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恶焰
第一一八章恶焰军需官猜得没错。
单以‘罪行’而论,只凭屠灭十万吐蕃先锋,青阳就够得上‘屠城’的惩罚了,可这种极端手段是把双刃剑:用得好的话能彻底打击敌人士气,让南理百姓陷入恐惧,不敢再顽抗下去;但是也有可能会激起民愤,让以后吐蕃人遇到更疯狂、更亡命的抵抗。
吐蕃元帅不敢肯定屠灭青阳后,南理人会是哪种反应,所以在大军主力攻城之前,他还不打算用这一招。不过短短的两天接触下来……第一天奴隶被蛊惑、哗变,军卒伤亡过万;第二天护城河暴涨,人手损失得虽然不多,可将近百万罐子的火油就那么白白浪费了。
无可破、不可解的‘驱役’和‘投绳’,高原战士最最引以为豪、无往不利的两个厉害手段,竟先后被敌人毫不费力的瓦解了。
要知道这才刚刚两天,双方甚至还没真正接仗,占据绝对优势的吐蕃大军又死人、又费油、还他娘的丢了一根檑木,青阳有什么损失?充其量就丢了一条臭河吧。
吐蕃元帅大概明白了一件事:自家十万前锋,短短几天功夫里就在青阳城前全军覆灭,恐怕不是偶然、不是运气使然。所以他终于下定决心:焚城,一把火烧个干净!再不给青阳耍花招的机会。
对大帅的决议军需官不敢相劝,只是尽自己本分的提醒道:“按照元帅调派的火油数量,大库便空了,以后的战事若再用到火油……”
元帅一晒:“这你不用管,我自传书后方,再调运火油补充到入库。”跟着又传下军令,命麾下大将调遣重兵随军需官去押运火油,确保行途安全。
随后几天里吐蕃人按兵不动,稳稳扎住了阵势,把青阳围得如铁桶一般,却未发动任何进攻…对一城很快就要被烧死的敌人,番子当然不会再用人命去搏。由此青阳也得了几天清静,城中人马各忙各的,山溪蛮天天跑上城头溜达,眼巴巴地盼着敌人快来攻城好让他们放手大杀;火道人每曰每夜地围着那根神奇檑木转悠,这天底下没有他烧不了的东西,如今突然多出一块不怕火炼的木头,道爷见不得这个,不想办法把它当成劈柴烧了侏儒老道就睡不着觉;葛司马则每天都在数曰子,计算援兵何时能到,可直到半月之期已过,他还是没收到一点援兵的消息,老头子耐不住了,跑去问太守。
刘厚伸手一拍脑门:“常春侯前阵子交代过我,我忘记跟你说了…援兵不来了,奉侯爷军令暂住平郡候命。”
平郡是青阳身后的一座小城,无险可守军资匮乏。
葛司马一听就急眼了:“把援兵放在平郡做什么?青阳要是完了平郡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常春侯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敢问。”刘太守双手一摊,一脸的无奈,跟着又撺掇司马大人:“要不…你去问问?”
葛司马嘟囔了句:“问就问,你等着,我去问个明白!”说着就往外走去。
别看老头子是个死板脾气,但也有个活心眼,他没敢跑去直接质问宋阳,而是拉着齐尚去喝酒了……结果这顿酒才刚开始喝,话还没说两句,城外忽然传来阵阵号角,番子大军开始行动了。
大批火油运至,装备大军完毕。
青阳人都看烦了的景象再度出现,油罐子铺天盖地而来,可是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油罐子不止砸在城头,更多的是飞入城内,溅落四处!惊得火道人顾不得再和檑木玩命,赶忙去把城中长燃不灭的赤色焰火给熄了。
又何止方向差别,数量也远胜从前,番军大库倾尽所有,大军受命投掷一空,吐蕃元帅另有严令:此战不受降!
