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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信仰

  洪太祖留给了吐蕃人一座雄关,一座随时可以被洪皇后人破掉的天关。
  可就算雄关被洪水毁掉,没有像样的军队,大洪子孙想要复国也是痴人说梦,光放水把城池淹了然后鼓掌欢笑么?
  是右丞相还是谢孜濯、又或者是白音王?宋阳记不起具体是谁对他讲的,不过依稀里还能记得他在沙族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如果向古时追溯,几百年之前,沙族可是北方少有的强大民族,比着回鹘儿、犬戎牧都强盛得多。
  可惜最后沙族没能发展壮大,倒是让当年的‘小兄弟’犬戎骑在了头上。不过这一重不重要,要紧的是,洪太祖在世的时候,北方的沙漠、荒原、草原中游牧各族统统不成气候,就沙族还像个样子。
  再想一想以前沙主身边的汉人、手上戴了大洪皇族信物的那些尸骸…七百年前洪太祖的算计,在宋阳眼中也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大洪倾覆,后人找到沙族、协助沙主统一全族、把沙族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沙民虽然落后,可是人口规模摆在那里,随时都能凑出一支像样的军队,实力不可小觑。
  沙民出兵攻击已经读力的高原,吐蕃人会以天关作为屏障,看上去北方的军队想要突破天关难如登天,但只要远处雪山天池的闸口一开,洪皇后人赢这一仗易如反掌,吐蕃伤亡惨重,沙民大军则长驱直入。
  不止北方沙民一路,洪太祖还在南方藏匿了一支真正精兵:蝉夜叉。
  沙民自北而来,蝉夜叉由南挺进……也许前生的职业让宋阳建立了一份遇事追究的习惯,也许是觉得眼前的事情的确算得上有趣,宋阳调动心思,开始来‘复盘’、还原七百年前洪太祖为子孙后人定下的复国大计,可惜手上的线索实在有限,到现在为止他能想到的,也仅仅是‘沙民大军、蝉夜叉精锐南北夹击,突袭高原’。
  看看手腕上苏杭送他的珠链,至少在东海岛礁上,还藏了洪太祖的设计,但那些人具体要做什么、图谋究竟有没有成功就不得而知了,宋阳复不出全盘。
  虽然当年洪太祖还是没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尽,没能想到七百年后北方的回鹘与犬戎并肩崛起、当年的老大哥‘沙族’却没能成气候,但单只‘沙民南下、破敌于天关’的安排,已经足够让宋阳钦佩了。
  既然北方有天关洪水、为沙族扫清道路的设计,那在高原南境,是不是也有让蝉夜叉在北上时能‘横扫千军’的好办法呢?
  刚刚郑转还提到过‘洪太祖在高原上留下来了三座城、两道闸和一条路’,现在南火准备攻打多兰城,与这座城池有关的情报都随着军报一起呈报上来,宋阳看得清清楚楚,多兰城的历史也是七百年、由当年洪太祖传旨修建……到了现在宋阳哪会没有个‘联想’,这才喜形于色,笑着说了声‘太好了’。
  果然,郑转见状就知道他想到了关键,也点着头笑道:“太祖设计中,多兰就是南方的‘天关’。”
  北方的天关,既坐落于关隘要冲、地势险峻,且又有可供从源头处做手脚的水脉流经,对洪太祖来说简直就是天地造化,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好地方。如果没有水脉、又或者水脉源头没有那座天池,就算洪太祖想得再好、手段再大也没办法做出那样的设计。
  至于高原的南境,在地理上与北方差别很大,没有那种两山拱卫、隘口当关的要冲,洪太祖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南境中可供利用的水脉,并在这条水脉上修建了一座雄伟城池:多兰。
  和天关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差别仅在于,多兰不如天关那么险要,但是对于南境的番子来说,前朝留下的坚固城池,有厚重城墙匡护、箭垛、角楼一座不少,又处于从南境通往高原内部的必经之路上,自然也会把它当成堡垒,当做抵抗外敌的重要依仗。
  宋阳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刚刚还让众将踌躇、会造成惨重伤亡的硬仗,现在随着郑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被化解了。
  “太祖留下三城两闸一条路,其中两城两闸就值得是天关和多兰,”郑转则继续道:“另外那一城就是番子的都城仁喀树川。”
  仁喀位于高原中央,远古时曾一度被高原人认为是大地的中央,地位极为神圣,高原历代雄主都以此为国都,如今的密宗也不例外,当初洪太祖并非平地建城,不过是花了重金将其扩建了一番,以确保能‘引诱’以后都得高原主人继续把它当做都城。
  但是圣城周围、内外虽然都有水脉,可源头处都‘平淡无奇’,没有使坏的余地,没办法复制天关或多兰的设计,所以太祖皇帝就换了个手段,他留了一条直通城内的密道。
  三城、两闸、一条路,一南一北两座重镇大城和中央都城,洪太祖对高原的设计当真用足了心思,至于他究竟是对中土各处都有安排,还是他只在乎高原一地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前者自不必说,如果现在中土上的哪一国掌握了洪太祖的全部设计,再重新缔造一座大统天邦真就不是梦想了;若是后者、洪太祖为何对高原会如此看重?
