死也好,大局也好,楚珣和楚尧都必须好好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出身宫闱的少年将自己性命跟家国绑成一线,一同交付给自己这个陌生人,赌的不是人情冷暖,而是恩仇道义。
  顾潇若是应了,便如负千钧重担,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若是不应……
  他很久没说话,楚珣也安静地等着,半晌后,顾潇才开了口:“你想去哪里?”
  “……先去找阿尧,离北方越远越好。”楚珣心头一喜,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距眠枫城不远的瑜州城里,守将陆大人是我九皇叔的亲信,素来亲民爱国,应是可信。顾大侠若能将我兄弟二人送到陆大人处,便再无顾虑,他日必定重赏以报!”
  顾潇扯了扯嘴角,肩膀上陡然压了这样重的担子,眼下根本笑不出来。
  第32章 轻狂(八)
  顾潇这十几年来走过最艰难的路,就是带着楚珣回金水城这一路。
  葬魂宫的杀手层出不穷,几番死里逃生,顾潇就算是艺高人大胆,现在也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夜里哪怕一阵大点的风声,都能把他惊醒。
  他来时只用了两天,回去却耽搁了五天,那些杀手简直是无孔不入,哪怕路边一棵粗大点的老树,都可能在你路过的时候突然落下天罗地网。
  从死人手里夺了把刀,顾潇一路上就跟躲猫猫一样带着楚珣东躲西藏,把小时候闯祸躲灾的本事都拿了出来,依然被紧咬不放,五天下来楚珣身上添了伤,顾潇更是疲累到了极点。
  他从没有如此感谢师父师娘这些年来不容懈怠的教导,也从没有如此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个嬉笑轻视统统被顾潇自己踩在了脚底下,他像沾水的棉花一样拼命从对手身上学习一切有用的经验,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起来,更不仅仅用武力面对困难,还要学着抓住各种各样的机会捉隙突围。
  等到他好不容易暂时甩开追兵,带着楚珣回到金水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黄昏。
  顾潇筋疲力尽,仍是不敢大意,整个人绷成了拉紧的线,警惕着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他没有直接带着楚珣去那家客栈,而是在城里绕了大半夜、确认没有鬼祟跟上之后,才换了身打扮,带着楚珣去找楚尧。
  向掌柜的打听一番,得知这几日来无甚异样,只在三天前有一带刀女子来过,至今住在店里。
  顾潇心下松了口气,带着楚珣上了楼,先走到那刻印的房门前,隐约可见里面烛火通明。
  他敲了敲门,勉强挤出个笑容,模仿着店小二的口气:“新出的杏花酒,佐了糖渍梅子,客官要不要?”
  一声轻响,门开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电射而出,准确无误地揪住顾潇一只耳朵,以土匪的架势流氓的气质把他往屋里一拖,单手按在了桌子上。
  门外的楚珣被吓了一跳,呆若木鸡。
  “外边的,愣着作甚?进来!”动手的是个身着绛红衣衫的女人,长发高挽盘髻,除了斜插一支乌木簪外再无饰物,一手提着把玄色长刀,一手揪着顾潇的衣领,左腿抬起踩在凳子上,只一个眼神,就比楚珣曾见过的大内供奉更凌厉。
  楚珣犹豫了一下,看到顾潇投过来的眼神,还是乖乖进来了,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进来,才发现床铺上隆起一小团,只露出个黑乎乎的脑袋,正是睡得猪狗不如的楚尧。
  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兄长看到幼弟这天真不知愁的睡相,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只见那女人看也不看自己,抓着顾潇耳提面命:“好小子,胆儿肥了啊,什么事都敢管!”
  顾潇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疼疼疼!师父别、别揪我耳朵,扯掉了快!”
  “不听话的耳朵留着也无用,干脆割了给我下酒。”冷笑一声,顾欺芳倒是松开了手,回头一瞥那一站一躺的俩崽子,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顾潇赶紧蹦出三尺远,手揉着被扯红的耳朵,直咧嘴吸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娘教我的!我错了吗?”
  “他可没教你不自量力。”顾欺芳捞过桌上酒壶饮了一口,把壶磕得震天响,屋子里顿时噤若寒蝉。
  “俗话说‘江湖庙堂两不接,泾渭分明不相合’,你是下山半年把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她从怀里摸出书信,压在桌子上用内力震得粉碎,目光仿佛要把顾潇嚼碎了一样,“你有本事做,现在就别怂啊!做事的胆子是气沉丹田增肥出来的吗?”
  见一向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的师父眼下真在气头上,顾潇不敢吭声,任由顾欺芳当着俩孩子把自己训得狗血淋头,感觉师父是把胸中两点墨兑水成了两大缸墨水,随着唾沫星子喷薄而出,可谓是字字珠玑震耳发聩,骂得他头都不敢抬。这一长串不带歇气的训斥从顾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致过滤出两个重点,一是他行事莽撞、不自量力,二是打扰她与师娘的养老生活,着实大逆不道。
  等顾欺芳搜肠刮肚地把最后一个字儿也骂完,才用眼神示意他一边凉快去,转身看向楚珣和楚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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