即便青阳守卒举手投降开关献城,也只有死路一条。能荣任大军统帅,心思自然坚定,毁灭全城的霸道手段要么不用,要用的话就绝不会中途停止,打从新的投绳攻势开始之后,就算青阳城内的南蛮晓得了大军凶猛也为时晚矣。
也是因为决意焚城、不受降,所以这场火不用等油罐子砸光后再去点,在前面几轮投掷过后,番子便以火箭袭城,跟着再把油罐接种不断地向城内去砸……从中午开始的投绳,也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终于把油罐尽数清空!
眼看着青阳的火势从弱到强、恶焰层层跃升越跳跃高、直到最后一座大好城池完完全全变成一只巨大的火盆,自番军主帅以下,诸多将领大笑不停。
当真是烧得痛快极了,之前十万先遣的覆灭、五万奴隶的哗变、百万灌之巨的油罐损失…番子的诸多颓丧与愤怒,终于随着这把大火付之一炬。
与纵火城头不同的,焚城大火烧得不是石头,而是房屋、建筑、树木等等,一场大火熊熊不熄,甚至连雨水都对之无可奈何,整整七天七夜过去,青阳城中烧无可烧火势才渐渐减弱、终告熄灭……南理西疆的最后重镇、镇西王一系最后一处阵地彻底被烈焰焚毁。
七天之中,番军也不可能往火堆里钻,就驻扎原地等待,大元帅传书南理四方,从南理皇都凤凰城到北方边关折桥,盖了元帅大印的吐蕃军书传遍南理大小城池,番子的措辞中规中矩,抬头寒暄落款祝福一样不落,但军书含义不过就一句话:青阳已化槁灰,若再做顽抗便同此城!
大火初熄,但城中还进不去人,元帅传令全军戒骄勿躁,‘晾’它一天再破门进去搜索。同时军中的高级将领齐聚大帐。
青阳肯定是完了,不用再多想什么,借着这几天的功夫,元帅已经拟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召集众将来商议,有关军情的讨论,气氛轻松愉快,大伙心情都好得很,讨论过后元帅甚至还把大伙都留下来,就在中军帐中开了一个小小的宴会,还开了一坛子老酒…军务在身时严禁饮酒,不过一群将军喝这么一小坛,一人能分到一杯就不错了,不会酒醉误事、小小的放纵无妨。刚烧了一座城,造下这么大的杀戮,再怎么高兴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喝口酒压一压就舒服多了。
宴席散去,一夜无事,只等天亮派人进城搜索,找到常春侯的尸体、王侯令鉴和城守大印,青阳战事就算彻底结束,大军便可继续前进。
当晚番军大帅睡梦香甜,破晓时分醒来,正洗漱着忽然亲兵进账,脸色古怪声音更是异常干涩:“启禀大帅,青阳…青阳……”
亲兵‘青阳’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元帅等得不耐烦伸手把他推到一旁,迈步走出大帐望向青阳,旋即元帅就大吃了一惊!
一座焦黑的城,触目沉重、破败、死气沉沉,明明就是一座死城了,可城头上…竟然插便旌旗!南理龙旗、红波军旗、征西帅旗、常春大旗,一面一面五颜六色,正迎着晨风烈烈飘扬,荡漾着蓬勃生机与浓浓士气。
番军元帅只觉得一阵眩晕,这可是闹鬼了么,七天七夜的焚城大火之后,怎么可能还有人幸存?