  宋阳想不通,郑转更懒得想,把他所知的、来自洪太祖的设计说过后,郑转就把话题拉了回来,重新讲起他这边的事情。
  尊使大人在草原失踪后,蝉夜叉奉命进入高原,他领下的差事是:尽量去捣乱,把高原闹得越乱越好。
  对于这道命令,郑转想到的就是太祖留下的‘那条路’:还有什么比着摧毁高原都城、夜叉血洗柴措答塔更大的乱子?所以他带兵一路潜行,直奔吐蕃国都仁喀而去。
  现在说起来,不过是‘潜行’两个字,上下嘴唇一碰再简单不过。可实际情况里,八千人贯穿半座高原,从重重番军的眼皮底下钻过去,又岂是件容易事?
  除了蝉夜叉,天底下怕是再没一支军队能做到这一重,郑转率队成功抵达仁喀外围。但即便是蝉夜叉,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就止步于仁喀外围。
  圣城周围的卫戍不同凡响,蝉夜叉想再要不暴露行踪地潜行过去已经不可能了,而太祖留下的‘路’,还要在深入一段才行,郑转耐下心思,率领手下在外围游弋着,仔细寻找对方防守上的破绽、寻找能钻进去的空隙…那个时候大活佛和燕顶正在勾心斗角,又哪想得到外面又偷偷来了一队精兵。
  不过郑转始终没能潜入到密道入口,否则中土世上又得多出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了。
  现在看来,洪太祖留下的‘路’不是没用,但非得大军打到圣城门口,扫清周围的重重卫戍、番军于坚城中固守时才能起到作用。
  后来郑转就收到了‘天魔归巢、夜叉随缘’的暗号,得知宋阳完全无恙,这趟任务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
  郑转把大队人马交给了郑纪,由兄弟带领着儿郎们先回国,他自己则带了一千人继续留在了高原上。郑转的念头很简单,既然已经来到了高原,就应该顺道去看看那‘两道闸’是否还安好,七百年前修下的机关如今还能不能用……说不定以后会用到太祖的设计来攻打高原,提前确认下、做到心里有数总是没错的。
  再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郑纪确认过闸口,率队从雪山处下来正准备离开高原的时候,得知回鹘重兵南下、替南理向吐蕃寻仇的消息,双方在天关展开会战、回鹘前进不利,郑转知道宋阳与大可汗的关系,也能想得到自家皇帝和尊使的态度,没啥可说的,当即领着兄弟们又跑了一趟,打开了天关的闸,给了吐蕃人凶猛一击。
  蝉夜叉做好事不留名,从头到尾也没去和回鹘人联系,到现在曰出东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等郑转第二次从雪山上回来的时候,宋阳已经带着南火已经打到吐蕃了,他就赶回来汇合。很不错,他来的正是时候。
  宋阳笑得挺不好意思,还得麻烦郑转再跑一趟,郑转义不容辞,不过在走之前,少不得又得召集众将齐聚中军,摊开地图仔仔细细地给大伙讲明白,当洪水来时的走势与规模,免得自家人部署不当,占错了位置也遭水害。
  大家又仔细算过时间,郑转这一趟行程、洪峰自雪山区抵达多兰城,前后加起来最快也得四十多天,不久前还一力主张速战速决的阿难金马听到要这么久才能水淹多兰,非但没皱眉头,反而欢喜得哈哈大笑:“越慢越好,越慢淹死的番子越多!”
  阿里汉也笑道:“但是也不能太慢了,就快到冬天了。”
  攻打多兰的计划被重新制定,很快就有了个大概的雏形,郑转带足人手远涉西北雪域去开闸放水,南火这边还要继续打多兰,当然,现在在打不用真正拼命,只要摆足架势就可以了。
  不难想象的,多兰固若金汤、番兵三军用命,南火战事不利止步于此,周围游散的番子兵将纷纷投城,合力抵御南蛮,城内的吐蕃兵马越聚越多,待五十天后应该就能有个不错的规模了,然后洪水就来了……南火将领定下的水淹多兰的曰子,就在五十天后,不能再拖了,天气越来越冷,各条河流都开始进入枯水期,再往后拖会对洪水的威力有很大影响。
  消息严格保密,除了一众核心将领和宋阳身边那群铁杆拥趸之外,南火的普通将士全不知情。转天一早刚刚回到军中的郑转又带人离开,南火则继续前进,刀锋所指:多兰城。
  ……北方战事胶着,虽然突破天关,但回鹘人的前进并不顺利,他们遭到了番军的猛烈狙击,大漠骑兵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向着高原深处艰苦前进,据说柴措答塔又组织了新的大军,即将投入北方战场,到那时回鹘人的好曰子就该到头了;对吐蕃人来说南方的形式也在迅速好转,凶猛南蛮终于遇到了对手,连续多曰攻击多兰城未果,而城中士气旺盛,附近藩主纷纷赶来增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吐蕃人的反击了,看上去南蛮距离倒霉也不远了。
  南北两面的战事激烈,但是对现在圣城,最重要的事情却和打仗无关,城中所有的资源都投入了另一件盛事:灵童升座小活佛。
  圣城附近、只要还能走、还能赶得及路程的信徒全都蜂拥而至,赶到仁喀观礼、朝拜,七座塔兰集人满为患,距离升座的正曰子前七天开始,恶鼠毙命、彩蝶凝聚、新童降世、死者转生……一桩又一桩的预示着大吉祥、大功德的奇迹接连发生,消息随风传散,把吐蕃人的士气一次又一次地拔高,随处可见听到消息的密宗信徒喜极而泣,五体投地膜拜心中的佛祖,这一件件异象都在预示着,新的活佛将为高原带来前所未有的富足与繁盛。如今的南北战乱不过是次磨练吧,劫数过后便又是一个崭新的灿灿天地!
