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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节

  再有一点,凭借此事,可在桓冲和桓豁之间埋下钉子。
  对外,二人会合力抱全桓氏,对内,两人却再不能拧成一股绳。一旦发生争执,得益的不会是旁人,七成以上会是桓容。
  或许一切都是巧合,桓大司马之所以这么做,仅是“习惯”使然。
  可是,送到幽州的密信和私印却让桓容无法忽视,一时间心绪烦乱,久久不能平静。
  书信和私印摆在桌上,桓容独坐许久。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半点感觉,事实却与想象截然相反。
  苦笑一声,手指擦过眼眶。
  这算什么?
  前头诸多算计,到头却来这么一出?
  拿起私印,摩挲着底部篆字,桓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此物在手,他可光明正大掌握桓氏私兵。依书信中的内容,桓大司马已于日前上表,举桓容为豫州刺使,掌幽、豫两州诸军事。
  “这算什么?”
  同样的四个字一遍遍在脑中回响,桓容闭上双眼,听着室外忽起的虫鸣,用力咬牙,直到嘴里尝到血味。
  “来人!”
  “郎君?”
  “请贾舍人。”桓容摩挲着私印,眼帘低垂。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论桓大司马本意为何,也不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谋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州兵必须挺进豫州。
  这是向世人展现刀锋,也是让朝堂文武明白,幽州有的不仅仅是财力!
  咸安二年,六月,天子立王氏为后,并以司马曜为皇太子,司马道子为东海王。废帝降海西县公,移幽州。
  同月,天子连下四诏,征大司马温入朝。
  后者固辞,并上表言年老体衰,举桓冲掌西府军,镇姑孰;以桓容为幽、豫刺使,掌两州诸军事;请桓豁遥领扬州牧。
  表书递上,群臣哗然,不明白桓大司马要唱哪出戏。
  联系在姑孰时的经历,王坦之恍然大悟,当下要去寻谢安。走到府门前,忽又停住脚步,改命人请族中郎君,关起来门来商议。
  随着事态发展,桓温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再隐瞒不住。
  建康将有动作时,桓容忽以追缴胡贼乱兵为由,派幽州将兵进入豫州,顺势接管州内军政。未等天子任命,已将豫州握于掌中。
  朝堂震惊,却无力追究,也不敢追究。
  桓大司马重病不能入朝,已将交代后事。郗愔这尊大佛却是活蹦乱跳,更被请入建康,手握天子旨意,将行周公辅政之事。
  比起远在幽州的桓容,这才是心腹大患!
  知晓诸多变故,司马昱良久无声,忽又纵声大笑,带着无尽的凄凉。
  “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
  “天不佑晋室!”
  留下最后两句话,笑声戛然而止。
  宦者小心上前,看着已无气息的司马昱,哆嗦着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哭音:“天子大行!”
  咸安二年六月甲寅,晋天子司马昱驾崩。
  是日建康惊雷,乌云聚拢,酝酿多时的一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第一百八十章 桓容的决心
  古有言,自天子至庶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则养,死则哀,三年之丧,天下之达礼也。
  依照古礼,司马昱驾崩,亲子当服丧三年。
  然汉文帝革丧礼之制,丧期一度更改。
  汉末天下大乱,魏晋建制皆循汉礼。魏武帝临终有遗命:“天下未安定,未得遵古。百官当临中者,十五举音,葬毕便除。”
  更严令,凡驻守各地的将领不得擅离。无需临朝哭丧,以防予敌可趁之机。
  魏武帝驾崩于正月庚子,当月辛丑入殡,丁卯即葬入皇陵,整个葬礼的持续时间不到一个月。自此之后,魏、晋天子均以此为制,凶礼不过一月。
  晋室天子驾崩,举国哀三日,百姓三日后即除服。
  不过,新帝临朝仍需深衣素冠,宫中不设乐,且要降席撤膳。服满一月方可易服开宴,重新设乐。
  满打满算,司马昱登基不到两年。
  说句不太好听的,屁股还没坐热就驾鹤西归。
  司马曜被立为皇太子,远游冠刚刚戴上,东宫还没住过一天,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太极殿的主人。
  变化实在太快,完全来不及兴奋,压力骤然袭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百官服丧,免冠戴巾帻。
  朝会停三日,群臣一边忙着天子大丧,一边还要准备新帝登基。