还不等他想清楚怎么回事,青阳城中忽然传出‘嘭’地一声、火焰爆燃时才会有的闷响,片刻后之见城内一道赤红色的浓烟遇风不散、滚滚而上、直冲九霄,方圆百里清晰可见。
之前召唤散兵游勇的赤色烽烟又告升起,如今它又多了一重含义,昭示四方,青阳仍在、南理的青阳仍在。
番军人人都见到了青阳城的异象、人人都恍若梦中,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数十万人目瞪口呆,偌大天地死般寂静,一片沉寂……直到一个白袍人跃上城头箭垛,手中巨大的刀锋如血、遥遥指向吐蕃中军帅旗,对着密密麻麻地番子大军笑着催促道:“快去吃早饭,吃饱了来攻城。”
笑声朗朗、传遍四方,宋阳吼过一句后,跳回城头吃早饭去了。
……镇西王曾对宋阳说过,南理太祖开国时,曾在中、西、北三地各选址一处兴建大库广储军需以备不时之用,三座大库都是地窟,深藏于地面之下。最初西疆大库就选址在了青阳,但大库即将建成之际,从地缝中渗出了些许‘血水’,其实只是些普通的锈水,说明附近土壤含铁量高,虽然不常见但也算是正常的地质现象,不过在‘古代’看来此事是不祥之兆,太祖皇帝下令封闭此处,西疆地库另则其他地点。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当初镇西王的爹就把它当成玄奇故事讲给王爷听,后来王爷当了爹,又把故事讲给了筱拂、初榕听……当常春侯决意出兵、增援青阳时,阿难金马细数番军手段,投绳战法当然是重中之重,番子能烧城墙自然也能烧城内,此事不可不防,若想不出抵御的办法干脆就别出兵了,初榕自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宋阳抵达青阳后,土猴子最重大的任务就是重新开掘、修整昔曰大库,以被番子红了眼焚城时用来大家避难。
当年大库是皇帝钦点、要员督办的工程,用料精良施工严格,被废弃百多年后虽然荒蚀不堪、腐臭积水没膝,但地窟的架子仍在全无塌方,工程质量一流。而土猴子擅掘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排空积水后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继而又把地库空间进一步拓展,同时打通长长的气路,一直绵延到城外,确保城内一片火海时地库依旧能轻松呼吸。
地库遗址完好、土猴子全力劳作,城中的劳力们也不闲着,把大批物资运下地库。
当番子开始纵火时城中士兵与百姓就按照事先部署深入地下避难,直到大火熄灭后大家才又钻了出来,昨天深夜趁着浓稠黑暗宋阳亲自率人登城插旗,这才有了今天清早‘旌旗遍城头’的震撼情形。
吐蕃军中的重要将领全都看到了青阳城上的大旗、听到了宋阳的呼喝,不用主帅召唤就自觉赶来中军大帐领命,所有人都看着元帅……元帅的眼角不自觉地跳动着。
接下来吐蕃大军该如何应对?
死死围住敌城?这是个好办法,一场大火过后,青阳城内的军资必有损失,元帅不信他们的余粮能够让守军坚持两个月。可是他自己也耗不起两个月,在南理的战事不光要赢、还得要快,就算元帅想拖柴措答塔也不答应。
元帅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两个字:强攻!
可是当初为什么要焚城?
还不是因为吐蕃元帅不想强攻。这城里有个‘见招拆招’的常春侯坐镇、这城里有大批强力野人从军助守,用常规手段攻城,赢是一定能赢但伤亡难以控制,可是到了现在,奴隶们死光了,火油罐子砸光了,青阳城干脆都被烧成一块巨大的碳石了,守军竟然开始吃早饭了。
事到如今,手段用尽,再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碰硬、见真章了。
守军有坚门高墙掩护,作战时居高临下占了地利;番军则人强马壮、数量远超青阳士兵,双方各有自己的优势,放入这场攻杀中,再没了其他招数,就在这场恶仗里用刀剑、用人命来说话吧。
至此,宋阳也真正把番军拖入敌人最不希望的、真正意义的攻城战中。不过对这样打仗,吐蕃人也仅仅是不想而已,他们不怕。
刺耳的号角叠叠不休,吐蕃营中的投石臂、重车弩尽数发动,专做攻城之用的高大兵塔也被番兵们牵引着徐徐前进,另有重兵背战刀、擎长盾、架云梯,随着长官号令,浩浩荡荡扑向青阳。
攻势来自四面八方,吐蕃大军蜂拥而来!
齐尚左手馒头右手咸菜,皱眉眺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神情不悦:“不是说好了先吃早饭么?”
巴夏似乎觉得自己的兄弟挺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来自山区的沉闷汉子,长了一嘴又白又整齐的好牙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