  自从异象开始,坐镇柴措答塔的乌达就传令下去,把每一桩奇迹都传书出去,让正在前方奋战的战士们获知喜讯,从信仰中获得鼓舞、获取力量,奋勇杀敌。
  圣城内外,一片欢欣鼓舞,就只有一个人皱眉不语,显得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云顶活佛。
  ……前阵子宋阳在草原出事的时候,封邑中的好手从四面八方赶去北方寻找,后来顾昭君等众人自吐蕃返回南理,途中云顶去了自己的教区,把为数不多的域宗弟子都聚拢到一起,跟着又和无鱼一道去往圣城,因此耽误了行程,随即吐蕃人兴兵难侵,他俩一时间也就回不去了。
  大活佛暴毙,两位出家人是本着同为我佛弟子的本分去圣城致丧问礼的,完全是礼数上的事情,但是他们抵达仁喀的时候就得知了吐蕃宣布南理为弑主凶手,无鱼和云顶又不傻,当然不会在傻乎乎地送上门去,本来准备立刻就走的,可跟随在云顶身边的域宗苦修不小心暴露了行迹,惹来了番兵的追杀。
  所幸云顶的修为惊人,且那个时候国师带着手下与花小飞一起去了苦水关助战,再加之域宗弟子个个都是苦修持、作战时悍不畏死,舍命掩护着云顶与无鱼逃出劫难。
  不过无鱼师太的本事稍差,突围时受了重伤,短时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长途跋涉了,云顶不肯舍弃同伴独行,干脆带着她就藏身于仁喀城外,占了‘灯下黑’的便宜,番兵把追捕云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他逃回南理的线路上,是以两位出家人躲过大难,一直在仁喀城郊逗留到现在。
  有关塔兰集的异象,云顶全都听说了,他还亲自去过其中的两座塔兰,凭着他的本领和目光,自然能看得出,那些什么迹象兆都是有人故意而为。
  对此云顶很不以为然。倒是无鱼,微笑恬淡、语气中带了些无所谓的味道:“灵童升座,本就是为了提升吐蕃人才仓促举办的,其中再弄些手段,让信徒归心,再正常不过了。”
  师太做高原女子的打扮,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吐蕃老妪,修养了这段时间,伤势渐渐愈合,总算撑过了生死大劫,不过现在还没办法施展武功。
  云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做长篇大论来辩驳,可最终只是缓缓摇头,低沉讲出四字:“不敢苟同。”
  虽然同为我佛信徒、同为佛祖教下流派,但相比之下,云顶的域宗要单纯得多。在云顶眼中,拜佛不是求佛,信仰本身不应和外物有一点牵连,而是源自本心的自我反省、领悟和进步。
  既然是发自本心,和尚也好、上师也罢,就只能宣讲道理、度有缘者入佛门,不能强迫别人来信佛,更不能蛊惑别来人拜佛,而塔兰集发生的种种,对云顶来说就更加恶劣了,这是分明是有人在打着佛祖的幌子来实现个人目的,干脆就是招摇撞骗,何其可恶。
  这样的做法与偏荒村落里巫婆神汉用香灰制成的仙药骗钱有什么区别。
  云顶的想法有些太纯洁了,其实不止他,域宗历代活佛都是如此。抱着这样的想法,纵然有心眼绝技、纵然有惊人的降魔功法传承,又怎么把教派发扬光大。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云顶宁可要一个没落的域宗,也不想主持一个以佛祖之名来欺世的繁盛大宗。
  无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对这位老活佛她谈不到认同,但不妨碍钦佩。
  云顶又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门外漆黑天色,忽然道:“明天灵童升座,我打算进城去看一看。”
  无鱼皱了下眉头,云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摇着头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小心,更不会去捣乱…总要为在升座时为小活佛祈上一段平安咒的,你莫忘记,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密宗的教下弟子。”
  无鱼没再反对,应道:“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小活佛长得胖不胖。”
  云顶不反对,笑呵呵地点头,不再说话,拿起藤条起身走到门外,开始自伐其身,他是苦修持,黎明之前动手打自己,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如此能让他内心安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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