  郗愔入朝辅政,无论司马曜愿不愿意,对他都需存几分恭敬。如若不然,郗刺使完全可以大手一挥,凭着先帝旨意,仿效周公故事,光明正大将他赶下皇位,另推一个“听话”的新帝。
  司马昱临终前的这道圣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随时可能落下,砍断司马曜的脖子。
  好在郗愔有权臣之实,尚无篡位之志。
  司马曜只需咬牙忍耐,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寻到空隙暗中动作,总能有出头之日。
  至于会不会出头之前就被废掉,亦或是郗愔之后另有权臣顶上,司马曜暂时没想那么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摆出憨厚的面容,做一个提现木偶,按照郗刺使的意思,在诏书上落笔盖印。
  在这个过程中,司马曜发现一桩怪事,传国玉玺仍在,乘舆六玺不缺,唯独少了一枚天子金印。
  因汉末战乱,传国玉玺一度落入胡人手中,乘舆六玺也渐渐失去实在意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魏晋天子下诏是用天子金印。
  永嘉之乱后,元帝渡江建立东晋,传国玉玺收回,大部分时间,诏书上盖的仍是天子金印。
  司马曜找了一圈,又召来宦者询问,始终未能寻到金印下落。
  确定金印不见,司马曜遣退众人,独自坐在殿中,沉思许久,表情越来越阴沉。单手握拳用力捶在桌上,犹不解气,猛地站起身,狠狠一脚踹过去,矮榻瞬间翻倒。
  宦者宫婢守在殿外,个个噤若寒蝉。
  司马道子正好走来,见到这个情形,嗤笑一声。不顾宦者阻拦,一脚将人踹开,推开殿门,大步走了进去。
  走出两步忽又停住,回身行到宦者身边,见后者仍跪在原地,冷冷一笑,直接踹在他的头顶。
  “凭你也敢拦我?!”
  宦者不提防,猛然向一侧栽倒,沿着石阶滚落。后脑被磕破,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身下的青石。
  司马道子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仅是一句“收拾干净”,立刻有内侍上前将人拖走。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即使能活下来,也不会继续到太极殿伺候。
  走进内殿,瞧见满室凌乱,司马道子随意的拱了拱手,道:“月后就是登基大典,阿兄正该春风得意,这是发的哪门子火气?”
  司马曜不出声,背负双手,不停在室内踱步。
  脚尖踩到一卷竹简,发出一声轻响。气不顺,当即踹飞出去,压根不管是不是关乎天子入殡的奏请。
  见他这个样子,司马道子收起戏谑的表情,皱眉道:“阿兄,究竟发生何事?”
  “什么事?”司马曜停下脚步,咬牙道,“天子金印!”
  “什么?”
  “我说,天子金印没了!”
  “怎么会?”司马道子满脸愕然,“那之前的诏书……”
  “都是用玺。”
  司马曜走累了,踢开矮榻,坐回蒲团上,示意司马道子上前。
  “父皇驾崩,遇凶礼奏请可用玉玺,等父皇入葬之后,这事肯定瞒不住。”司马曜咬牙道。
  “阿兄可问过伺候父皇之人?”
  “问过了,都是一问三不知。”司马曜用力捏着拳头,“从王府跟来那两个,早在四日前就吊死房中,为父皇殉。”
  司马道子陷入沉思,可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太好的对策。
  “这事……”
  正说话时,殿外突然禀报,言徐淑仪为天子殉。
  “添乱!”司马曜嘟囔一句,下令道,“将事情禀报显阳殿,再去长乐宫递个信。既为父皇殉,便追为淑妃,待大葬之日一同送入皇陵。”
  “阿兄,岂可这么便宜她?!”司马道子很是不满,手拂过右脸,似还能感到当日火辣辣的疼痛。
  “不这么做还能怎么样?”
  “怎么样?”司马道子眼泛寒光,“随便扣上一个罪名,言其畏罪自尽,直接丢去乱葬岗喂野犬!顺便将弄死那奴子的事推到她身上,正好将阿姨移出偏殿。”
  司马道子越说越觉得可行。
  司马曜摇摇头。
  “这事不成。”
  “怎么不成?”
  “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我还不是皇帝。再说了,就算坐上皇位,也不能肆意妄为。”
  “这怎么叫肆意妄为?”
  “父皇有遗令。”司马曜垂下眼帘,看着掌心攥出的红印,“徐淑仪不殉则罢,自愿身殉,势必要葬入皇陵。宫中有记载,这事不可能瞒住。”
  司马道子咬牙切齿,“事情就这么算了?”
  司马曜叹息一声,“我之前就说过,做事最好想想后果。出一时之气,很可能引来大麻烦,得不偿失。尤其是这件事,我不可能不遵遗诏,你也别起其他的心思。被人抓住把柄,留在建康的事必将遭群臣反对。”
  “阿兄是要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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